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生人會夢見電子羊嗎？》的存在思想研究

【摘 要】《仿生人會夢見電子羊嗎？》是迪克的代表作品，這篇小說透露出作者對高度成熟的科學技術與人如何在此中存在的關系問題的思考，體現出迪克對人如何存在的人文式關懷。從賽博角度、平滑空間理論、德勒茲生成思想理論去觀照《仿生人》，筆者認為對研究其中的存在思想具有一定的合理性。從人與情緒調節器形成的賽博格，到默瑟主義引領下的共鳴箱體現的賽博空間，形成了德勒茲所提出的“平滑空間”，展現著人不斷生成著的存在。

【關鍵詞】存在；賽博格；賽博空間；平滑空間；生成

【中圖分類號】I712.074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7—4198（2024）08—008—03

小說講述了德卡徳一天之內追捕擊殺仿生人的故事。德卡徳在獵殺防生人的過程中，解構了之前對人類與仿生人關系的認知，對自身如何存在有了更為真切的認知與體會。小說中多次出現的情緒調節器、連續播放的廣告體現了賽博視域下權力與機器對人的控制，而默瑟主義共鳴箱又試圖以另一種方式喚醒人性的善良與人與人之間的共情、聯結，滿目瘡痍下的現實世界里，超脫現實的心靈不斷構造著平滑空間，在不斷生成之中，后人類時代下的人如此存在著。

一、賽博視域下人的被控制與逃逸

《仿生人》作為賽博朋克小說的開山之作，摒棄了當時科幻小說對科技持一味樂觀精神的態度，回避了時下科幻小說的烏托邦傾向，將視野轉向高度發達的科技與人類如何在其中生存的矛盾空間，展現了迪克思想的深刻性與前瞻性。小說開篇，德卡徳被床邊情緒調節器的電流聲吵醒，發現自己回到了現實世界。“他嚇了一跳——毫無預兆地發現自己回到了現實世界，他總是會被嚇一跳。”①一種可能是德卡德更寧愿在睡夢中而不愿意回歸現實世界，另一種可能是情緒調節器對他來說是一種強制的干擾，使得他始終無法適應。德卡徳的妻子睜開眼睛，滿是不悅，因此德卡徳勸說妻子應該把情緒調節器調到合適的位置。妻子認為德卡徳是賞金獵人，而對其不滿，試圖與其發生爭吵。而德卡徳辯解道仿生人不是真人，況且他的賞金都是為了兩人能夠早日購買一只真山羊，而不是現在所擁有的電子羊。德卡徳站在情緒調節器前面，連爭吵也試圖依靠情緒調節器，“他在終端前猶豫了一會兒，是該調出丘腦抑制劑（來把怒氣消掉），還是丘腦興奮劑（來吵贏這場架）呢？”②迪克的筆下，人類進入了科技與人身體與心理深度融合的時代，人可以通過情緒調節器來調節情緒。“情緒”作為一個心理學上的名詞，是人對一系列主觀認知經驗的通稱，是人對客觀事物的態度體驗以及相應的行文反應，情緒是以個體愿望和需要為中介的一種心理活動。一是生活在高科技時代下的人們，已經可以摒棄客觀事物而使用器具來隨意調節情緒，也就意味著人可以與客觀存在的物質世界隔離，人被懸置在真空，人的主體性地位讓步于技術與器具。當情緒的更改不因人的愿望和需要而更改，人的自我就因此不再重要，主體意識就會被大大削弱。二是情緒作為人的一種私密性體驗，通常情況下是個人性的，而使用情緒調節器撥號調節情緒實際上是把隱私暴露于公共場域，使權力運行的運行機制更完善。綜上，情緒調節器使得權力操控人的范圍極大擴張，人逐步將主體地位讓步于技術與機器。“賽博”一詞起源于維納在1948年提出的“控制論”（“cybernetics”），即控制的意思。控制論的起源與當時自動控制和反饋系統理論的發展有關，但控制論之所以與之不同，是因為它相對來說更關注 “通用智能”的實現與發展。作為機器的人，或和機器相嵌合的人，即是“賽博格”。即1960年曼弗雷德克·萊因斯與內森·克蘭所創造的“賽博格”（cyborg）一詞。“彭菲爾德情緒調節器”與人的嵌合無疑就是一個賽博格，只要人撥到相應的號碼就可以將人調節到對應的情緒。故事中德卡徳被情緒調節器電流吵醒而表現的驚嚇與不適應，與吵架時勸說其妻子將情緒調節到舒緩的位置，而德卡徳妻子聽到無數空空蕩蕩的房間傳來的聲音而感到空虛低落卻無法做出反應，意識到這是被稱作“情感缺失癥”的病癥，因此將情緒調節器的設置調到了絕望情緒，這些則體現了人對控制的逃逸。核戰之后，放射性塵埃鋪天蓋地，人已經失去了正常的生活環境，唯一的娛樂活動是打開電視觀看《好友巴特勒和他的朋友們》，人理應對此感到空虛與絕望。德卡徳妻子說調節到絕望情緒更能使她感覺舒適，這體現了人與客觀環境的融合，她不打開電視聽從權力的規訓，也體現了人尊重自身的愿望，捍衛了人自身的主體性，體現了人在賽博場域下的逃逸。賽博視域下人對機器、權力控制的逃逸，顯現出人應盡力逃脫控制，作為主體而存在的思想。

二、平滑空間下人主體性的顯現與存在

賽博空間是威廉·吉布森1982年在其創作的《全息玫瑰碎片》中提出的，強調在互聯網聯結下人與現實環境、虛擬環境所形成的獨特空間。如果說賽博格關注的是人的身體與情緒被技術控制，那么賽博空間則涉及到人的意識本身被技術所承載的想象，以及人在虛擬世界所有的意識往往更具高度的真實感與現實感。小說中多次出現的默瑟主義共鳴箱就是賽博空間的裝置，人可以通過共鳴箱將自己的意識上傳到公共領域，將其凝聚在一個名為默瑟的老人身上，這位老人代替無數的個人不斷攀登山峰，在攀登山峰的時候個人可以感受到人與人之間的融合，體會到豐富的情感，身體有時也會受到實質性的傷害。小說中德卡徳妻子、殘障人伊西多爾、捕獵過程中的德卡徳都投向了共鳴箱，在共鳴箱中體會到了作為人該有的豐富情感，受到了慰藉，展現了作為人應有的主體性地位。《仿生人》中設定為仿生人與真人的唯一區別是能否移情，因此飼養寵物是驗證人有是否有移情能力的表現之一，這也是真動物價格昂貴的原因，而在權力與技術的傾軋下人逐漸喪失了自我，喪失了正常的情感。默瑟共鳴箱也許是權力為人留下的一小片凈土，借助賽博空間的形式，人發揮自己的主體性使得其成為一個“平滑空間”，在此中找回人的精神家園。賽博空間是一種無限的空間延伸，是一種非實體存在。德勒茲在《資本主義與精神分裂》中指出賽博空間如同一種“平滑空間”。“平滑”是指打破現實空間中所固有的客觀規律與束縛，處于賽博空間中的一切事物或場域都可以在其中完成“平滑”的過渡。因此，形成“平滑空間”的賽博空間中的每一個事物都呈現出一種自由，一種交融。群體進入到平滑空間后，一是會呈現出個體與個體的無限交融，二是每一個個體可以看到不同的內視域與外視域。因此在這樣的平滑空間中，人可以忽略現實的惡劣與殘酷，進入到個體的融和的自由中去。人在平滑空間里既能完成自我的自由，也能實現自我與他者的共同自由。“他再也感受不到它們的存在，他感覺自己就像從前一樣，進入了這個場景，這蒼涼的山崗，這蒼涼的天空。同時，他再也看不到那個爬山的老人，他自己的腳在上面拖動……這不是地球的存在，而是某個遙遠、陌生的所在，通過共鳴箱傳遞過來，讓他融入其中。”③殘障人伊西多爾在現實生活中被人鄙夷、看輕，但在共鳴箱里獲得了意識的融合，心靈的自由。德卡徳在意識到仿生人可能也是有生命的主體時感到彷徨，進入共鳴箱尋求啟示，默瑟指示他繼續前行，人做錯事是必須且不可避免的。德卡徳獲得了心理上的慰藉，感受到了融和帶給他的陪伴，因此他繼續了追捕仿生人的工作。共鳴箱形成了賽博空間下的平滑空間，人在此中，體會到了人作為主體而存在的尊嚴與情感，人的主體性得以顯現和存在。

三、生成思想下人的生成與存在

德勒茲指出，生成文學的獨特性在于文學可以通過創造感覺聚塊進行創造，這樣的感覺聚塊必須是給予人們全新的體驗，為人與人、社會和世界之間的思考方式提供新的橋梁。從德勒茲的生成思想觀照《仿生人》，迪克用文學的方式對強勢存在和權力系統試圖進行弱化，表達了人何以在生成中存在的思想。迪克在小說中進行了對人主體性權威是否存在的質疑表達，通過仿生人與人類除移情不同外的高度類似、人在核戰后發生的機體與機構的退化與變異，取消了人類自身的同一性，突破著人類經驗的閾值，表達了人在生成中存在的思想。生成——動物是德勒茲生成思想的具體表現之一，人和動物是不同的，而生成動物則代表著人本身的分裂，這展示著人的分裂的特征。小說中伊西多爾就是這樣一個生成動物的實例，伊西多爾被當局認定為是特障人，沒有結婚權、生育權、移民權，只能孤獨地茍活于煙塵彌漫的地球直到死去。伊西多爾沒法通過正常的智力測試，身上長滿了毛，但他有著強烈的作為人的意識。他能感受到寂靜與孤獨帶來的空虛，甚至有時會出現想要死去的想法。在權力控制下的社會里，伊西多爾身體已退化成動物并具有其身體特征，社會也剝奪了他作為人的權利，伊西多爾無疑已生成為動物。這展示著作者眼中人在高科技社會下的退化現象，認為人應該有正常身體、正常權利的希望。如果社會在科技高度發達卻缺失人文關懷的發展狀況下，人退化成動物，喪失作為人的身體與情感時，最后的勝利者只能是機器與技術。然而迪克給了我們一絲希望，即使退化成特障人的伊西多爾，也保留著最真實的情感與善良的本性，在知曉鄰居是仿生人后也依然決定給予幫助。仿生人沒有情感，即使是與人有一樣的血肉，也不及退化成特障人的伊西多爾，因為在這樣的生成中人依然保留著情感、善良本性，這是仿生人所沒有的。這是更為高級的生命形式，不因身體退化成動物而改變。迪克將其故事背景設定為核戰后，放射性塵埃使得人機體退化，而技術的成熟使得仿生人具有了類似生命的形式，旨在辨析人存在的真諦。如果人跟隨著機器與技術的腳步而不加以限制，人將不復存在。在生成動物的表象之中，人如此存在著。而在技術與權力操控下的逼仄的環境中，人生成著，因此而存在。

賽博視域下人對機器、權力控制的逃逸，顯現出人應盡力逃脫控制，作為主體而不被他物所控制而存在的思想；默瑟主義共鳴箱形成了賽博空間下的平滑空間，人在此中體會到了人應作為主體而存在，人因尊嚴、移情與共有的情感得以顯現和存在；而在生成動物的表象之中，人如此存在，在技術與權力操控下的逼仄的環境中，人生成著，也因此而不斷確立自身的存在。小說中人們將能否移情作為判定是否為人的標識，顯現了高度發達的科技文明下人的異化現象，揭示了人類如不對科技加以節制所面臨的生存危機，而人類也將面臨是否存在與如何存在的危險境況。

注釋：

①②③菲利普·迪克.仿生人會夢見電子羊嗎？[M].許東華，譯.南京：譯林出版社，2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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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金項目：本文系2022年高等教育教學改革項目“以創新創業為導向的提升研究生專業實踐能力的研究與實踐”（項目編號：SJGY20220605）；黑龍江省省屬高等學校基本科研業務費科研項目“國際視野下的世界文學文化研究”（項目編號：1452TD012）。

作者簡介：顧慧敏（1997—），女，漢族，四川廣安人，碩士研究生，牡丹江師范學院，研究方向為比較文學與世界文學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