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三強科學育人的科學家精神及當代價值

習近平總書記指出，“科學成就離不開精神支撐。科學家精神是科技工作者在長期科學實踐中積累的寶貴精神財富。新中國成立以來，廣大科技工作者在祖國大地上樹立起一座座科技創新的豐碑，也鑄就了獨特的精神氣質，要大力弘揚‘愛國、奉獻、求實、創新、協同、育人’的科學家精神。”黨的二十大高度重視科技創新與人才培養，指出“教育、科技、人才是全面建設社會主義現代化國家的基礎性、戰略性支撐”，必須“三位一體”統籌推進教育優先發展、科技自立自強、人才引領驅動戰略部署。作為為我國“兩彈一星”功勛科學家代表的錢三強（1913—1992）既是參與中央發展原子能事業決策和貫徹落實決策、統籌謀劃全局和指引方向的戰略科學家，同時也是協調指揮各方、知人善任、凝聚帶領科研隊伍協同攻關的領軍科學家。錢三強是我國原子能科學事業奠基人和開創者，也是鄧小平希望大家記住的科技界重要代表人物之一。錢三強的一生，是追求科學真理的一生，也是為科學事業發展、人才培養和國家強盛作出重大貢獻的一生，也是為科學家精神創造身體力行、率先垂范的一生。

錢三強不僅是功勛卓著的科學家，也是獎掖后學、澤被后世的偉大的科學教育家。他秉持為國育才理念，堅持又紅又專標準，知人善任，甘為人梯，立德樹人，科學育人精神。他一生高度重視科技人才的教育培養，關于人才教育培養思想、重要教育理念和教育培養方法內涵豐富，既創新獨到，又實用有效，如人才是科技事業發展的關鍵、依靠自己的力量培養人才、重視人才的梯度培養、素質是人才之本、發揮帶頭人優勢、培養人才要紅專并重、選拔人才要破除陳規陋習等，不僅為我國科技人才教育培養特別是核科技人才教育培養發揮重要作用，對于今天的科技創新人才的培養仍有重要的啟示和指導意義。

秉持為“原子能科學在祖國生根”、為國育才的思想

錢三強先生認為，為了祖國的科學事業發展和“原子能科學在中國扎根”是人才培養的出發點和落腳點。他認為人才是科技創新的主體，是科學事業興衰的關鍵因素。原子能事業是技術高度密集的事業，需要大量的一流人才支撐和推進。

1954 年8月20日，時任國防部長彭德懷約見錢三強，詢問： “中國要搞原子彈，怎么搞？”錢三強回答說： “培養人才，集聚力量。”1955年1月14日，周恩來總理詢問錢三強，搞原子彈最關鍵的問題是什么？他回答說，除了需要經費，更緊要是人才，有了人才才能開展研究工作。1955 年 1 月 15 日，錢三強列席毛澤東主持的專題研究發展我國原子能的中共中央書記處擴大會議。會上，錢三強重點介紹了幾個主要國家的原子能發展情況和我國近年來的工作進展，特別提到經過了幾年的努力，有了一批人才，具備一定的研究能力等基礎，為中央決策提供了科學依據。毛澤東充滿信心地說：“到時候，該抓了。……我們只要有人，又有資源，什么奇跡都可以創造出來！”

錢三強成功為原子能科學事業選才、聚才和用才，充分表現出他的愛才之心、識才之眼、選才之法、聚才之能和用才之氣。

堅持事業發展“預為謀”，人才培養先行

錢三強重視“預為謀”，即重要工作任務事先要做好周密的計劃和充分的準備，要有計劃性，確保可行性。他常引用毛澤東的話指導工作：“……毛主席曾經引用過一句古人的話‘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無論辦什么事情，有事先的計劃和準備，就能成功。如果沒有事先的計劃和準備，就要失敗。科學研究對工業生產來說就有個“預”的關系。”

錢三強認為成立近代物理所就是為開發原子能做技術與人才準備，他把這種準備叫科學儲備。他說，“經過五六年的在原子核科學方面的準備，有了一批有訓練的人和自力更生造了一批設備，地質方面發現了一批鈾礦，也就是說有了一定的科學儲備，才能開動原子能的工業……。這個階段是科學研究促進了工業，學科促進了任務。”

在核工業建設逐漸起步的時候，面對蘇聯毀約撕毀協議亟待解決核工業建設發展的許多技術難題，國內科研院所承擔了很多責任，僅科學院就用超過四分之一的人力物力支持這項工作。當時科學研究是由任務和行業的需求牽引帶動的。錢三強以二機部副部長、中國科學院副秘書長、原子能所所長的三重身份為有利條件，領導、協調和指揮了當時與協同攻關研究大量有關的具體組織工作，付出了大量的心血與精力，同時也表現出了高超的協調管理水平和很強的組織領導能力。面對蘇聯毀約撤援的巨大挑戰和壓力，錢三強“預為謀”和人才培養先行，為應對挑戰，促進我國科學和核工業的結合，奠定了基礎，準備了戰勝困難的有利條件。

從事業發展全局出發，大力吸引、集聚、培養和輸送人才

1951年起，錢三強主持中國科學院近代物理研究所（原子能研究院的前身）的工作。在研究所成立之初，錢先生就清楚地意識到，研究所發展的關鍵在于吸引科技骨干人才。在黨中央和科學院黨組的支持下，借助組織開的綠燈，他四處奔走，多方呼吁，廣泛招賢納士，或國內外發函，或親自登門拜訪。在錢先生求賢若渴的感召下，很快聚集了一大批造詣高深、理想堅定、有愛國奉獻精神的專業人才，包括我國最著名的核物理學家王淦昌、著名理論物理學家彭桓武等。王淦昌評價錢三強聚才作用說：“中國核物理有了他的組織領導，才團結了全國核物理學界，他的功勞最大。”自1955年以來，原子能研究所從最初的幾個研究小組，逐漸擴大為以核科學技術為主體的綜合性研究院。

錢三強先生知人善任、無私奉獻、甘當鋪路石和人梯的高尚品格，是他聚集人才、培養人才、使人才充分施展才能的重要人格因素。當時許多優秀中青年物理學家，包括鄧稼先、于敏、朱光亞、周光召等都有親身體會。他總是熱情鼓勵和悉心指導年輕人在業務上勤奮學習，刻苦鉆研，努力成長為專業技術拔尖人才。同時，他特別注重對年輕科技人才的思想道德教育，要求以科學和國家為重，樹立遠大理想，不追求個人名利。

錢三強創辦并領導的原子能研究所人才薈萃，學術氛圍濃厚。各學科密切合作，真正發展成為國家高水平的綜合性科學研究中心，在我國原子能事業中發揮了重要作用。后來被稱為中國原子能工業的“老母雞”。他們成為了我國第一批核科學技術學科帶頭人和人才梯隊。錢三強以他的表率作用，在原子能研究院培養了求實、嚴謹、細致、民主的科研作風，以及服從國家需要、不求個人名利，為原子能事業奉獻的精神。時至今日，原子能研究院的科技人員已經遍布核工業的各單位，錢三強為中國核工業發展培養的人才成為事業可持續發展的重要核心資源。

自1959年以來的6年中，“原子能研究院向全國培養輸送科技人員914人，其中高級科技專家28人、中級技術人員147人、初級技術人員712人。學院還為二機部所屬研究院、研究所和工廠培養了1706名科技人員”。這些人后來大多成為中國發展原子能的中堅力量。據不完全統計，已有近40人當選為中國科學院或中國工程院院士。

善于排兵布陣，惜才愛才，知人善任，識才用才

作為原子彈項目的組織者和實施者，錢三強知人善任，從全國各地調精兵強將。為組建核武器研究所，將最優秀的人才推薦到核武器研究所，如推薦原子能研究院的彭桓武、王淦昌擔任核武器所副所長，并親自提名推薦了一批各學科的學術帶頭人，如朱光亞、鄧稼先、于敏、程開甲等。后來證明這些同志確實能夠勝任并出色完成所擔負的重要任務，不辱使命，堪當重任。他們成長為中國核武器研制的第一代科技事業奠基者和開創者。1999年9月，這批科學家因貢獻卓著，被授予“兩彈一星”功勛獎章。其中，程開甲、于敏先后獲得國家最高科技獎，分別被授予八一勛章和共和國勛章等軍隊和國家最高榮譽。

為物色挑選到能承擔核武器爆炸力學研究的學科帶頭人，錢三強專門拜訪錢學森，請其幫助推薦并邀請錢學森的同學，從美國回國的著名應用力學家郭永懷擔任核武器研究院副院長，領導力學與總體工程的研究工作。他親自找當時任中科院學術秘書的科技骨干、年僅34歲的鄧稼先談話，鼓勵鄧稼先勇挑重擔參加研制工作，并推薦任命鄧稼先為原子彈研究龍頭的理論部主任。鄧稼先在原子彈研制項目中發揮了關鍵領導核心作用，隱姓埋名 28年，無私奉獻，將研制隊伍培養帶起來，并凝聚在一起，克服各種困難，在較短時間突破了兩彈技術，很好完成了國家使命任務，將自己一生獻給了核武器事業。時任二機部部長的宋任窮，為加強對核武器研制的科學領導，加強領導班子建設，委托錢三強挑選了一名原子彈研制的“科技領導人”。經過深思熟慮，錢三強推薦了中青年核物理學家朱光亞。20多年后，錢三強寫文章說明了推薦朱光亞的理由：當時朱光亞是科技界的“中字輩”，才36歲，資歷沒那么深，名氣也沒那么大。為什么選他？他的優點是什么？一是他有很高的專業水平和判斷事物的能力；二是有較強的組織觀念和科學研究的組織能力；三是能團結人，不僅能和年長的室主任很好地合作，還能得到年輕科技人員的尊重。實踐證明，他不僅挑起了這副重擔，而且圓滿完成了黨和國家交給的任務，以其豐富優秀的科技組織領導能力，被譽為中國工程科技界的“眾帥之帥”。

錢三強慧眼識才，發現正在蘇聯做訪問學者的周光召是不可多得的青年理論物理人才，有意推薦他從事核武器理論研究。盡管周光召有復雜的社會關系，政治條件不適合從事保密性極強的國防尖端技術研究工作，但錢三強下定決心，破除重重阻力，冒著巨大的政治風險，親自向組織匯報推薦理由，并出面協調，將其從北京大學調到核武器研究院，從事理論研究。周光召不辜負組織的信任和錢先生的知遇之恩，以最大功原理的新思路，破解克服了原子彈研究中的重大障礙，為成功研制原子彈作出了重要貢獻。40多年后，已先后獲得11個國家、地區和組織的院士榮譽、擔任中國科協主席的周光召充滿感激、滿懷深情地回憶并評價說：“錢三強對中國核武器的遠見和部署，對這個領域的人才的儲備和培養，在核武器研究中起的作用是非常大的，我們尊重和懷念他。”

錢三強關心、愛護于敏和重用推薦于敏，充分體現了其愛才惜才的情懷。于敏由于不關心政治，只埋頭鉆研業務，在反右運動中，被作為“白專”、走“粉紅色道路”的落后知識分子典型進行批判，甚至批判其有知識私有的嚴重錯誤。錢三強千方百計地保護于敏，使其免受政治運動的沖擊和迫害，保護了他的科研積極性。在需要對氫彈原理進行預先研究時，錢三強不失時機地推薦于敏承擔研究重任。于敏不負重托，憑借深厚的物理學理論功底和高超的粗估數理計算能力，帶領團隊完成氫彈理論方案設計，為氫彈研制立下了殊功。

由錢三強點將的還有很多，如黃祖洽、王承書、呂敏、陸祖萌、王方定、錢皋韻、胡仁宇等。因此，“二機部”原部長宋任窮高度評價和贊譽錢三強所發揮的重要作用：“錢三強在我國原子能事業的創建與發展中，有獨特的貢獻。在普及原子能知識，培養、推薦科技人才，建立綜合性科技基地，引進和吸收外來技術，組織領導重大科技攻關和科技協作等方面，做了大量工作，起到了別人起不到的作用。”

創造性提出人才“紅專矢量論”，強調又紅又專，重視立德樹人

在20世紀60年代，錢三強提出了培養人才的“ 紅專矢量論”。他認為，新中國對科技人員的要求必須是又紅又專的，非常深刻，對于今天的人才培養有重要的指導意義。

“專”好比是矢量的模，“紅色”是方向，也可以用矢量和水平橫軸的夾角來表示。又紅又專，就是把水平橫軸上最終形成的投影最大化。不考慮紅色方向，投影可能很小，甚至等于零；另一方面，如果只講紅，不努力提高專業水平，方向雖對，但矢量的數量太小，最后貢獻也不大。所以必須又紅又專。應該說，用數學術語形象地闡明政治與業務、紅與專業的關系，是很生動的、富有啟發性的。中國的科技工作者，必須有愛國、敬業、奉獻的精神。

正是在錢三強等老一輩科學家榜樣激勵下，原子能研究院的科技人員團結拼搏，艱苦奮斗，無私奉獻，以核鑄強國取得了輝煌成就。

1979年，錢三強以中國科學院副院長身份兼任浙江大學校長。在發揚光大“求是”校訓的基礎上，他大力倡導創新精神，為浙大人才培養和國際學術交流作出了卓越的貢獻。1979年4月，與浙大師生第一次見面時，他就向浙大師生提出要求，必須旗幟鮮明地堅持四項基本原則，堅持又紅又專的方向，弘揚“求是”精神，培養和鼓勵“創新”精神等。此外，錢三強還著力提倡新的教育理念，避免學生“讀死書，死讀書”，重視交叉學科的學習，倡導跨學科學習和研究。

“科學不是為了個人榮譽，不是為了私利，而是為人類謀幸福。”錢三強在浙大兼任校長雖然只有短短三年，但他“以天下為己任，以真理為歸依”的高尚品質，以及為浙江大學建設和發展做出的歷史貢獻，永遠銘刻在浙大人的心里。

重視人才培養“一專多能”、梯度培養，發揮“帶頭人”的優勢

因為錢三強先生個人豐富的科研經歷和實踐經驗，所以在求賢、育才、薦才、用才方面都做得非常出色而且有特色。他既專長實驗物理，注重實驗技術，自己搞儀器設備，同時重視理論物理的重要作用，能自覺用理論思維分析他的實驗。

錢三強提倡樹立“一專多能”的人才觀。在大科學時代，為適應科學綜合性、交叉性、融合性發展，他認為，作為自然科學家，當然要專，不專就不能成為專家，但專的同時應該“一專多能”，“具有廣泛的知識，能把‘專’和‘博’有機地結合起來”。從兩彈研制的成功實踐看，按“一專多能”的人才觀選拔培養擔任重要科學技術負責人的專家，大多數都是具備“一專多能”的復合型人才，而且勝任崗位需要，較好地完成了任務。

錢三強遵循人才培養成長規律，重視梯度培養人才。按照年齡、受教育經歷、工作經驗、能力和發展潛力等因素分類分層次，人才成長、分布和培養是有梯度的。科學培養人才，促進人才成長，應遵循梯度培養規律。在引進培養人才時，錢三強注重吸收各方面的專家，注重老中青不同年齡合理分布，相互結合。注重學識水平高、德高望重的老年科技泰斗，有經驗的中年科技骨干人才“中老虎”與青年科技人才“小老虎”的合理年齡梯次搭配，引導青年科技人才向有經驗的中年科技骨干學習，鼓勵有經驗中年科技骨干與青年科技人才合作，既有利于發揮有經驗中年科技骨干人才的優勢，又利于培養年輕人，還提高了工作效率。此外，發揮老年科技泰斗學術優勢，指導研究方向，也是他人才培養工作的一大特色。

錢三強重視學科和技術“帶頭人”的選拔，認為“帶頭人”在人才結構中居于領軍科學家與普通科技工作者中間，起著承上啟下的作用，承擔兩彈研制大科學工程的大系統中若干子系統的科學研究與技術研發工作，地位特殊，作用重要。他提出要注意兩個方面問題：一是要敢于打破“論資排輩”的資歷和年齡的限制，從中年科技人才中選拔有本領的帶頭人。二是全面客觀考察人才的優缺點，用人所長，量才使用，人盡其才。

錢三強在組織協同攻關同時，顧全大局，面對核工業系統急需科技骨干的迫切人才需求，毫無保留地把原子能研究院內最優秀科研人才都支援輸送出去，解決了人才急需的難題。錢三強講“要顧全大局，打破本位主義思想……，舍得把最好、最頂用的人用到最需要、最關鍵的地方去，不分是你的還是我的。這樣既解決了急需，為國家作出貢獻，又能使人員交流，人才成長。好的人才輸送出去了，年輕些的就很快地自然成長起來了”。錢三強領導的原子能研究院為中國原子能事業發展培養輸送了大批骨干人才，被譽為滿門忠孝的大本營和“老母雞”。

彭桓武先生曾以詩句“人民站起新時代，科學還需指點才”來贊譽錢三強在領導兩彈研制大科學工程中，作為杰出領導者，發揮了識才、育才、用才的重要作用。中科院原黨組書記張勁夫于1999年5月發文《請歷史記住他們——關于中國科學院與“兩彈一星”的回憶》，對錢三強的特殊貢獻做出了高度評價：“我國研制原子彈和氫彈，三強起了重要作用，功不可沒。”

1982年，年近古稀的錢三強引用馬克思的一段經典話語，回顧總結了他對原子能科技事業的執著與摯愛的一生：“如果我們選擇了最能為人類福利而勞動的職業，我們就不會為它的重負所壓倒，因為這是為全人類所做的犧牲；那時我們感到的將不是一點點自私而可憐的歡樂，我們的幸福將屬于千萬人。”

錢三強獻身于祖國原子能科學事業發展的感人事跡與崇高精神品格與風范，是對科學家育人精神的最好詮釋與生動寫照。錢三強先生是創造偉大的科學家精神與“兩彈一星”精神，科技報國、服務人民、追求真理、獻身科學的科學家優秀代表和杰出楷模。在新時代加快科技強國建設的新征程中，為深入學習貫徹黨的二十大精神，統籌落實科教興國戰略、人才強國戰略、創新驅動發展戰略，增強自主創新能力，打贏關鍵核心技術攻堅戰，廣大科技工作者應努力向“兩彈一星”功勛科學家錢三強學習，心懷“國之大者”，弘揚科學家精神，愛國奉獻，勇挑重擔，協同攻關，自主創新，為實現第二個百年奮斗目標努力貢獻才智，不懈奮斗。

作者：李建強：中國工程物理研究院黨校（鄧稼先干部學院）副教授，白曉峰：中國工程物理研究院培訓中心黨委書記，胡夢怡：中國工程物理研究院黨校黨建與文化教研部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