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離湖不遠的石板坡上,一只花貓踮著腳來回走著,沖人喵喵叫喚。我剛一停腳,貓跳將過來,急迫的聲音像在叫喊:“餓死了,餓死了,給點吃的吧!”
看這小家伙,骨架在皮囊里奔突,渾身灰塵“篡改”了毛發的原色,這都是流浪的標簽。我打開手提包,包里裝著食堂帶來的剩飯,準備投給湖中錦鯉。挑出兩塊鴨骨丟在地上,貓三兩口吃完,很快,它又喵嗚喵嗚地含著干癟的肚子開始四下尋覓。
湖那邊笑浪陣陣。手里這點食物,如投給有專人喂養的湖魚,不過是魚們換換口味的零食,于貓卻是救命糧,遂全數給了它。問它從哪里來的?家呢?媽媽在哪里?野生野長的貓狗流二代大都不會靠近人類,只有被人養過寵過的貓狗,不意或被迫流浪,才會繼續向人類投以信任。這貓應是有過主人的,不知何故失寵流浪到此。
花貓埋頭果腹,不理會我的疑問。落在草間的每一粒飯,都被粉舌采起,卷入腹中。
“小家伙,你多久沒吃東西了?”
貓蹲坐于地,語焉不詳。毛發黑白灰三色相間,像一串帶著葉片的梔子花。填充了一點能量,叫聲明顯不似先前那般急促,還仰頭跟我對視。那眼睛竟有歐美之風,湖藍色的眼底清澈剔透,宛若翠玉,眼球則如月光贈給秋葉的投影,頗有幾分媚惑。薄薄的粉唇微微開啟,露出潔白尖細而整齊的牙。我被它可愛到了。
“沒了。”打開手提包亮亮底,讓它驗證。
唔。聲音低柔起來,已然明白的樣子,然后伸出一只爪子放到嘴邊舔,潤濕了口水,再朝臉上一圈一圈地輕輕抹擦。灰塵和饑餓遮不住的優雅。我說拜拜時,貓停住洗臉動作,目送我沿青石板走向湖邊。
繞湖一圈返回石板坡時,那串帶著葉片的梔子花,像是扎了根長在樹蔭下。貓趴在那兒睡著了。
兩日之后,又去湖邊。踏上青石板路才想起貓,左右不見貓影。扎堆的錦鯉在水中作彩云追月,三五個人抓著魚食或米飯振臂一揮,享受千軍萬馬指哪兒向哪兒的痛快。一株蘑菇狀的紅花檵木旁,兩個青年頭碰頭蹲著。我湊去一看,原來貓在這兒。一個剝雞蛋,另一個剝香腸。樹下的貓急迫地蹲起,眨眼間吃光了雞蛋和香腸,它這才有空跟我打招呼:喵嗚!你帶了什么好吃的?
我有些歉疚。原以為它只是過路客,沒想到還會長住下來。此地前不著村后不著店,湖那邊是山,這邊離辦公區域好幾百米,并不是流浪的好去處。流浪也得靠近有殘羹剩飯的地方啊,看來它是新手上路。
與喂貓的兩人聊了一會兒。他們是雜志社的編輯,也在這大院里辦公,半個月前遇見此貓,便偶爾帶點食物來,碰上了就喂貓,沒碰上就喂魚。
我也來吧。中午,湖邊,蘑菇樹下,不見不散。
此后愛買食堂的魚。平時最怕吃魚,吃魚總被魚欺。喝醋、吞飯、灌湯,用指頭摳、鉗子夾,干嘔干咳,吃盡骨刺卡喉的種種苦頭,整得我喪失吃魚的自信,心甘情愿孝敬貓。不久,貓兒樹杈般的骨架漸被鼓脹起來的皮肉遮蔽,小圓臉也變成嬰兒肥了。
“如果我是片葉子,我看到我的同伴在打哈欠、伸著懶腰,到處鳥語花香。我難過我的同伴會飄到哪里,我害怕我也會和它們一樣。秋天到來時,我飄呀飄,飄到了地上,被人做成了標本。許多小朋友說我很漂亮,我原本難過的心情又變得開心了。”
老家九歲的小朋友多多寫下這段文字時,我的心也糾結成秋葉。中秋節之后就要出差幾十天,家只能交給鐵門將軍管。養了八九年的狗,也得寄養到外地親友家。別的不擔心,流浪貓怎么辦?
先找領養。往幾個小動物救助群發照片,發視頻,發地址,發求助。群里從早到晚滾動著貓狗認養和丟狗找狗的信息,我連發三天,如滴水入海。
又打電話求助小動物保護協會。一名女子問,貓幾歲了?是男是女?我一概不懂。有沒有受傷?我只發現它腦袋上有一小塊掉毛。女子道,那只是皮膚病,噴幾天藥就會好,既然它在野外能生存,就讓它待在那兒吧,我們能力有限,只能救助一些老弱病殘。
本地救助流浪小動物的都是民間組織,全靠募捐維持運轉。我小女兒曾做過多年的職業公益人,跟這些組織結緣很深,我對他們的苦衷了解一二。他們不是天生的他們,也不是強制的他們,他們只是自愿的你我他。有心救助,就自己動手。
網購了防雨防風材質的戶外貓窩,又在湖邊選中一片背風向陽、兩面臨水的小樹林,將小房子拴在林中。我在林子里忙手忙腳,貓就在旁邊蹦蹦跳跳,尾巴揚成一枝蘆葦,拂得我臉上酥酥癢癢。相處數十天,彼此熟稔得沒了距離。新屋落成,它興奮地鉆進去逡巡一番,又跳出來。秋燥還在,小屋太過悶熱。我踏著稀疏的陽光步出樹林,貓坐在窩邊,喵喵地輕聲道別,潔白的牙齒有著玉珠般的圓潤和光澤,一雙藍幽幽的小眼睛在灰色鼻梁旁顧盼流光,它把這兩湖夾岸之景搬到了臉上。
路遇那兩位編輯,趕上去搭訕:“喜歡養貓嗎?”對于我這藏著陰謀的提問,二人笑而不答。高個子靦腆得像是被老師點名回答問題的學生,頭一低,快步逃走。又問矮個子青年,這湖叫什么名字?他搖搖頭。這問題我已問過不下十人,回答毫無例外,如同日日在電梯里相遇的鄰居,為鄰十年二十年,彼此均不知名姓。
鄉下貓狗千千萬,有幾只是有名字的?往往做了盤中餐方能一名,一道菜名。鄉村湖塘千百座,有幾座是沒有名字的?鄉村的湖塘不是零食,而是救命糧,被當作命根子看待,汛期有人守護,秋冬有人清淤,筋骨打理得順順溜溜的。有名字與沒名字,背后關聯的,無非是一個情字。
眼前這湖光潔如鏡,以明媚之姿迎來送往,卻只是一個功能的存在,誰聽得見它深夜的嘆息,誰會心疼它秋瘦冬涼。它跟那些不配擁有名字的鄉下貓狗以及城里的小流浪一樣,白天縱是風光,入夜無家可歸。人與這湖山一樣,倘若只用其能而不養其性,縱然在眼皮下機器般忙轉,心卻已流浪他處。
湖既無名,且叫它玉湖。兩湖相夾的小樹林,則名玉湖林。與一只珠牙玉齒的花貓常來常往,這地方值得有個名字。
“你也得有個名字啊!”又跟貓商量,“你住在山林里,就叫你山貓,好不好?”
喵唔。它趴在一塊大石板上,眼望他處,看情緒是說,不好。
相對于一只俏麗的花貓,山貓這名字確實有點暴力。“那就叫三毛吧。三毛,三毛!”
遲疑半晌,它才喵喵答應,不情不愿地。
出差前一日,離玉湖老遠我就喊著:“三毛!三毛在哪里?”路人紛紛側目,以為我召喚同伴。平時一喊,三毛總是應聲而到,有時從樹林深處踩著太空步悄然冒出,有時從我頭頂某棵樹上嗖地落下。今天卻沒叫應它。我將食物倒進窩邊飯盒,卻見堆積如毯的樹葉之中,躺著斑斕的三毛。送飯遲了點,它午睡了。新窩牢固又干凈,但它根本沒住進去,墊在窩里的小毛毯一直潔凈無染。
席地而坐,靜靜地望著三毛,不忍叫醒它。它伸個大大的懶腰,爬起來唔了一下,有點不悅,然后在飯盒里挑挑揀揀,時不時喵一聲,評價這個味道好,那個有點咸。
我就在旁邊跟它閑聊:“三毛,我們是不是早就認識?幾十年前,你就是這身花衣。”
二
老家養過一只花貓。那時我七八歲,養貓的是父親。
每當飯菜上桌,父親總是端著一只缺了個小口子的白瓷碗,裝盛半碗米飯,倒進一點菜湯,細細拌勻來,放到頭頂房梁架上,叫幾聲:“貓麗,貓麗!”貓麗是父親叫喚貓的聲音,久之就成了貓名。肥嘟嘟的貓麗飛檐走壁現身房梁,邊吃邊喵嗚喵嗚表達暢快。它是前世得了這男人的恩情,此生前來報恩的吧!它報恩的方式,在別人看來是笑話,在父親這兒卻是貼進了心窩。父親到菜地干活兒,它就在菜地里逮蚯蚓、捉蝴蝶,聽父親跟它打講。父親毫不在意它能否盡到自己的天職本分。只有一次,貓麗把一只圓溜溜的小老鼠叼到屋前地坪里當眾戲耍,證明自己雖然每天不務正業游游蕩蕩,但功夫在身,職守未棄。父親高興得如同見到我們從學校捧回來的獎狀。冰雪掩窗的日子橫跨長冬,父親在爐邊端著水煙管咕嚕咕嚕,貓麗在柴火堆里呼嚕呼嚕大睡,兩個聲音唱和相諧,好比人民公社修水庫的勞動號子。
母親從不沾貓。她是個裁縫,越到年關越忙,忙著為四方鄰居趕制新衣,沒有時間侍弄家務。她也不喜歡貓,嫌貓懶,還偷腥。那時村里沒見過冰箱,臘肉臘魚全掛在房梁上,養貓如同養家賊。父親母親大半時間以吵架方式共處,貓字在那些火星四濺的言語里跳來跳去,仿佛阻隔他們通達彼此的,是一只比山還高的巨貓。
有年冬天,家人都外出了,我獨自坐在火爐邊,拿著火鉗撥弄炭火,烤紅薯吃。貓麗從外面悄無聲息地踏步進屋,在我面前的四方形地爐一角趴下。我在甜而香的紅薯味里望著它梔子花般的身子,忽然,梔子花顫抖起來,抖得像碾米機上放置的一盆清水。我以為貓麗凍壞了,趕緊撥旺炭火。眼看它就要彈進火里,想摁住它,卻驚懼于它的猙獰而不敢伸手。我抓著火鉗死命地插入半尺厚的炭灰,擋在貓與炭火之間,撕裂的嗓子尖叫:“貓要死啦!快來救命啊!”貓麗抽搐一陣,蹬向空中的雙腿如同寒冬里的枯枝慢慢倒下。活潑潑的貓麗,竟以這般激烈而恐怖的姿勢在我眼前歸于死灰。一直記得父親跪在門前焚香告天的情景,他用盡種種惡語,詛咒村里亂下老鼠藥的人要得報應。
近日網上熱傳一段視頻。某動物園將一只小貓關進猴籠,小貓被一群潑猴抓咬得遍體鱗傷。一名女游客尖叫著欲跳進猴籠救貓,被人死死拖住。我沒有看完那四分鐘的視頻。小貓生無可戀的絕望,是我無法承受的痛。當年,無辜的貓麗生生被奪走性命,父親的心,一定跟那名破防的女游客一樣,被動物園的冷漠和自己的無奈一刀一刀切割得鮮血淋漓。
年將九十的父親病弱之時,精氣全被抽走,暗沉的皮囊委頓在椅子里,臉也僵成了門板,失去了笑的能力。離家二三十年,唯一一次我說服了父親跟我進城小住。那些日子,父親每天的事情便是等,等我下班回來給他喂飯,唱花鼓戲給他聽。
有次下班進門,守在陽臺的父親驚疑地問我:“你從哪兒回來的?”我指指陽臺外。父親恍然道:“你是從天上回來的啊!下次回來,給我帶只貓吧!”我連連答應,還跟他討論,是要貓麗那樣的花貓呢,還是黃色的橘貓。
直到兩個月之后送父親回老家,我仍沒有踐約,只當那是他的糊涂話。不敢養貓了,女兒四五歲時鬧著養過一只小橘貓。小家伙跟我結了仇似的,電腦線充電器網線,凡線必咬。每天下班回家,門口總是白花花一地碎紙,全是它撕的紙巾。那家伙還喜歡藏在床底下偷襲人腳跟,跟鬼扯腳一樣。半夜,明明關好的房門時常吱吱呀呀無人自開,待起床查看,門外啥也沒有。這個游蕩的精靈把我折騰得抓狂,最后連貓帶籠子送了同城網友。明知父親對貓鐘愛如命,但他如今連自己都養不活,怎么養得了貓?心里巴望諸事糊涂的他,快點把貓忘記。
再回老家時,床上的父親被時光啃嚙得只剩一把骨頭。我把帶回的衣服和食品一件一件展示給他。他問,貓帶回了吧?我裝作沒聽見。貓呢?仍在追問,掙扎的聲音如同被死神扼住喉管的貓。我繼續哄他,下次帶,這次走得急,忘了。
然而父親走得太急,不多日便歸西而去。我未能在床前陪伴他最后的時光,更未達成他最大的心愿。養育之恩已是難報,欠他的那只貓,更是一筆沉重的債。父親去世十多年,我常被路邊不期而遇的貓撞得心疼。父親要的哪里是貓呢?他要的是不離不棄的陪伴,是永不厭煩的傾聽,是粗糲生活里的溫存,還有不言不語的懂得。
背包里隨時備著貓糧,在居住的小區,在出差入住的賓館,在工作的單位院落,隨時投喂那些躲在樹叢里討生活的小流浪。祈望有一只貓愿意為我報恩,在它仙去之后,能奔向父親身邊,幫我了結心債。又想,即使它能在塵海之中與我父親相遇,又如何能抵達父親那些年獨居家中、讓母親進城幫我照管家事的空巢歲月?
“三毛,你是貓麗嗎?是轉世投胎來跟我相認的?”
三毛吃完飯,繞著我轉圈圈。我用濕紙巾幫它擦干凈臉和眼睛,又在它毛發上噴了些驅蟲藥,內驅蟲藥已混進食物。
“我的小三毛,你要好好地活著。等我回來,如果你還在這里,我就帶你回家。”
這次來,是跟三毛告別的。終于找到幫忙喂養的人,就是那兩位男編輯,還有他們的兩位女同事。買了一大袋貓糧交給他們。他們答應有空就喂,已是難得。奔忙在事業路上的年輕人,難得慢下腳步作一喘息,我沒有權利以愛心為繩綁人手腳。
三毛不知分別,只管繞膝承歡。走時,它卻跟著我離開窩。上坡,過湖,再上坡,前面就是大馬路。我說,三毛回去吧。喵嗚!三毛像有什么心事急迫地想要說與我。我站著不走,它便蹲坐樹下,瞇著眼睛眺望遠處。順著它湖藍的視線,一片辦公樓如組裝的車廂駛往天際。它明白我屬于那片它無法進入的世界。我快步穿過馬路,不敢回頭。
出差地距此三四十公里,不算遠,但工作是突擊性的,連干兩三個星期才能休息一兩天。到玉湖林送貓糧,成了休息日要事。這天正逢休息,大雨瓢潑。老家親戚來訪,火車半夜到達。車站有地鐵通達我家附近,但我堅持開車去接。接到后,車子繞道開進單位院子,停在玉湖附近的馬路邊。雨傘壞了,我把大披肩頂在頭上,開著手機燈,踩著沒過鞋面的積水跑向玉湖林。
“三毛,三毛,你在哪里?”一路喊到林中,雨水嘩嘩,風聲霍霍,不見貓影。貓窩里的小毛毯依然潔凈無痕。魚干沒了,地上的飯盒裝滿雨水。我把一包小魚干放進貓窩,朝黑暗里連叫幾聲。喉管里跑出來的聲音,自己聽著都覺驚悚。
突然,連接林子的山頭冒出一束微光,抖抖索索向這邊移動。那邊是座野山,樹林甚密,白天我曾爬上過山頂,山頂有座老墳。明知不可能是三毛,我仍是沖著那光束大叫:“三毛!三毛!”
光束晃到十多米處停住,依稀照出一條人影。荒郊野外,又是漆黑的雨夜,一個女人披著頭巾在林子里叫著某個名字。我想我這副樣子一定讓對方忐忑著是人是鬼,是夢是幻。而我,也驚懼黑暗里走來的人是善是惡,于是先聲奪人:“哎,你好!這地方有一只貓,你看見沒有?”
“貓?”年輕的男聲反問,聲音有點虛空。
“是的,一只花貓。它平時就在這附近,我經常來喂它。”
對面的聲音變得鎮定了:“好像南門那邊有一只花貓,經常跑來跑去的。”
我連忙道謝。這位八成是院里的保安。南門離此上千米,看來我的小三毛活得好好的。
秋去冬臨,出差歸來。
回到單位的第一天中午,陽光暖照,我抱著一只四方形紙箱走向玉湖。整整一秋過去,眼下天寒地凍,三毛還在嗎?還會在玉湖林等我嗎?貓有九命,流浪的三毛不一定需要我,但我要它。我要它喂養我,喂養我日漸沉寂的活力,喂養我時常被拉得快要崩斷的神經,喂養我自己都不愿意看見的一些傷痕。
過馬路就聽到貓聲,宛如天籟。追著太陽討熱量的人穿梭如織,三毛就在我們初次相見的那棵樹下來回走著,追著人腳跟喵喵乞食。它的骨架又從身形里頂出來了,空蕩蕩的肚皮垂在衰黃的草地上。看它臉上那兩彎藍湖,卻見一只眼睛紅如蜻蜓。我將一包魚肉拌飯放在地上。不待喊出三毛,它三兩步躍到我腳上,尾巴在我身上摩挲不停。
快吃快吃!它只顧在我腿間穿來穿去,歡喜得停不下來。萬物有靈,在生死之間,誰都會選擇生,而一個有人愛著的毛孩子,在生死與親人之間,它首先選擇的定是愛它的親人。
等它吃飽了,我把紙箱放倒于地。“我來接你回家,你自己走進去。”
三毛瞄瞄紙箱,眼里有了些警覺,退到樹底下,瞇著眼,裝出一副準備午休的樣子。我知道它在思量,便蹲在箱邊等它做決定,一邊喋喋不休地“求親”表白:“三毛,我們認識也有這么久了,你應該知道我是什么樣的人。跟我走,你就有家了。冬天你在外面會挨餓受凍的。你要是不反對,我就來抱你啦!”
我走向三毛,伸手摸它。三毛早已習慣我戴著塑料手套的撫摸,我順勢捏住它脖子,往上拎。剛走出兩步,三毛猛然一掙,從塑料手套里滑落下去,落地就跑,跑到一棵樹后與我對望,任怎么叫喚不再出來。
第二天中午,三毛沒在路邊等我,玉湖林也不見貓影,我把寵物店買來的抗生素混進食物,放在窩邊,按醫囑買了七天的藥。醫生說,如有需要,他們來幫我抓捕。
每天中午都來送飯,第二天飯盒總是潔凈如洗,卻再也見不著三毛。我和它就像兩個搞地下工作的間諜,從不公開接頭,只通過這一秘密地點傳遞的情報,向彼此報安。我沒有請人來抓捕。三毛已是個成年的毛孩子,它只要這片山林,我尊重它的選擇。
(選自2024年第5期《百花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