孟賽縣,老撾烏多姆賽省首府,與瑯勃拉邦不同,這座小城山丘多、地皮貴,樣貌并不出彩,但村莊卻有著令人一眼愛上的景致。太陽落山前,天邊的火燒云漸層疊加,暈染出金黃色的光芒;深呼吸,空氣中摻雜著泥土芳草的味道。夕陽下,一對穿著花短袖的兄妹正在學習騎自行車,妹妹在前座用力腳蹬著,哥哥在后座助力推,油畫一般的夢幻童真。
2023年9月22日,“方止的藍白宇宙”博主丁方子旅行至此,拿起手機抓拍下這張照片。丁方子,暨南大學研究生,還是一名外派老撾的對外漢語老師。因為照片充滿了油畫韻味,在社交媒體上,丁方子稱這張圖為“封面神圖”。以往,丁方子對老撾的標簽停留在“太貧窮”“不安全”“沒什么好玩”上,外派一年,這些刻板標簽徹底被她撕下了。
老撾到底是一個什么樣的存在,丁方子這樣比喻——如果說,中國是和時間賽跑的青壯年;老撾就像一個懵懂的兒童,它安靜、平緩、快樂。“童真”是老撾的關鍵詞。
一直以來,在向來火爆的東南亞旅游市場中,老撾都是極冷門的存在,而孟賽縣更是冷門中的冷門。但6月26日,一紙中老旅游免簽政策出臺,讓越來越多的國人開始走進東南亞這最后一處秘境。根據《2024老撾旅游年關于對特定游客簽證政策實施細則》29號文件,中國內地(大陸)及港澳臺游客可通過旅游公司組織,獲取普通護照15天免簽的政策。
行程需要由老撾旅游公司組織并獲得新聞文化旅游部的許可。政策執行時間從2024年7月1日起到2024年12月31日。隨著中老旅游免簽政策出臺、中老鐵路的開通,老撾有機會呈現出它本真的面貌。在被世人遺忘的小城中,你可以迷失在叢林,墜入玻璃一般清透的瀑布池,享受地道法餐和咖啡,還能在莫奈《睡蓮》的景致中發呆,甚至用村上春樹同款姿勢在酒店躺平……
老撾,與我國云南接壤,處于緬甸、泰國和柬埔寨幾個國家的包圍中,是東南亞唯一的內陸國。多山地少平原的國土使得它的發展較為緩慢,美麗的景色始終不為人知。如果不是因為中老鐵路的開通,可能很多人的目光都不會聚焦到這個曾被稱為“寮國”的地方。
博主“小雄獅在路上”(以下簡稱小雄)是老撾當地的旅游地接,家鄉在云南西雙版納,因為身邊大部分人都在做旅游,業務人脈十分熟絡。2023年2月,小雄放棄了穩定的“鐵飯碗”和福利,前往老撾一座古老的城鎮瑯勃拉邦創業。“我主要接待年輕人的自由行,年齡在20歲到50歲之間,帶他們漫步城市,也就是citywalk,逛吃玩服務。”
去年4月13日,中老高鐵開通,旅游旺季時,小雄在老撾瑯勃拉邦做地接。旅游淡季,就乘坐高鐵到家鄉西雙版納幫父母經營普洱茶生意。“一天兩班雙向對開列車,昆明南始發的D887次列車和萬象始發的D888次列車。很方便。”而在中老鐵路開通前,老撾全國境內只有3.5公里鐵路,經濟發展嚴重受限。前往老撾的方式只有兩種——坐飛機和自駕,并且辦簽證麻煩,耗時也要十幾個小時。
現在,中老高鐵幾乎串聯起老撾境內各大城市,比如萬象、萬榮、瑯勃拉邦、孟賽、磨丁等。加上中老免簽政策又是一大利好。由于免簽只針對團隊游客戶,小雄的自由行并未迎來大幅游客增長,但老撾街頭卻冒出了許多老年團,他們的向導均來自于老撾當地及云南的旅行社。老年人有錢有閑,團體出游確實是一個穩定且有保障的選擇。
瑯勃拉邦,距今已有1000多年的歷史,是大多數人到達老撾的第一站。這是一座“世界自然與文化”雙遺產城市,共保存有600多座古老建筑物。
小雄常駐瑯勃拉邦,首推景點是關西瀑布,這里風景出片,適合打卡。如果你興致來了,坐在溪水里喝上一杯啤酒,微醺或喝醉了,也完全不用覺得尷尬。在老撾街頭也常見到很多歐美游客,他們熱愛在老撾旅居,租住一間青年旅社,每天房費150元左右,一待就是兩三個月。歐美游客前往景點也從不趕時間,主打一個沉浸式感受風土人情。
摩托車在老撾是最流行的交通工具,膽子大的還可以租用一輛卡丁車,在鄉村的原始公路上感受速度和激情的碰撞。如果不會也沒關系,因為四處都有tutu車(指一種三輪帶篷的摩托車)在等待召喚。“揚手招的tutu車可以砍價,按照距離,大約10元到30元人民幣。”小雄還到過萬象的小縣城萬榮,別名叫“小桂林”,是極限運動愛好者向往的“綠野仙蹤”。
從瑯勃拉邦到萬榮只有一站高鐵,直線距離100多公里,雖然火車有一半時間在山洞,但用時不到一個小時。要知道以往,這兩處地點之間要途經大片山路,開車需要花費長達6小時,大巴則要八九個小時。萬榮的旅館和街頭推銷著不同的一日游路線,價格約150元左右。這個費用不僅包括皮劃艇漂流、叢林滑索等戶外活動體驗,還包含景點門票、午餐和飲用水等所有費用。
但價格低廉的團并不推薦,因為可能面臨一些未知風險。小雄說,在萬榮玩皮劃艇漂流時,人是坐在游泳圈上隨意漂的,沒有教練員陪同。藍色的潟湖很出名,年輕人喜歡站在樹上的跳水臺一躍而下,但跳水臺并非人工修建,水下有假山石頭等存在安全隱患;距離藍色潟湖咫尺之遙的Nam Xay View Point,站在山頂的平臺上,這座小城的一切都會被攬入眼里。但登山的路卻陡峭難行,很多時候都需要手腳并用才能爬上山。
在瑯勃拉邦的每一天,都要由清晨的街頭布施開啟。千百年來,一直如此。
瑯勃拉邦有很多寺廟,但它們沒有鼎盛的香火,這里的每座寺廟都很潔凈安寧。
由于老撾曾經是法國殖民地,大皇宮還保留著法式現代與老撾傳統。夜幕降臨,熙熙攘攘的夜市開始在大王宮前面的主街擺開陣仗。小雄曾買過老撾最受歡迎的工藝品帶給家人——東南亞面料的清涼褲子,價格便宜,人手一條。售賣的油畫也頗有東南亞特色,但老撾人不喜歡被砍價,與其說他們一根筋,不如說比較隨意。
跟大部分東南亞地區的氣候一樣,老撾隨時隨地都可能會有大雨突然襲來,也會在短時間內風消云散。當地人早已對這樣的天氣司空見慣,唯有游客在毫無征兆的大雨中顯得無所適從。
停電也是這里的家常便飯,飯店和夜市里璀璨的燈光戛然而止。但商家依然安之若素,打開手機的燈光,在琳瑯滿目的商品后面或躺或臥,等待著主動上前問價的零星顧客。
小雄待了一年,覺得老撾語言上有60%能聽得懂,飲食文化和云南也較為接近,豬腳飯、糯米飯點得最多。當地人不喜歡吃肥肉,吃辣椒很厲害,早餐攤上的老撾人們能邊吃河粉邊干嚼小米辣。當然,在瑯勃拉邦,飲食分化挺大的,靠近寺廟周圍有很多昂貴的法式餐廳,一頓要好幾千塊錢。相比之下,孟賽縣的食物比較單一,以中餐和老撾本地食物為主,夜市與國內的大排檔比較像。
盡管老撾人民收入水平遠遠算不上富裕,但他們臉上總是掛著燦爛的笑容。過好當下,是他們的人生信條。小雄說老撾人骨子里向來佛系,有一次他自駕到老撾北部的一個村莊,當時村子里沒通水沒通電,村民們用火堆或蠟燭照明,但唯一銷售最好的產品卻是老撾啤酒。你很難想象,在一個基礎設施都不完備的村子里,人們還能悠然自得地買上一瓶啤酒暢飲,可見,老撾人的幸福指數足夠高了。
丁方子所在的孟賽縣,距離瑯勃拉邦不遠,設有高鐵站孟賽站。城市沒有什么景點,不太適合旅游,但人們喜愛將房子建在矮矮的半山腰上,當放牛的牧人穿行過茂密的綠色植被,陽光透過樹葉縫隙,恍若打開了世外桃源的大門。
丁方子感受過孟賽縣的潑水節氛圍,老撾人身上的佛系特質,似乎在節日被具象化了。潑水節當天下午兩點到六點,人們將頭發裝扮成五顏六色,穿彩色的短袖,沒有人在乎裝扮有多不合群。有人坐在提前預訂的街道兩旁的桌子邊,人們走過來就可以潑他;有人則開著大卡車,后面裝上滿滿幾個大水桶,水里摻一些爽身粉,抹在行人身上,代表祝福。
在潑水的主街上,鳳凰花開得正盛,擋住好些太陽。每次天氣熱的時候,天空就會悶聲下起暴雨。涼爽過后又是晴天,老撾的雨季來了。
如果你在老撾住上一段日子,生活節奏自然會慢下來。
在這里,大家說話慢條斯理,做事慢慢悠悠,好像最不缺的就是時間。你永遠看不到匆忙趕路的身影,更聽不到人們大聲爭吵,甚至連動物都很安靜。村上春樹這樣描寫老撾:“街上到處都有許多狗和貓,優哉游哉自由自在,大概也沒什么精神壓力。狗兒們面容柔和,幾乎一聲也不叫,那模樣看上去甚至讓人覺得是在微笑。”
比如萬象,就是一座不像城市的城市。這里沒有直沖云霄的高樓大廈,更像是一座懶洋洋的避世小城。
盡管老撾人民收入水平遠遠算不上富裕,但他們臉上總是掛著燦爛的笑容。過好當下,是他們的人生信條。
凱旋門是萬象的標志性建筑,其外觀與遠在巴黎的凱旋門無比相似,但門上的雕刻卻充滿著老撾當地特色。它面向城市的主干道萬象大道,與現已作為老撾國家主席府辦公地的金宮遙遙相對,見證著路旁不斷被豎立起來的大幅廣告牌。
河濱大道的一邊是繁華的萬象市區,一邊是平靜的湄公河。這里就是老撾和泰國的分界線。
2023年8月底,丁方子作了人生中一個重要決定——辦理休學,外派到老撾孟賽縣做一名對外漢語老師。這是一條丁方子從未預設過的路,也是一個全新的、緩慢的自我剖析之路。孟賽縣,老撾烏多姆賽省首府,北通中國云南勐臘與昆明,東達越南河內,南抵瑯勃拉邦與萬象,西接湄公河渡口北本。
丁方子說,來老撾的第一周,她發現人們一點都不內卷,不在意工作的高低貴賤,不在意別人的評價,就活自己,永遠自得其樂。餐館里沒有預制菜,每次都要等上好一會,顧客們也從不著急催促,而是自顧自地聊天說笑,任憑時間安靜流逝;老撾公共交通不發達,tutu車是主要交通工具,坐上去感受晚風和夕陽,是一種從未有過的松弛感。
松弛感這個詞在小雄身上也詮釋得很徹底。來老撾之前,小雄按部就班工作,雖然福利很好,但他總莫名其妙地感到碌碌無為。“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來老撾后,明顯狀態好了很多。”有一次,小雄和朋友徒步進山,山里手機沒有信號,靠近瀑布的地方,有一群年輕人圍坐在溪水里野餐,大家吃的很簡單,有野菜湯、糯米飯和老啤酒。沒有人在意吃得好不好,拍照漂不漂亮,大家只管享受當下那一刻。
即便過了很久,小雄腦海里總是出現這個畫面。丁方子就職的學校是寮北華文學校,師生之間相處融洽。婦女節那天,校區老師們聚在樓頂唱歌跳舞,樓下的晚課并不受什么影響。有時,老撾當地老師還會邀請大家去家中開派對,在院子里的水果樹上打下芭樂、菠蘿蜜等水果。接觸對外漢語教學之后,丁方子還看到老撾孩子們不一樣的一面。
有一次,丁方子讓幾位學生留下來補抄單詞,問起孩子們“為什么不寫作業”,有人說要去放羊,有人說要幫家人洗衣服,這讓丁方子十分錯愕。事實上,在老撾,很多家庭對教育沒有太大概念,他們不會期盼孩子通過學習獲得什么成就。長大后,多數人的命運是繼承爸爸媽媽的路,到經濟發達的地方打工。但唯一不變的是,他們不焦慮,很快樂。
教學如同養花種樹,也帶給了丁方子精彩的體驗。6月18日,丁方子的學生參加了第十七屆“漢語橋”世界中學生中文比賽,在決賽中獲得了第二名的好成績。看著舞臺上領獎的孩子,丁方子腦袋有一瞬間宕機了,她激動地寫下這樣一段話:“多好啊,你的詩篇才剛剛開始。在我眼中,你已經如此耀眼。堅韌與勇敢,一定會帶你走向更廣闊的舞臺。”
再有半個月,丁方子即將結束外派,回國繼續完成學業。她自我評價是一個“喜歡被推著往前走的人”。雨后傍晚的老撾,山那邊是霧蒙蒙的一片,草叢里飛著幾只螢火蟲,耳邊好像聽見浙江農村老家的蟬鳴。“快要說再見了,但我已然愛上了老撾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