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要】地方財政科技支出的發放受政府行為及偏好影響, 其能否實質性地提升企業創新質量是創新研究領域的一個重要問題。本文選取2011 ~ 2020年我國A股上市公司面板數據, 實證考察地方財政科技支出對企業創新質量的影響。實證結果表明: 總體上看, 地方財政科技支出顯著促進了企業創新質量提升, 經過工具變量法等穩健性檢驗后該結果依然成立。分樣本回歸顯示, 地方財政科技支出對初創期、 成熟期、 東部地區企業創新質量提升有較顯著的效果。此外, 在政府創新運作效率更高的地區, 企業創新質量提升也更顯著; 反之, 與績效考核掛鉤的一般運作效率更高時, 地方財政科技支出未產生顯著的創新質量激勵效果。最后, 本文驗證了地方財政科技支出的資金集聚機制和技術集聚機制, 這種集聚效果在信號傳遞作用的影響下, 能夠幫助企業爭取到更多的風險投資和研發人員, 進而提升企業創新質量。
【關鍵詞】地方財政科技支出;企業創新質量;政府運作效率;信號傳遞;工具變量
【中圖分類號】F272" " " 【文獻標識碼】A" " " 【文章編號】1004-0994(2024)16-0117-7
一、 問題的提出
創新作為引領發展的第一動力, 是轉變傳統發展模式, 實現經濟高質量發展的重要突破口。我國政府將企業創新擺在“頭號工程”位置, 并構建了以稅收優惠、 財政補貼為核心的一攬子技術創新激勵政策。以地方政府為例, 多省政府對列入高新技術領域的創新型企業實施20% ~ 40%的企業所得稅減免, 對研發費用實施25% ~ 75%不等的加計扣除, 為企業創新發展提供了良好的資金基礎。而企業作為市場經濟的重要主體, 其技術創新是促進經濟社會高質量發展的關鍵因素。截至2022年, 高新技術企業、 中小型科技企業總數超過90萬家, 有效發明專利產業化率為36.7%, 研發投入占全社會研發投入的比率已超過75%。但我國企業在科技創新領域取得的成就并沒有帶動創新質量齊頭并進, 四成以上的發明專利和實用新型專利出現非正常放棄現象, 專利撤回率高達60%, 企業創新存在策略性傾向①。
在地方政府主導的地區企業創新中, 財政科技支出發揮著重要作用。理論上, 政府可以通過提供技術補貼、 政策支撐來引導市場運作, 彌補市場失靈(汪方軍等,2021)。但也有學者認為, 政府的創新激勵效果難以簡單判斷: 政府創新激勵措施往往被企業策略性利用, 企業會有為“尋扶持”而創新的傾向, 無意于真正從事創新活動或者只進行低水平策略性創新(李政,2022)。另外, 地方財政科技支出能否發揮積極作用有賴于政府官員的意志, 為達到晉升考核指標要求, 地方政府有意愿將對創新的“援助之手”轉變為“攫取之手”。同樣, 受市場信息不對稱和認知局限的影響, 政府不必然比市場更靈敏, 地方財政科技支出的創新激勵效果有待考究。
本文首先嘗試界定地方財政科技支出的范疇, 驗證地方財政科技支出對企業創新質量的激勵效果, 在通過工具變量等一系列穩健性檢驗的基礎上, 探究激勵過程中可能存在的異質性。更進一步地, 梳理地方財政科技支出影響企業創新質量的內在機理, 為企業創新激勵政策研究做出一定補充。本文可能的邊際貢獻主要體現在: (1)從政府行為和企業實質性創新角度豐富了我國創新激勵政策對企業創新影響的研究, 順應了新時代高質量發展的創新需求。目前以政府行為為切入點, 探究政策驅動企業創新的文章仍較少, 針對企業實質性創新激勵的研究仍有欠缺。本文研究了地方財政科技支出對企業創新質量的影響, 發現在信號傳遞作用下, 地方財政科技支出能夠通過吸引風險投資和研發人才, 提升企業創新質量。這一結論對于揭露地方財政科技支出作用的“黑箱”具有重要意義, 為加強政府企業信息公開, 引導社會資源合理流動, 助力創新型國家建設具有啟示作用。(2)為政府引導企業創新提供更多理論解釋。本文基于“信號理論”, 從資金流和信息流兩個方面, 構建地方財政科技支出影響企業創新質量的作用機理圖, 具化了地方財政科技支出影響企業創新質量的影響方式。(3)為合理規范政府行為、 構建有為政府提供了經驗證據。本文從政府一般運作效率和政府創新運作效率視角考察地方財政科技支出對企業創新質量影響的異質性, 發現地方政府創新運作效率更高時, 其創新質量激勵效果更好。該結論揭示了政府行為和政府偏好在企業創新過程中的作用, 對加快轉變政府職能, 提升企業創新質量具有重要指導意義。
二、 文獻回顧與理論假說
對于地方財政科技支出對企業創新質量的激勵效果, 現有研究可歸結為以下兩大觀點: 其一, 杠桿效應。首先, 地方政府對企業創新活動的財政撥款能夠增加企業的研發投入, 為企業提供更充足的研發資金, 從而減少企業研發成本。其次, 地方財政科技支出有助于分擔企業研發風險、 降低研發投入回報的不確定性(Czarnitzki等,2010), 拓寬企業“風險—收益”約束邊界, 使企業獲得更多研發收益(賴烽輝等,2021)。最后, 地方財政科技支出具有較明顯的導向性。政府發放地方財政科技支出意味著向社會傳遞了企業具有技術優勢的積極信號, 外部投資者會將其作為決策的信息資源。受到公共社會監督影響, 企業有壓力將創新關注點轉向實質性創新(吳偉偉和張天一,2021)。其二, 擠出效應。相關文獻認為, 政府并非市場運行主體, 地方政府對前沿技術的敏感度和對創新活動的判斷力天然遜色于市場, 地方財政科技支出會被企業策略性利用, 企業創新激勵效果難以達到預期(保永文等,2021)。但地方財政科技支出的創新激勵效應與擠出效應并不是孤立存在的, 所有呈現出來的最終效應都是兩者力量疊加的結果, 即地方財政科技支出的總效應=地方財政科技支出的激勵效應+地方財政科技支出的擠出效應。張帆和孫薇(2018)的研究表明, 僅考慮地方財政科技支出, 其創新激勵效率偏低, 但要素市場對企業創新提升的效果是政府補貼的43倍。受到資助的企業等同于向市場(如金融市場、勞動力市場等)釋放了積極信號, 能夠有效吸引社會資源(如風險投資、研發人員等)。如2021 ~ 2023年廣州市科技型企業技術創新基金項目和市財政投入累計高達9119萬元, 帶動社會資本投入基礎研究6.73億元, 實現了1∶8的資金放大比例, 為企業提升創新質量提供了堅實的物質基礎②。因此, 從某種程度上講, 地方財政科技支出影響企業創新的擠出效應在信號傳遞作用下可以被抵消。因此, 本文提出第一個假設:
假設1: 地方財政科技支出能夠提升企業創新質量。
企業創新研發活動需要投入大量資金和資源, 但受研發活動正外部性以及高投入、 長回報周期等特征的影響, 企業僅靠自己的力量往往難以支持科研創新項目長期運作。因此, 企業需要通過披露自身技術優勢、 預期收益、 投資回報率等信息, 向市場傳遞積極的投資信號。但這同時也存在一個悖論——為避免泄露關鍵信息、 節約研發成本, 企業有意愿降低信息公開程度, 市場信息不完全所導致的逆向選擇和道德風險會成為外部投資者和其他市場主體做出抉擇的阻礙(何晴等,2022)。如果存在一類指示, 能夠為市場主體客觀地提供企業創新潛能相關信息, 則在某種程度上可以緩解該矛盾。當政府提供地方財政科技支出時, 意味著政府已經對企業創新研發的市場潛能、 經濟價值、 未來前景進行了綜合考量和評估, 這一舉動也意味著企業創新能力得到了政府層面的認可(Takalo和Tanayama,2009)。市場主體可以將企業是否獲得政府財政科技支出作為其決策的依據。
風險投資公司作為向企業提供創新資金的重要外部投資者之一, 需要依靠大量信息來預測企業未來的發展前景和發展潛力, 以做出正確的決策, 這也意味著風險投資公司往往需要付出高昂的信息甄別成本。而地方財政科技支出的發放能夠有效降低這種信息成本。投資者可以將企業是否獲得政府財政科技支出作為其信貸決策的信息源, 增強投資者對企業的信任度。企業在獲得風險投資后, 能夠進一步增加自身資金儲量, 為提升創新水平提供更多的資金保障。因此, 本文提出第二個假設:
假設2: 地方財政科技支出能夠通過吸引風險投資提升企業創新質量。
人才始終在企業創新中扮演著不可或缺的角色。高素質人才和專業化知識的匯集有助于創新資源整合, 能夠對企業創新水平產生直接影響(劉維剛和倪紅福,2018)。具體來講, 高技術人才通過直接參與生產經營, 提升企業內部知識存量, 擴充創新人才隊伍, 為新知識、 新技術的交流、 學習提供正式及非正式的網絡通道, 進而幫助企業更好地了解市場環境, 獲得更多實質性創新成果(杜運周等,2020)。對于勞動力市場的研發創新人才, 企業接受地方財政科技支出則向他們傳遞了“可被信任”的積極信號, 其結果是能夠更有效地獲得市場正面評價和支持, 同時吸引更多研發創新人才流入企業(技術集聚)。據此, 本文提出第三個假設:
假設3: 地方財政科技支出能夠通過吸引研發人員提升企業創新質量。
基于以上論述, 地方財政科技支出影響企業創新的作用機理可以歸結為兩個方面(見圖1): 資金集聚(風險投資集聚)和技術集聚(研發人員集聚)。具體來講: 地方財政科技支出在信號傳遞作用下吸引了風險投資, 進一步為企業提升創新質量提供雄厚的資金基礎; 地方財政科技支出發放所產生的“信號作用”, 為企業吸納研發人員提供了積極信號, 帶動研發人員投身創新活動, 促進企業創新質量提升。
三、 研究設計
(一) 樣本選取與數據來源
本文以2011 ~ 2020年A股上市公司作為研究樣本, 企業財務和公司治理等數據源自CSMAR。企業專利數據來源于中國研究數據服務平臺(CNRDS)中的發明專利授權數。地方政府財政科技支出強度、 地區特征等宏觀數據來源于《中國科技統計年鑒》《中國城市統計年鑒》和國家統計局。之所以選取2011 ~ 2020年為樣本研究范圍, 一方面是因為該時段數據記載較為齊全, 另一方面則是考慮到該時段完整跨越了“十二五”和“十三五”兩個五年規劃, 對這兩個階段企業樣本進行研究既能在一定程度上觀測到企業創新質量提升的演進過程, 也能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企業創新的政策背景, 并為“十四五”時期高質量發展提供經驗數據借鑒。在數據處理方面, 使用Python和Excel進行數據匹配, 并對企業數據進行對數化處理。考慮到金融行業存在數據虛高的情況, 本文剔除該行業數據, 并刪除了ST和?ST企業以及主要數據缺失的企業, 得到23359個有效觀測值。本文針對連續變量在1%和99%分位進行Winsorize處理以消除極端值的影響。
(二) 模型與變量設定
根據假設1, 設定地方財政科技支出對企業創新質量影響的基準回歸模型(1)。具體模型設定如下:
Patentit=β0+β1Intensityit+βkControlsit+FEpdt+eit (1)
其中, 下標i、 p、 d、 t分別代表企業、 行業、 地區以及時間。
Patentit代表企業i在t年的創新質量, 采用CNRDS中發明專利授權數加1再取自然對數衡量(楊國超和芮萌,2020)。企業專利通常包括發明專利、 實用新型專利和外觀設計專利, 但真正能夠反映企業產品創新改造的則是發明專利。專利申請數量雖然能在一定程度上體現企業創新質量, 但企業可能為了申請而申請, 面臨非實質性創新的問題(劉詩源等,2020)。選取已授權的發明專利數可以更為準確地反映企業創新質量, 更好地測度有實際應用價值的創新。
Intensityit代表企業i在t年接受的地方財政科技支出強度。本文將地方財政科技支出界定為地方財政科技撥款, 即每年由地方各級財政部門撥付的直接用于科技活動的款項, 其實質是政府對研發活動的一種直接補助(Lee,2011)。考慮到絕對數值可能無法有效測度地方財政科技支出的地位和作用, 因此本文采取地方財政科技支出占當年該省份財政一般預算支出比重, 衡量地方財政科技支出的強度。
Controlsit是一組企業特征控制變量集。從企業基本狀況、 企業盈利狀況和企業其他狀況三個方面選取了企業年齡、 企業利潤總額、 盈利能力、 固定資產比例、 資產負債率、 企業成長能力、 股權集中度、 市場勢力、 薪酬激勵、 審計意見作為控制變量, 變量定義詳見表1。
FEpdt為固定效應。本文控制了時間、 行業、 地區固定效應。考慮到各省份地方財政科技支出強度的逐年變化幅度較小, 控制省份固定效應可能會產生多重共線性問題, 因此本文按照東、 中、 西三大區域劃分控制地區固定效應。同時, 本文使用企業層面聚類來調整標準誤。
四、 實證分析
(一) 描述性統計
表2列示了全樣本數據的描述性統計結果。由全樣本描述性統計可以看出: 企業創新質量(Patent)最小值為0, 而最大值為4.727, 標準差為1.068, 說明不同企業發明專利授權數存在較明顯差異; 地方財政科技支出強度(Intensity)標準差為0.017, 最小值和最大值分別為0.007和0.068, 說明不同省份、 地區的財政科技支出強度存在差異, 這也反映出各地區政府部門對企業創新資助的重視程度不同。
(二) 基本回歸分析
表3報告了模型(1)的基本回歸結果, 第(2)列、 第(3)列為依次加入控制變量, 時間、 行業、 地區固定效應后的回歸結果, 各列Intensity的系數均顯著為正, 表明地方財政科技支出與企業創新質量呈顯著正相關關系, 假設1得到驗證。
(三) 穩健性檢驗
1. 緩解內生性問題。本文使用工具變量法排除內生性影響。地方財政科技支出強度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各地方政府所面臨的政治環境, 包括GDP考核壓力以及政治激勵。而政治環境又進一步受到地區文化、 行政體制、 法律環境等因素影響, 因此對于企業創新質量的影響更加外生(常語萱和唐大鵬,2023)。基于此, 本文從政府運作和政治激勵角度選取了兩個工具變量。
第一個工具變量是“地方政府官員晉升壓力”(IV1)。 “中國特色的聯邦主義”假說創造了80年代我國經濟增長的奇跡。圍繞GDP增長的“地方官員晉升錦標賽”將地方政府官員的仕途與經濟增長緊密捆綁, 將地方政府置于晉升的強力激勵之下(周黎安,2002)。但晉升激勵目標與合理規劃政府職能之間存在較大矛盾。地方政府對于能夠在短期帶來經濟效益的投資項目(如加強基礎設施建設)有更強的內驅力, 而對于技術創新等需要長周期投入的項目則采取“理性”漠視, 最終會扭曲政府助推經濟增長的行動初衷。本文以某省GDP增長率與其所在板塊內GDP平均增長率的比值衡量并構造地方政府官員晉升壓力啞變量。若該比值大于1, 則說明地方政府面臨較大的晉升壓力, 并取值為1, 否則取值為0。
第二個工具變量是“戰略激勵政策”(IV2)。在我國財政分權的政治體制背景下, 地方政府會對國家層面戰略做出理性反應, 有針對性地加大地方財政科技支出強度, 迎合中央目標與偏好。國家區域發展戰略間接度量了地方官員的政治激勵, 在2011 ~ 2020年兩個五年規劃中, 中央先后推行“長三角一體化”“京津翼協同發展”“長江經濟帶發展”“海南全面深化改革”“粵港澳大灣區區域協同發展”五大區域發展戰略。本文參考宋凌云等(2013)的做法, 構建五大區域發展戰略虛擬變量5strat, 研究對象所在省份若位于五大區域發展戰略所涉地區, 則取值為1, 否則為0。
表4第(1)、 (2)列報告了工具變量兩階段最小二乘法回歸(2SLS)結果。在第(1)列回歸結果中, “地方政府官員晉升壓力”和“戰略激勵政策”兩個工具變量對地方財政科技支出強度(Intensity)的回歸系數均顯著, 符合預期, 即地方政府面臨較大的政治考核壓力時, 科技創新領域的資金投入減少, 地方財政科技支出強度會降低; 地方政府遵從國家區域發展戰略時, 地方財政科技支出強度會提升。第(2)列回歸結果顯示, Intensity的回歸系數仍在1%的水平上顯著為正, 說明控制內生性問題后, 地方政府科技支出仍能夠顯著提升企業創新質量。通過檢驗也證明, 本文所選取的工具變量不存在弱相關性以及過度識別問題。
2. 其他穩健性檢驗。
(1) 替換變量。本文參考劉春林和田玲(2021)的做法, 采用兩種替代性變量Patent_Citation[上市公司授權發明專利被引用數(對數化處理)]和Patent_Apply[上市公司發明專利獨立申請量(對數化處理)]作為企業創新質量的替代變量。回歸結果如表5第(1)、 (2)列所示。替換被解釋變量后, 地方財政科技支出強度與企業創新質量的正向關系依然存在, 且在1%的水平上顯著。
(2) 樣本替換。制造業是我國實體經濟主體, 在我國創新活動中占據舉足輕重的地位。本文所選取的上市公司數據中, 制造業企業占比超70%, 因此使用制造業子樣本代替全樣本回歸, 進行穩健性檢驗, 回歸結果[見表5第(3)列]依然符合研究基本結論。
(3) 滯后一期變量。前文基本回歸中以第t期的企業創新質量為解釋變量, 考慮到企業創新行為具有一定的跨期性, 本文檢驗了地方財政科技支出強度對第t+1期企業創新質量的影響, 回歸結果見表5第(4)列, 地方財政科技支出依然能夠顯著提升企業創新質量。
(四) 異質性分析
1. 基于企業生命周期的分樣本研究。本文參考Dickinson(2011)的做法, 根據企業經營階段、 投資階段和籌資階段現金凈流量的組合, 將企業生命周期分為成長期、 成熟期和衰退期。基于企業生命周期的分樣本回歸結果見表6第(1)、 (2)、 (3)列, 地方財政科技支出對企業成長期、 成熟期的創新質量均有顯著的正向影響。其可能的解釋為: 處于成長期的企業, 因自身規模和活性使得這類企業更容易創新, 為求在市場競爭中得以生存, 所需要的創新資金也就愈多, 財政科技支出在企業成長期的創新質量激勵可以實現效用最大化(Huergo,2006)。對于成熟期企業而言, 地方財政科技支出的介入能夠向市場投融資傳遞積極信號, 帶動市場對企業的監管, 進而推動成熟期企業創新質量提升。衰退期企業因資金和債務結構約束, 創新活動受到限制, 地方財政科技支出難以對其產生顯著影響(Habib和Hasan,2018)。
2. 基于不同地區的分樣本研究。基于地區的分樣本回歸結果見表6第(4)、 (5)列。地方財政科技支出對東部省份企業創新質量具有顯著的促進作用, 而對非東部地區企業創新質量激勵效果不顯著, 其可能的解釋為: 東部地區社會經濟水平、 企業活力更高, 創新水平普遍高于非東部地區企業。更進一步講, 受市場化及信息公開程度的影響, 東部地區政府往往在創新管理和政策執行方面更具優勢, 這初步驗證了東部地區政府對企業創新的重視程度, 符合本文的基本預期。
3. 政府運作效率分樣本回歸。地方財政科技支出以地方政府分配為前提, 這意味著地方政府運作效率會影響地方財政資金使用, 并對地區經濟主體創新活動和創新效率產生極為重要的影響。李政和楊思瑩(2018)認為, 地方財政科技支出包括“一般預算內支出”和“政府服務效率”兩個方面。李鳳嬌等(2021)在此基礎上將其分為“一般運作效率”和“創新運作效率”, 采用教育水平、 基礎設施建設、 衛生條件等指標衡量投入產出水平(見表7)。本文采用慣例做法計算政府運作效率, 通過DEAP對政府一般運作效率和創新運作效率進行測度。運作效率大于等于1時表示運作高效, 小于1時為運作低效。
由表8第(1)列回歸結果可知, 當政府一般運作效率較高時, 地方財政科技支出并沒有顯著提升企業創新質量, 即政府更多關注基礎設施建設等可以較快見效的投資項目, 這驗證了政府對長周期投入的項目采取“理性”漠視的態度。反之, 當政府一般運作效率較低時, 地方財政科技支出能夠對企業創新質量產生顯著的正向影響[表8第(2)列]。這里的解釋為: 政府將關注點從一般運作效率轉向創新運作效率, 即政府一般預算支出不只聚焦于基礎設施建設等投資, 同樣會運用在創新研究領域。再來關注表8第(3)、 (4)列政府創新運作效率, 發現只要政府將財力投入科技創新中, 地方財政科技支出均能顯著促進企業創新質量提升, 這種激勵效果在政府創新運作效率中略有差異(政府創新運作效率越高, 地方財政科技支出的創新質量激勵效果越好)。
五、 作用機制檢驗
(一) 資金集聚機制
地方財政科技支出對企業的補助能夠有效地向市場釋放積極信號, 風投機構會因為企業獲得政府技術層面的認可而增強對企業投資的信心, 這一舉動會為提升創新質量提供重要的資金支持。本文首先引入風險投資啞變量(Vc_dum), 企業獲得風險投資則賦值為1, 反之為0。對于上市公司是否獲得風險投資的判定標準如下: 若上市公司前十大股東中含有“風險投資”“創業投資”等字樣, 則認為企業在該年度獲得了風投機構資助; 查閱《中國創業風險投資發展報告(2018)》中風險投資機構名單, 若風險投資機構是上市公司前十大股東之一, 則認為企業當年獲得了風險投資支持; 通過企查查、 天眼查等網絡搜索, 若企業主營業務含有“風險投資”關鍵字樣, 同樣判定該企業獲得了風險投資(付雷鳴等, 2012; 吳超鵬等, 2012)。本文參考郭玥(2018)的做法, 構建風險投資機制檢驗模型如下:
Vc_dumit=β0+β1Intensityit+βkControlsit+FEpdt+eit
(2)
Patentit=β0+β1Vc_dumit+βkControlsit+FEpdt+eit (3)
其中, 模型(2)采用Probit模型檢驗, 驗證地方財政科技支出強度對風險投資的影響, 模型(3)驗證風險投資是否提升了企業創新質量。模型(2)回歸結果表明, 地方財政科技支出強度顯著提升了企業獲得風險投資的概率[表9第(1)列]。模型(3)回歸結果表明, 風險投資對企業創新質量起到顯著的正向影響[表9第(2)列], 其解釋為: 風險投資為企業創新提供了資金來源, 帶動企業創新質量提升, 假設2得到驗證。
(二) 技術集聚機制
企業獲得地方財政科技支出能夠向市場上的利益相關者釋放積極信號, 如求職者、 高級技術人員、 研發人員等, 從而匯集更多技術資源, 吸引高技能員工涌入企業。這意味著在某種程度上, 企業研發人員集聚程度與企業獲得的地方財政科技支出相互關聯。而高技術人才匯集將有利于企業獲得高質量的創新資源, 進一步提升企業創新質量。因此, 本文構建地方財政科技支出通過吸納研發人員提升企業創新質量的機制檢驗模型:
Personnelit=β0+β1Intensityit+βkControlsit+FEpdt+ eit
(4)
Patentit=β0+β1Personnelit+βkControlsit+FEpdt+eit" "(5)
其中: Personnel為企業i在t年的研發人員占比。考慮到企業創新質量更多與企業內部研發人員相關, 本文參考朱文濤等(2019)的做法, 利用上市公司研發數據, 通過企業研發人員全時當量與總從業人數之比測度企業研發人員變量。表9第(3)列回歸結果表明, 獲得地方財政科技支出可以很好地吸引研發人員進入企業, 進而提高企業創新質量[表9第(4)列], 假設3得以驗證。
六、 研究結論與政策建議
本文借助2011 ~ 2020年A股上市公司面板數據, 深入探討地方財政科技支出與企業創新質量的關系、 異質性及影響機理, 研究發現: 地方財政科技支出作為極具代表性的中國式創新激勵手段, 能夠顯著提升企業創新質量。上述結論在進行了一系列穩健性檢驗后依舊成立。地方財政科技支出影響企業創新質量的效果因企業生命周期、 地區、 政府運作效率不同而異。從企業生命周期來看, 地方財政科技支出能夠激勵成長期和成熟期企業提升創新質量, 這種影響效果在成長期企業中尤為顯著。從地區差異來看, 地方財政科技支出在東部地區的創新質量激勵效果明顯優于非東部地區。從政府運作效率來看: 當地方政府更加關注創新運作效率時, 企業創新質量可以得到較好提升; 反之, 政府更關心與績效考核掛鉤的一般運作效率時, 地方財政科技支出對企業創新質量的激勵效果并不理想。值得一提的是, 當政府一般運作效率較低時, 即政府減少了對績效相關考核指標的關注, 而將著力點轉向創新績效時, 能夠在一定程度上促進企業提升創新質量, 這也進一步論證了地方財政科技支出的創新質量激勵效果與政府行為意志及偏好密切相關。企業獲得地方財政科技支出意味著向市場傳遞了“受政府認可”的積極信號, 通過吸引風險投資以及研發人才, 緩解企業融資約束, 并進一步累積企業創新研發資金和人力資本, 最終提升企業創新質量。
本文的政策啟示是: 首先, 考慮企業生命周期、 地區差異和政府運作效率等因素, 政府可以進一步優化地方財政科技支出的定向管理機制, 通過引入競爭機制, 定期評估企業的創新研發成果、 市場前景等, 優先支持有潛力的項目, 并及時調整和優化政策, 確保資源更精準地流向有創新潛力的企業。其次, 加快構建政企信息公開平臺, 提升政府決策的透明度以及企業信息公開程度, 為市場創新要素流動提供信息檢索渠道, 使更多企業受益, 以促進全國范圍內創新均衡發展。再次, 強化政府績效考核與創新導向作用。政府運作效率對地方財政科技支出影響較大, 政府更應注重創新績效與科技支出的掛鉤。通過調整績效考核機制, 確保地方政府更注重創新運作效率, 提高對企業創新質量的激勵效果。最后, 推進設立政企合作平臺, 為科技創新企業提供政府支持下的技術咨詢和市場拓展服務, 促進企業與政府之間緊密合作。包括設立風險投資基金, 成立科技創新基金, 專注于支持高風險、 高創新的項目, 推動科技領域的突破性進展。
【 注 釋 】
① 國家知識產權局:《關于規范專利申請行為的若干規定》,參見https://www.cnipa.gov.cn/art/2021/3/19/art_53_157884.html。
② 數據來源:廣州市科技局于2023年發布的《廣州市科學技術局實施市校(院)企聯合資助基礎研究計劃工作方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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