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網文到短劇年輕人的爽點捕手

事件回放

一個女大學生回到了20世紀80年代，被城里的養父母拋棄，還要嫁給二婚帶倆娃的養豬戶……這是前陣子最火的微短劇之一《我在八零年代當后媽》的劇情，無數年輕觀眾大呼“上頭”。

這部短劇拍攝期不到10天，單集時長1分鐘左右，用80集講述了一個遭遇輕蔑和挑釁的女孩如何憑借自己的魅力和智慧，有仇立報，如愿過上幸福生活的故事。聽上去與網絡爽文套路無異，卻在短短數日獲得幾億播放量，上線首日充值便破2000萬。

不知從何時起，短劇及其受眾心態與市場環境均已蛻變。2018年起，單集時長不超過10分鐘的短劇就乘著短視頻的東風萌芽。近年來，短視頻平臺依托按集數收費的模式，建立起成熟的商業鏈路。集結了復仇、重生和逆襲等網文元素的短劇，如今成了一門流量生意。

注意力經濟：下沉與增量

一部短劇爆火并不全靠口碑，更關乎搶奪用戶的注意力。

信息流中一兩分鐘的預告片，高潮迭起的名場面，總是先吊足人的胃口。平臺免費放出前10～15集，留下懸念，吸引觀眾付費。據艾媒咨詢《2023～2024年中國微短劇市場研究報告》，2023年，短劇市場規模達373.9億，較兩年前增長了10倍，而同年中國電影市場規模是549.15億。

若說短劇曾經瞄準的是中老年群體，用互聯網主力用戶覺得“玩剩下”的梗，吸引未曾趕上互聯網東風的“下沉市場”，那么當下，30歲以下的年輕人已逐漸變成這門生意的增量空間。去年，微短劇的用戶畫像中，30歲以下的年輕觀眾占到六成，女性更是占到七成。

其實，看慣網文改編影視劇的年輕觀眾，為了抵抗雷同的套路、拖沓的劇情和程式化的情感鋪陳，早就養成了二倍速、三倍速、只看主角的臉，或只看“偶像發糖cut”的習慣，根本沒有耐心和時間看完全片。

如此說來，年輕觀眾本身就是天然的短劇“創作者”和接受者。而短劇夠“短”，連解說都不需要，看到開頭，就知道男女主角會過上幸福的生活。只需要坐上這列刺激的過山車，就一定能夠抵達令人滿意的終點。對于忙碌生活里惶惑焦灼的大多數，這種確定性讓人著迷。

除了短，火爆的短劇完全服務于“好看”這一目的，精致養眼的面容，懟臉直拍式的畫面，簡單不需動腦的故事……正好用來消遣。因此，短劇也就不需要復雜的燈光、構圖和分鏡設計，不需要高成本的物質場景，也不需要邏輯縝密的鋪墊與細膩的心理描寫。只關注面孔、只求看著爽的觀眾，與降本節流的制造者們“雙向奔赴”，共同撬動這塊上億元的“流量蛋糕”。

從網文到短劇：故事新編

短劇制作一方面向觀眾，另一方則是上游的IP公司，其中網絡文學公司頗多。重生、穿越、逆襲、戰神、霸總、萌寶……這些似乎已是舊腳本的“流量密碼”，擁有十多年來網文市場培養出的海量用戶。

短劇借由互聯網視聽新形式，將二者再次緊密聯結。若說節奏加成與視聽刺激是短劇的先天優勢，那網文爽梗就是短劇能持續存活的一大秘訣。

20世紀50年代，英國學者霍加特曾在《識文斷字的功用》里談到，勞動者“將藝術視為一種逃避的方式，一種令人愉悅但與日常生活中的事務并無多少關聯的東西”。

網絡文學正是尊奉這樣的“金科玉律”來造梗。它不要和現實一樣，要超脫生活，讓觀看者在一眼望到頭的重復日常里，產生一些波瀾壯闊的想象。身邊不盡如人意的世界暫時消失了，觀看者自由地馳騁在全新的關系網中，仿佛就生活在其中。短劇毫不意外地繼承了網文的這種“代償心理機制”。原子化的現代社會中，個人與孤獨對抗的境況已是日常，在日常淺層交往中很難獲取情緒價值。而在短劇里只有專一的情感呵護和全面的關注，現實中的傷口在此處得到療愈，無法追尋的個人欲望實現得順利而令人愉悅。

那么，年輕觀眾的“代償愉悅”所矚目的是哪些話題？

在短劇用戶中，女性占七成，愛看的是“愛情”。最受女性喜愛的男主人公形象，多由長期以來女性作者、女性觀眾聯合創造出的某些“完美典型”衍生而來。他們具有“男子氣概”，身材高大，有社會地位，同時，他們溫情脈脈，能看透女主人公的情感需求，并認可她們的品質和魅力。女主人公一開始或許孤立無援，但經歷一系列有驚無險的波折，最終幸福生活從天而降。

男女主角之外的配角則往往是“工具人”，篇幅有限，塑造淺白。因此，忽略女主角內在和意愿的男二號總會出局，男女主角歷經千番誤會最終一世一雙人……

男性觀眾喜聞樂見的則是“ 逆襲” “ 戰神”，看重的是“他人的認可”，渴望強勁、逆風翻盤、仗劍走天涯。

許多橋段也是“通用”的，辛勞的父母終于看到子女知恩、小員工一朝逆襲成老板……社會目光從不以個體的期望為轉移，短劇中的代償愉悅自然有其情緒市場。

情緒商品：一個心理童話

短劇的劇情設定看似天馬行空，但只要其符合情緒邏輯，能夠讓人體會到情感滋養和心理滿足，就會持續獲得觀眾。越是與現實世界相去甚遠的故事，越像是成年人的心理童話，也是一種撫慰體驗。縱使主角開局艱辛，也僅僅是為了方便觀眾代入。觀眾在對一個跌宕故事的遠望中，獲得重掌生活的快感。

對于高度程式化與制度化的現代生活，舊日消遣顯得奢侈。杜康雖好，醉酒又會耽誤第二天的時刻表；壯游無垠，卻需要稀缺的假期和充裕的預算；至于在下班后再做深度閱讀或思考，實在需要過人的毅力。付費短劇就成了“去別處”的簡單方式，花一點小錢，慰勞一下緊繃的大腦。

事實上，對于年輕一代而言，享樂的“恥感”早已削弱。“工作”也并不天然高于“玩樂”——誠然，這在父輩們那里是離經叛道的。而無論工作或娛樂，其中的個人表達、個體價值彰顯才是要義，也是每個個體的精神需求。

當下短劇的競爭對手，不是網文、影視劇，而是短視頻。許多短視頻靠的是制造焦慮，這也是舊時代的流量邏輯。而短劇則借由人們的渴望削減壓力，提供釋放的出口。觀眾不再為焦慮付費，卻為幻想付費。就像一則廣告里，光鮮的代言明星暗示你，只要使用這款產品，就會成為一個優雅體面的人。短劇的邏輯相似——消費就能體驗幸福。

至此，短劇不是創作，而是情緒商品。

作為代償性的情感體驗，這類互聯網商品周期終有時。Sora這樣文字生成視頻的人工智能模型已出現，短劇的低成本似乎也將不是莫大優勢。不過，哪怕新鮮感消失、受眾閾值提高，情緒需求的藍海上，販賣童話與幻想，永遠是不沉之舟。

棟梁//摘自《中國青年》2024年第6期，本刊有刪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