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良知”這句話,是把孟子里“人之所以不學而知者,其良知也”和大學里“致知在格物”那兩句話連綴而成。陽明自下解說道:“孟子云‘是非之心,知也’‘是非之心,人皆有之’,即所謂良知也。孰是無良知乎?但不能致之耳?!兑住分^‘知至至之’,知至者知也,至之者致知也,此知行之所以一也。近世格物致知之說,只一‘知’字尚未有下落,若‘致’字工夫,全不曾道著矣。此知行之所以二也?!保ā杜c陸元靜第二書》)觀此可知致良知正所以為知行合一,內容完全一樣。所以改用此口號者,取其意義格外明顯而已。
良知能善能惡,致的功夫即是就意所涉著之事物實行為善去惡。這種工作,雖愚夫愚婦,要做便做,但實行做到圓滿,雖大賢也恐怕不容易。所以這種學問,可以說是極平庸,也可以說是極奇特。劉蕺山引《系辭》中孔子贊美顏子的話來做注腳,說道:“有不善未嘗不知,良知也;知之未嘗復行,致良知也?!标柮饕嘣谩洞髮W》的話來說:“‘所惡于上’是良知?!阋允瓜隆侵铝贾??!保ā秱髁曚浵隆罚┲铝贾詈喴椎慕忉?,不過如此。
“有善有惡意之動”,意或動于善或動于惡,誰也不能免,幾乎可以說沒有自由。假使根本沒有個良知在那里指導,那么,我們的行為便和下等動物一樣,全由本能沖動,說不上有責任。然而實際上決不如此。“良知在人,隨你如何,不能泯滅,雖盜賊亦自知不當為盜,換他作賊,他還忸怩。”(《傳習錄·陳九川記》)“良知之在人心,無間于圣愚,天下古今之所用也。”(《答聶文蔚書》)“凡意念之發,吾心之良知無有不自知者。其善歟,惟吾心良知自知之,其惡歟,亦惟吾良知自知之?!保ā洞髮W問》)“此兩字人人所自有,故雖至愚下品,一提便自覺?!保ā洞鹇櫸奈档谌龝罚┘扔兄浦獝褐贾瑒t選擇善惡,當然屬于我的自由。良知是常命令我擇善的,于是為善去惡,便成為我對于我的良知所應負之責任。人類行為所以有價值,全在這一點。
良知雖人人同有,然其明覺的程度不同,所以要下“致”的工夫?!笆ト酥?,如青天之日,賢人之知,如浮云天日,愚人如陰霾天日,雖有昏明不同,其能辨黑白則一。雖昏黑夜里,亦影影見得黑白,就是日之余光未盡處。困學工夫,亦只從這一點明處精察去耳。”(《傳習錄·黃修易記》)有人對陽明自嘆道:“私意萌時,分明自知得,只是不能使他卻去。”陽明道:“你萌時這一‘知’,便是你的命根。當下即把那私意銷除去,便是立命工夫。”假使并這一點明處而無之,那真無法可想了。然而實際上決不如此,無論如何昏惡的人,最少也知道殺人是不好,只要能知道殺人不好,“充其無欲害人之心,而仁不可勝用矣”。最少也知道偷人東西是不好,只要能知道偷東西不好,“充其無欲穿窬之心,而義不可勝用矣”。所以說“這一知是命根”。抓著這命根往前致,致,致!由陰霾天的日致出個浮云天的日來,由浮云天的日致出個青天的日來,愚人便會搖身一變變成賢人,搖身再變變成圣人了。
但是,不能致良知的人,如何才會致起來呢?陽明以為最要緊是立志。孔子說:“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又說:“我欲仁,斯仁至矣?!敝臼莻€什么呢?陽明說:要志在必為圣人。圣人中可以分出等第,有大圣人、小圣人、第一等圣人、第二等圣人,乃至第九十九等圣人,而其為圣人則一。我們縱使夠不上做一萬斤重的一等圣人,最少也可做一兩重一錢重一分重乃至一厘重的第九十九等圣人。做一厘重的九十九等圣人,比諸一萬斤重的一等凡人或壞人,其品格卻是可貴。孟子所謂“人皆可以為堯舜”,必要如此方解得通,否則成為大妄語了。
(選自《王陽明知行合一之教》,有改動)
◆提煉
議論文對事理作縱深剖析,能夠顯示出思維的深刻性,反映人們認識客觀事物的一般規律(即由此及彼、由淺入深、由現象到本質的邏輯順序)。因此,這類議論文在寫作前要先就論題提一些問題,包括“是什么”“為什么”“怎么辦”,然后對相關信息進行篩選,最后組織成篇。
比如這篇以“致良知”為題寫的議論文,就對這三個問題一一進行了回答:①良知能善能惡,致的功夫即是就意所涉著之事物實行為善去惡(什么是致良知);②良知是常命令我擇善的,于是為善去惡,便成為我對于我的良知所應負之責任(為什么要致良知);③“充其無欲害人之心,而仁不可勝用矣”“充其無欲穿窬之心,而義不可勝用矣”,要志在必為圣人(怎么樣致良知)。我們可以看到,文章主體部分的論證一層比一層深入地揭示論題內涵,使中心論點“致良知正所以為知行合一”得到深透的論述,其內涵自然也具有深刻性。文章的論證部分明確理清了“致良知”和“知行合一”的概念,進而讓“是什么”“為什么”“怎么樣”之間環環相扣、層層遞進。如此推進,整篇文章中心明確、思路清晰、說理透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