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棋游戲的歷史淵源

隨著社會結構的復雜化，相隔數千里的文明不約而同地創造出了屬于自己的兵棋游戲，究其原因，其實并不復雜。當不同文明開始慢慢積累作戰經驗，戰爭也變得越來越復雜，這對統治者們提出了更高的要求。他們隨即意識到想要讓自己的國家繼續贏得大大小小的戰爭，就需要“從娃娃抓起”，鍛煉自己后繼者的思維，讓他們學會戰爭中所需要的謀略。這些戰略游戲將教會一個人博弈的技巧，讓他們得以預測對手的行動以及對手的行動所產生的后果，從而權衡利弊，找到最優解，這是戰爭中所必需的一種技巧。

雛形：1660年以前

最早的兵棋游戲或許可以追溯到文明最初誕生的時間。以烏爾為例，烏爾是一處古代城市遺址，地處今天的伊拉克，考古學家在那里發現了早期的游戲。烏爾遺址具有五千多年的歷史，而被發現的游戲所處年代是公元前600年，可以發現兵棋游戲是隨著文明發展而發展變革，最終成形的。烏爾遺址中的游戲并非最早，在公元前2000年建造的埃及貝尼哈桑墓中，一幅壁畫似乎描繪了兩個人在玩一個抽象的游戲。而更古老的兵棋游戲，來自公元前2300年的中國，也就是我們所熟知的圍棋。

在當時，這些兵棋游戲大多只為統治階級所用，平民沒有接觸它們的機會。崇尚民主的古希臘是一個例外，他們運用這些游戲幫助年輕一輩做好準備，以成為一個合格的公民。在希臘衰落后，這些游戲再度落入精英階層的手中。公元前168年，羅馬征服了希臘，希臘的游戲也傳到了羅馬，羅馬將其命名為“拉庫利棋”。

在羅馬之后的維京人則更多地選擇“板棋”，能證明板棋存在的確鑿的證據最早來自925年，然而如果考慮到維京人口口相傳的記錄，板棋顯然比書面記錄要古老得多。板棋與拉庫利棋有一些相似之處，一些人據此認為板棋是拉庫利棋進化而來的。板棋的影響也不比拉庫利棋遜色。隨著維京人的四處征戰，到1100年為止，板棋已經風靡歐洲。除板棋以外，還有一款兵棋游戲也在踏入歐洲，那就是來自印度的“查圖朗”。查圖朗起源于550年。相較之前的游戲，顯得更為具體化，其中有大象、騎兵、戰車、步兵等棋子。在644年阿拉伯人征服波斯以后，查圖朗隨著阿拉伯人的足跡散布到了全世界，8世紀查圖朗第一次進入歐洲，并在1000年傳播到歐洲的大部分地區，這已經超過了維京人的板棋，但直到那時，這些游戲的主要玩家仍然是貴族。

發展：1664—1810年

在歐洲強調量化與科學的方法的背景下，第一個具有軍事用途的現代模型誕生了，人們越來越重視精確的地圖所帶來的作用，它們模擬了運動和后勤消耗等因素。1740—1786年，普魯士國王腓特烈大帝負責繪制了第一張專門用于軍事用途的地圖。而后來的拿破侖也運用這種地圖來制定階段性的戰役計劃。1781年底，一位英國職員運用模型船來進行戰術分析，這也是第一次軍事模擬，但這并不能稱之為一種兵棋游戲，因為它沒有對敵方的戰術與行動進行模擬。

同時，傳統的兵棋游戲也逐漸變得具體化。1664年，普魯士的克里斯托弗·韋赫曼引進了“國王游戲”——一種國際象棋的變種。雖然這款游戲更好地反映了軍隊的組成，但它仍然更加接近第一代游戲。1780年，普魯士數學家、昆蟲學家和游戲設計師約翰·克里斯蒂安·路德維希·黑爾維希推出了一種游戲，游戲使用1666塊棋盤，用不同顏色的方塊表示不同的地形，一個防御工事用以取代國王，其他部分與國際象棋相似。隨后又出現了數個國際變種，它們統稱為“戰爭國際象棋”。其中最著名的一部由普魯士國防參議員格奧爾·利奧波德·馮·萊斯維茨男爵于1798年推出。他用3600格的棋盤描繪了法國和比利時邊境的一部分。1803年，黑爾維希創造出了一個更接近現代戰爭模擬游戲的新版本。他在游戲中一定程度上模擬了現實比例，而將基本規則保留在了最低限度。由于這一版本的逼真性，許多玩家可以僅僅通過觀察就能了解大部分的規則和細節。比如，他設計了步兵、騎兵、大炮三種對象，賦予他們不同的移動規則和進攻規則，并且刪除國王，重新設計剩下的棋子，賦予他們新的功能。為了表示地形這一“最重要的特征”，他運用顏色進行區分，并且設置了一些障礙格，提升了游戲的真實程度。他創造性地設計出了炮兵棋子，這展示出了重新設計棋子的可能性，也牽扯出了游戲中的“多線程”操作，但這個版本明顯缺乏隨機性，因果關系是嚴格且透明化的。此外，游戲中有明顯的時態化行為，例如遭受炮兵攻擊后的村莊會燃燒6個回合，大大提高了玩家對游戲內容管理的工作量。游戲中采用的橋梁和運輸車等設計又改變了游戲的空間結構。黑爾維希還提出了一個更為復雜的版本，引入了高度概念，把二維空間拓展為了三維空間。高度機制的引入讓游戲更加富于變化，提升了游戲的趣味性。在第一個版本中，資源是無限的，而在第二個版本中，需要考慮資源調度的問題，在補給范圍之外的部隊將失去戰斗力。

黑爾維希的實踐提升了游戲的可玩性，但也表現出了以國際象棋為基礎的弊端。哪怕只是添加幾個數值，國際象棋也會變得十分復雜。這也正是后續這個版本被不斷改進的原因。

然后，兵棋游戲的又一次突破發生在了瀕臨滅亡的普魯士。1806年，騎兵團的騎兵上尉馮·哈弗貝克懷著對軍隊的熱愛以及對普魯士人的奉獻精神，發明了普魯士國家象棋。在制作游戲前，他觀察了當時戰爭中所出現的所有現象，并抓住其中的要素。他還重新引入了被黑爾維希所刪除的國王棋子——他認為國王是比賽中的重要部分，不應該更改。但他的性別刻板印象影響了他對皇后地位的判別，最終導致他將皇后棋子刪除，相應地，他添加了“保鏢”來替換皇后的位置。他還改變了其他一些棋子的形象，如戰車變為大炮，士兵被步兵取代。此外，他還將棋盤變為11×11大小，以鍛煉玩家的思維及決策能力。

普魯士的壟斷時期：1811—1871年

在普魯士國家象棋之后，普魯士戰爭委員利奧波德·馮·萊斯維茨發明了一種兵棋游戲，這款游戲打破了國際象棋的網格和交替移動的慣例。作者在實際地形的基礎上，制作出了一張表格，并利用方塊來代表單位，讓他們占據實際的三維空間，以求真正的“模擬”效果。在游戲過程中，雙方向裁判下命令，由裁判來解決戰斗問題，更新地形表。為確定戰斗中的傷亡，裁判會查閱一張復雜的表格，上面根據地形、范圍等因素顯示著不同的損耗結果。但具體的損耗結果要由骰子決定，這就能與現實中的不確定性相對應，也更好達到模擬的效果。

第二代的兵棋游戲的誕生：1811—1827年

馮·萊斯維茨在兵棋游戲上的突破吸引到了普魯士的貴族們，而普魯士的王子們對他更是青睞有加，邀請他為國王展示這種游戲。馮·萊斯維茨花了一年時間打磨、準備他的作品，成品令國王印象深刻，此后的多年里，國王常常和他的兒子們還有手下的幾位軍官一起玩這款兵棋游戲。1820年，普魯士國王弗里德里希·威廉三世訪問俄國，將這款游戲傳播了過去。馮·萊斯維茨取得了許多成果，可以說，他是現代兵棋游戲的開拓者。

有部分學者反對這種說法，因為盡管他的發明十分具有創新性，但它的目的仍然是用于教育皇室王子們，在目的動機上，它是陳舊的。不過隨著時代的推移，普魯士需要花費更多力氣去抵御拿破侖的進攻，因此，能成為軍官的年輕人也不再過度被他們的出身局限，這些兵棋游戲也慢慢不再是貴族的專屬。在這樣的背景下，利奧波德·馮·萊斯維茨的兒子——格奧爾格·馮·萊斯維茨，成為了新晉軍官的一員。由于缺乏對戰爭的理解，他想到了父親的兵棋游戲，相信這會對他和他的同齡人有所幫助。1824年，他對父親的兵棋游戲進行了一定的改進。使得便宜的紙質地形圖也能用于游戲。他還使用紅色和藍色來表示不同的兩方，簡化了游戲，讓游戲成本更低，也更加方便、靈活。之后，他向他的長官馮·馬夫林將軍展示了他的作品。馮·馬夫林將軍在起初的懷疑過后，認可了他的作品，將其作為一種訓練手段，并向全體駐軍推薦了這款游戲，并且命令所有駐軍進行軍事演習，為此，國王授予格奧爾格·馮·萊斯維茨勛章，以示嘉獎。格奧爾格·馮·萊斯維茨改進了他父親的第一代兵棋游戲，使其具有更廣泛的適用性，但就此認為他創造出了當時第一個真正意義上的現代兵棋，顯然有失偏頗，因為在1819年，荷蘭軍隊中的一名工程師——梅斯莫先于格奧爾創造了一種基于地圖而創作的兵棋游戲，而梅斯莫的游戲也同樣得到廣泛應用。

但無論如何，作為初具雛形的兵棋游戲，萊斯維茨的游戲已經與其他傳統游戲有了顯著的區別與進步。在他的游戲中，玩家在一回合中的行動不再受到次數的限制，他們可以在兩分鐘內盡可能地行動。這樣的修改，能夠讓玩家們更好地模擬現實。通過即時的運動與交火，玩家們得以充分運用自己的知識和經驗。與傳統的以國際象棋為基礎的游戲不同，這個版本用概率代替嚴格的因果關系，并將突發事件交給第三方的裁判來處理。此外，利用游戲規則來控制游戲運轉的任務交到了裁判手中，因而參與游戲的玩家不需要熟悉多少游戲規則，只需要熟悉戰場，便能夠愉快地游戲。對于游戲中的單位，他們制定了多套不同的行動規則，且根據單位數量、行動類型、環境、坡度、地形類型作出不同的區分。此外，這種兵棋游戲具有“自適應”性，在它的規則中為例外情況和“打破規則”的部分創造了對應的規則，一些意外情況——即規則不適用的場合，可以通過擲骰子來解決。這大大提高了游戲的兼容性，也是其能夠不斷進步的原因。同時，他的游戲還結合了各種概率計算，并且用分數來計算玩家行動的成敗，概率計算與統計數據的應用與軍事和政治息息相關，也讓兵棋在未來的商戰中具備用武之地。

成熟年代：1828—1871年

1828年，在黑爾維希和哈弗貝克之后，弗朗茨·多米尼克·尚布朗克權衡二者之間的利弊，提出了一個新的方案，他認為哈弗貝克的游戲過于簡單，但黑爾維希的版本又太過復雜，他盡可能地保留貼近象棋傳統的設計風格，并且吸取了前面二者的經驗。尚布朗克認為，游戲僅僅是一種娛樂的手段，基于這種想法，他所開發出來的游戲縮小了棋盤，簡化了棋子和規則。他添加了一些新機制，比如一輪行動做兩次動作，同時也保留了哈弗貝克設計中的國王。與哈弗貝克不同，尚布朗克的游戲仍然在一定程度上模仿了自然，雖然在游戲中保留的模型較為簡單，但這正符合尚布朗克的設計思路，如果游戲太過復雜，那么這就與他“游戲只是游戲”的觀點背道而馳了。同年，莫爾特克開始提倡使用兵棋游戲，為此，他還創立了一個兵棋游戲協會。1837年，莫爾特克將軍成為普魯士軍隊的參謀長，增加軍隊規模，并設法讓軍隊更多地進行兵棋游戲。當時，大多數人需要從普魯士戰爭學院畢業，才有資格申請加入參謀部隊，并借此獲得更高的軍銜，而莫爾特克將在這個過程中確保申請者已玩過足夠多的兵棋游戲，當然，兵棋游戲也就此成為了課程的一部分。但莫爾特克的措施還不止于此，從1858年開始至1881年結束，莫爾特克會帶領戰爭學院的全部學生和總參謀部的成員到普魯士一處可能被入侵的地帶進行實地考察，在這里他將描述敵方會如何進攻，并與在場的軍官討論出一個作戰計劃。然后他會把軍官們分為兩組，雙方用兵棋游戲來驗證他們的方案，在兵棋游戲結束后，他會聯系當地的駐軍，前往實施該計劃的地點，以測試行軍時間和計劃中其他的一些細節，最后這個計劃就會被真正地運用到對抗入侵中去，隨著參與這項活動的人不斷增加，演習的對象也從入侵渠道擴大到了整個前線，在這一過程中，莫爾特克實現了運用兵棋游戲來對特定情況下的特殊事件制定戰略。戰爭學院的畢業生們也學會了如何在規劃戰爭的過程中利用好兵棋游戲，以最好地實現他們指定的目標。

此時普魯士對兵棋的應用層次幾乎仍然停留在一場戰爭中的具體戰斗水平上，用兵棋描繪、模擬整場戰爭的嘗試仍在少數，值得一提的是在1848年，還是普魯士衛戍營指揮官，日后成為普魯士將軍的愛德華·沃格爾·馮·法爾肯斯坦在柏林利用兵棋模擬了一場普魯士和奧地利的戰爭。

盡管當時第二代的兵棋游戲被普魯士所壟斷，但第一代游戲卻已經十分盛行。大革命后的法蘭西擁有了一批自由的公民，他們開始對軍事問題有了更濃烈的興趣，雖然他們所使用的是第一代的兵棋游戲，但其中有一些版本已經較為接近第二代的兵棋游戲。

隨著時間推移，兵棋游戲越來越頻繁地被運用。在1866年的奧普戰爭中，兵棋游戲被用于建模分析。在1870年的普法戰爭中，兵棋游戲被用于軍隊后勤計劃的建模。兵棋在這些戰爭中的影響足以證明兵棋的現實價值，也讓它得以在歐洲迅速地傳播。此后，兵棋游戲還在多場戰爭中扮演了重要角色。比如第二次世界大戰中閃擊波蘭的戰役、還有德國在東線作戰時的幾次行動。值得注意的是，隨著戰況的不斷變化以及交戰國家國力的不斷提升，這些兵棋游戲對及時更新的需求也越來越大，因為過時的情報和數據缺乏參考價值，而且會給作戰帶來極大的混亂。

責任編輯：王宇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