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允許青春縱馬江湖

“老師，我想送你一朵小紅花，自從你開始教我們，語文似乎變有趣了。”這是我代課幾個月后，一個最調皮的學生小徐偷偷放在我辦公桌上的留言。

記得初見時，小徐還是一個課堂上公開和我叫板的臭小子，說自己最討厭的就是學語文。如果按照我以前的脾氣肯定是要生氣的，可是不知道為什么，在那節課上我異常淡定。

我對小徐說，我們打個賭吧。在一學期過去后，如果你還是不喜歡語文課，那我就輸了。但是現在，恭喜你成為我入行生涯的難題，我會全力攻克的。

就這樣，我和小徐在第一堂課定下了賭約。

起初，我并沒有把賭約放在心上，想著反正自己只是代課老師，半年后就走了，只要小徐不搗亂，管他聽不聽課、成績好不好呢。出乎我意料的是，從建立賭約開始，小徐似乎變得不一樣了。雖然他還是不聽課，但他不再接話茬，也不再刻意制造動靜了，在自娛自樂的同時，還會有意識地抬頭看我，盯著多媒體課件思考問題，偶爾參與討論。

這種驚喜令我備受鼓舞，我精心打磨每節課，力求把每個環節都設置到最好，用心帶學生感受文學的魅力，讓學生在學到知識的同時也鍛煉能力，增加情感體驗。

在學古詩單元時，我會讓學生自己作詩，并把詩中的情景畫出來；在講現代文時，我會帶著學生一點點分析人物形象和寫作手法；在上名著課時，我會播放相關視頻，讓學生帶著疑問深入思考，再開展讀書交流會……或許學生以前從沒接觸過這樣的老師，他們在我的課堂上格外活躍，甚至課后還偷偷用功，追著我背誦古詩文……在火熱氛圍的帶動下，小徐也在潛移默化地發生改變。

雖然嘴上不服，但小徐的同桌早已出賣了他。小徐的同桌告訴我，小徐在宿舍打著手電筒讀《西游記》，偷偷補課堂上沒有記全的筆記，他在課堂上故意問我奇怪的問題，其實都是他沒想明白的。

我知道，這是很好的開端，并且我看過小徐對《夜雨寄北》這首詩的圖解。“遙問歸期”“巴山夜雨”“剪燭西窗”“煮酒夜談”等，拋開畫工不提，對于每一聯，他都有獨特的理解。透過七扭八歪的注釋，我看到了他的用心，這些詩真正走進了他的靈魂。

每個學生心中都有自己的丘壑，教材只是一個參考。我想如果讓小徐來賞析，他一定能說得很好。

發現小徐的紙條后，我第一時間把他叫進辦公室，問他敢不敢挑戰一下：“如果期中考試能及格，我幫你把前幾日被宿管員沒收的《西游記》拿回來。”“真的嗎，老師？”小徐聽后當即立下誓言，興奮地跑出辦公室。事后，有同事勸我，期望越大，失望越大，小徐不可能及格的，他一直就沒聽過課。

我笑著點頭，腦海里浮現出我中學的恩師劉先生的模樣，他胖胖的，習慣叉著腰講他的口頭禪“試試唄”。

行不行，總得試一試，只要學生有零星的進步，就算沒白費工夫。

那個頭發花白的劉先生從不呵斥任何一個學生，哪怕是成績最差的，違反紀律的，叛逆搗蛋的，他都不曾想過放棄。在他眼里，每個學生都是頂好的，只是在通往成長的路上，有人步子快，有人步子慢罷了。

想到這，我對小徐充滿信心。

當期中考試成績出來后，沖過及格線兩分的小徐激動地來找我：“老師，我及格了，這也說明我不是笨蛋，對不對？”

“當然了，你很聰明的。”我信守承諾，把那本《西游記》鄭重地還給小徐。那日，我沒給他留語文作業，給了他一晚上的時間盡情去讀這本書。幾日后，小徐興致勃勃地來找我分享心得，旁邊的老師也湊過來，好奇地問我是怎么拯救這個“釘子戶”的。

窗外吹來一陣風，霎時拂開了我往日的記憶。

青柳微搖，晃出了沉在歲月中的秘密，我也曾是問題少女。比起愛接話茬的小徐，中學時候的我有過之而無不及。那時候，我沉迷在金庸先生的武俠世界里，不分場合，日夜兼修。劉先生神采奕奕地講著詩，我的思緒早一路飄到襄陽城，俠之大者，當為國為民。劉先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掀開我的課本，里面套著一本《射雕英雄傳》。一時間，周圍嘈雜起來，同學們都在竊竊私語，我也等待風雨的到來，但劉先生沒有發火，而是不咸不淡地說了句“待會找我”，就接著講課了。 后來，他再也沒有提起這件事，同學們也漸漸淡忘了。

可是我一生都會記得。那個午后，劉先生坐在辦公室里，用他的寬容和愛救贖了最叛逆的我，他用渾厚的聲音對我說：“今天作業別寫了，給你一晚上時間把書讀完，如果你考到語文年級最高分，我就不將此事告知你家長。”就這樣，我熬到凌晨把小說看完，并封進書柜，再也沒拿出來過。

此后，我痛改前非，不用揚鞭自奮蹄，披荊斬棘，成績不斷超過一個個對手。很多老師都夸我有天賦，語文素養高，但我想多半是由于劉先生。當年，他用平靜維護了我的自尊，用寬容保護了我的熱情，成全了少女心中的快意江湖，讓那份俠義永遠留在了我靈魂深處。

那份尊重和成全觸動了我，在我心里種下了一顆種子。很多年后，望著那群稚嫩的學生，我仿佛看到了自己，我想，如果沒有劉先生的妥善處理，也許我不會對語文產生熱愛，不會在今天堅定地接過粉筆，站在三尺講臺上，為愛而教。

時光釀酒，余味成花，年少的我們都是那匹脫韁的烈馬。今天沉靜下來的我更愿做伯樂，慧眼識人，耐心育人，將那份寬容與愛傳遞下去，看著一匹匹小馬駒變成有理想的、有擔當的、有本領的千里馬，奔向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