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象派女藝術家的成長，身份確認和價值再發現

【摘 要】貝爾特·莫里索是印象派女藝術家，但由于種種原因，一直都被淹沒在藝術史中。本文將從莫里索的藝術成長之路、莫里索對女性題材的表達與藝術同行對此的評價、19世紀藝術展覽和經銷商對莫里索的推動以及藝術史學家對莫里索價值的再發現等章節度去探討她是如何在當時以男權為主的藝術世界獲得一席之地，卻在去世時遭到藝術家身份的質疑，后來又被藝術史學家再次發現其價值的過程。

【關鍵詞】印象派；女性藝術家；貝爾特·莫里索

【中圖分類號】J205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7—4198（2024）08—198—03

直至今日，談到印象派，更多的是聯想到以莫奈、塞尚和雷諾阿為代表的男性藝術家及其作品，而印象派中女性藝術家的光芒卻被他們所掩蓋。法國的貝爾特·莫里索作為第一個參加印象派活動的女性藝術家，在印象派團體的創建和印象派展覽的籌備中都發揮著重要的作用，也被認為是將印象派風格推向極致的兩位藝術家之一，另一位則是莫奈。卻直到20世紀中葉才逐漸被美術史和藝術市場所重新重視，這也距離她的去世近六十年。作為一位印象派畫家，她成功將印象派繪畫推向了更高的歷史舞臺；但作為一位女性藝術家，她卻未得到與之相符合的藝術地位，讓人忘卻了她是最主要的印象派畫家之一這一事實。為了系統的探究這一原因，本文將從藝術教育、藝術評論、藝術市場、藝術史研究等藝術生態的不同角度去探討女性藝術家貝爾特莫里索是如何在當時以男權為主的藝術世界獲得一席之地，卻在去世時遭到藝術家身份的質疑，后來又被藝術史學家再次發現其價值的過程。

貝爾特·莫里索（Berthe Morisot）是印象派中著名的女性畫家，是印象派中當之無愧的元老級人物，然而莫里索在19世紀獲得藝術同行和藝術市場認可的背景下，卻在1985年去世后，在墓碑上的職業一欄被填寫為無職業。這反映了在女性地位不高的時代，即使女性藝術家得到藝術同行和藝術市場的認可，也無法在當時的時代下捍衛住自己的藝術家身份。現有研究對于莫里索的關注主要體現在對其繪畫技法、女性藝術家的繪畫主題、莫里索的私生活以及莫里索與其它印象派畫家之間的關系上。但是，很少有研究以更加廣闊的視角審視藝術家所置身的藝術生態，從藝術體制的角度分析其藝術成長過程、藝術家身份的確立，以及藝術史研究對其價值的發現。本文意欲彌補這方面的不足。

本文主要分四個章節，從藝術生態的不同角度探討莫里索是如何在19世紀獲得早期印象派創始人之一的地位，而后又為何被抹去藝術家身份，最后藝術史學家幫她恢復名譽的過程。第一章從藝術教育的角度講述莫里索在女性藝術教育還未能普及的社會背景下，開始在家庭中接受藝術教育并在父母的支持下加入印象派；第二章由藝術評論的角度關注了莫里索作為早期印象派畫家創始人中唯一的女性成員，對于繪畫的探究方式也有別于男性藝術家所關注的公共場所，以及藝術同行們對于莫里索藝術造詣的稱贊；第三章節主要從藝術市場的角度探究19世紀藝術展覽和藝術品經銷商對莫里索作為藝術家身份合法化的推動；最后一個章節以藝術史研究的角度談論了由于女性社會地位仍然有待提高，在莫里索去世后半個世紀里名聲逐漸衰落，并在她的死亡證明一欄上被填寫為“無職業”，最終女性主義史學家讓她再次獲得早期印象派畫家中崇高的地位。

一、莫里索的藝術成長之路

19世紀中葉后，伴隨女性主義運動先驅們的努力和婦女教育水平的提高。此時，對于法國上層女性而言，學習藝術已經成為一種風潮。盡管如此，在19世紀法國女性想成為藝術家還是面臨著諸多阻力如：女性不得進入高等美術學院，也不允許她們參加人體寫生，甚至外出也會受到一定的限制。

1841年出生在法國布吉瓦的莫里索，成長于資產階級家庭中，父親是高級公務員，她也是18世紀法國著名洛可可畫家弗拉哥納爾的侄孫女。優渥的家庭使得莫里索從小有機會受到良好的藝術教育，吉夏爾教她素描和寫實油畫的基礎，后來她又結識了巴克松畫派的柯羅，并同他學習繪畫。最終，有天賦的莫里索選擇繪畫作為自己的事業，雖然女性繪畫在當時傳統的家庭來說可能是災難性的，但莫里索的父母最大限度的給予其鼓勵，并支持她加入印象派，此后莫里索逐漸探索出屬于自己的藝術風格。

二、莫里索對女性題材的表達與藝術同行對此的評價

19世紀的巴黎很大程度上是由男性所主導的世界，女性行動會受很大的限制。正如作家儒勒·米歇爾所描述，女性是值得同情的，她們沒有男性的來去自由，外出自由。 大多數印象派藝術家的作品題材都是以男性視角為出發點，表現更多的是偏向于公共空間中的社會環境或自然風景，例如酒吧、劇院、芭蕾舞劇團等休閑娛樂場所。 然而，被時代所限制的女性無法同男性一樣自由出入各種場合，因此，莫里索將創作重點轉移到庭室內的婦女和兒童、公園里的女士、女仆和家庭傭人，以及，她的女兒朱莉上。巴恩斯展覽的聯合策展人西爾維帕特里在給Artsy的電子郵件中曾表示，莫里索的題材不只是她性別的單純表達，也被視為對現代話題或是對城市資產階級生活方式的描繪。

莫里索對乳母的描繪，是當時法國中上層家庭的標準雇傭方式。正如已故的女性主義藝術史學家琳達·諾克林曾經指出的那樣，莫里索 1879年的畫作《奶媽安吉爾喂朱莉瑪奈》“體現了藝術史上最不尋常的情況之一——也許是一個獨特的情況，一個女人在畫另一個正在哺乳她的孩子的女人。”這不僅是記錄了一個生活場景，更是對當時法國新資產階級生活方式的描繪。

莫里索另一個顛覆的傳統主題是盥洗室——女性洗澡、整理頭發和化妝以及穿衣服的場地。對于男性藝術家的視角而言，這種場景往往展示著各種處于脫衣狀態下的女性，充分展現女性的誘人之處。不同于男性的是，莫里索的畫作中強調的是女性自身的體驗，仿佛女性的注意力不在外部世界。邁爾斯曾指出當莫里索的半裸繪畫似乎會引起色情的凝視時，她粗獷的筆觸便會擾亂這個念頭。畫作的性感之處在于她對顏料的處理，而不是其人物本身，莫里索的作品中多了一種對女性自身的認同感，不是將女人描繪成模特或是被觀察的對象。

從莫里索對“閱讀 ” 主題的描繪中便不難發現，她將姐姐視為表達女性主義的最佳人選，在作品中賦予了姐姐體面而博學的法國女性的形象。她在作品署名中使用的是她婚前的姓名而不是她已婚的名字來展示，也側面流露著莫里索將自己視為一個獨立的女性，而不是婚后將自己獻身夫家的舊時代女性形象，以及對自己女性身份的認同。

莫里索對于女性主題的描繪給印象派藝術增添了別樣的視角。她與瑪麗·布拉克蒙德、瑪麗·卡薩特被當時的評論家古斯塔夫·杰弗瑞認為是印象主義“三位偉大的女性”。藝術評論家保羅·曼茨在 1874 年將莫里索描述為“一個真正的印象派”，1881年古斯塔夫·杰弗羅伊又稱：“沒有人比莫里索更能代表印象派的才華或權威”。

三、19世紀藝術展覽和經銷商對莫里索的推動

19世紀法國沙龍在藝術家心中依然是占主導的地位，此時的沙龍不僅作為藝術家競爭展示作品的舞臺，還是一個交易場所。在藝術市場沒有完全興起前，由沙龍充當著藝術經濟中樞。這對于印象派畫家充滿著吸引，然而年輕的印象派畫家通常只能偶爾入選沙龍，但此時的莫里索連續六年受到法國沙龍的邀請，在沙龍第六次邀請莫里索時她拒絕了幾乎每位藝術家都為之向往的藝術圣地，轉而參與了尚未有名氣、甚至被當時大多數人嘲諷和不理解的第一次印象派畫展。這不僅表明傳統藝術界對莫里索藝術作品極大的贊揚，更多的反映出莫里索堅持走自己的描繪女性題材的藝術之路并與傳統決裂的決心。

反復落選沙龍的年輕印象派藝術家為了得到更多的展示機會以及市場的認可，1874年首次舉辦“無名畫家、雕塑家、版畫家協會”的展覽。在埃德加·德加邀請下的莫里索，成為最初這場印象派展覽之中唯一的女藝術家。第一屆印象派畫展之后，大眾并不接受這些藝術團體，但莫里索的作品并未受到批評，相反她還獲得了不少贊譽。此后，莫里索除了1879年的展覽因為女兒的出生而放棄，幾乎所有印象派展覽都有莫里索參與，并積極地籌劃和推動，所以有人說是克勞德·莫奈的詩化自然和貝爾特·莫里索的堅決行動將印象派推向極致。也映射著莫里索藝術造詣的累積與印象派展覽的發展起到了互相促進的作用。

不僅如此，她的作品在拍賣會上也有銷售。1872年，莫里索將她的22幅畫作賣給了私人經銷商保羅·丟朗—呂厄（Paul Durand—Ruel），這些銷售使莫里索作為藝術家的身份合法化，也增強了她的信心。1875年3月，經銷商保羅·丟朗—呂厄在巴黎組織了一次公開拍賣，展出了莫奈、雷諾阿等人的畫作，以及莫里索的12幅作品。在所有的作品中，莫里索的《室內》得到了最高的拍賣價480法郎。這場拍賣會上一幅雷諾阿的作品僅以180法郎的價格被買走。在莫里索去世的前一年，畫作《穿著舞會禮服的年輕女子》被法國相關部門收購。莫里索藝術作品的銷售不僅給予了藝術家一定的經濟來源，更多是給了早期印象派畫家莫里索一種被認同感，為她作為女性選擇藝術家這條道路增添了信心。

四、藝術史學家對莫里索價值的再發現

生活在上流社會，從小受頂尖藝術教育，其藝術造詣被藝術家同行、藝術展覽和畫商認可的莫里索。依然像那個時代的其他女性一樣，時常遭受女性不是藝術家的質疑聲，她的畫作也被部分保守派定義為只是女性的另一種休閑活動。

莫里索曾在給姐姐埃德瑪的一封信中感嘆“我好像在沒有任何成就的情況下走到生命的盡頭，只是以低廉的價格出售我的作品?！蹦锼髟谒囊簧谐鍪哿舜蠹s 30 幅畫作，在她 54 歲逝世時創作的 850 幅油畫、粉彩和水彩畫中，大部分都留在了她的家族收藏中。即使她是一位多產且水平高的藝術家，但1895年3月2日在巴黎突然去世的莫里索，在她的死亡證明上被描述為無職業。她的墓碑上寫著：“貝爾特·莫里索，歐仁·馬奈的遺孀”。短短幾年，她的藝術地位就開始被淡忘，即使是著名的藝術史學家萊昂內洛·文丘里和約翰·雷瓦爾德在他們關于印象派的暢銷書中也幾乎沒有提到莫里索。這也證實了她在整個不得不與偏見作斗爭的職業生涯中，隨著她的離世她的藝術家身份也在逐漸被抹去。

盡管莫里索的名氣在諸多人的視線中逐漸淡化，但是也有學者和藝術史學家在不斷為莫里索的成就所發聲。伴隨著女性主義藝術史的發展，女性主義藝術史學家也在整個20世紀末和21世紀初重新評價莫里索。此后，女性主義藝術史學家對莫里索的生活和工作進行了廣泛而仔細的寫作，防止她從“杰出”的畫家圈中被淡忘。帕克和波洛克鼓勵女性主義學者重新制定關于女性的寫作方法，深入對藝術家工作時期社會背景的了解，并說明她是如何在受到性別歧視的情況下創作藝術的。

在1987年《貝爾特·莫里索》一書中，凱瑟琳·阿德勒 （Kathleen Adler） 和塔瑪爾·加布（Tamar Garb）旨在糾正印象派文獻中通常將莫里索與其它印象派成員相比，而給予莫里索一個邊緣化的地位。莫里索在女性教育還沒有得到普及的幼年時期開始接受家庭教育，青年時期加入了印象派，并參加了印象派的大部分展覽。在她成長的過程中有世俗的男女限制，加入印象派的莫里索再次打破傳統的界限。莫里索的一生不得不與偏見作斗爭，她在女性參與到藝術創作中起到了引領作用，最終在1897年巴黎的美術學院開始接受女性。在2013年的倫敦佳士得拍場上，莫里索的作品《午餐后》（After Luncheon）以近1100萬美元的價格落槌，不僅創造了藝術家的最高拍賣紀錄，也用市場的信號再次肯定了莫里索被掩埋已久的價值。與此同時，相關學術研究和展覽也逐漸增多，某種程度上成為藝術界對莫里索持續將近一個世紀的忽視的修復和補救。盡管莫里索的名聲在接下來的半個世紀里逐漸衰落，但她再次聲名鵲起是要歸功于女性主義藝術史學家，讓她再次獲得印象畫派中崇高的地位。

五、結語

今天，莫里索被公認為印象派早期創始人之一，是一群男性畫家中唯一的革命女性。她不僅推動了印象派的進程，更是奠定了女性藝術家在藝術史上的地位。其創作主題流露了她作為早期印象派創始人中特有的女性視角。莫里索所取得的繪畫成就，離不開優秀的教育背景，也不能缺乏她所處時代的藝術展覽以及藝術經銷商對她的推動作用，雖然在她去世后由于女性地位仍有待提高而導致她的名聲逐漸衰落了半個多世紀，但最終被女性藝術史學家再次發現她的藝術價值。正是許多像莫里索這樣的女性藝術家和女性主義奮斗者的不斷努力，才逐漸讓女性在藝術界的地位有極大的提升，讓女性藝術學習者有機會與男性一同在藝術學院學習，對當今女性藝術學習者和從業者起到了極大的鼓舞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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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朱偉嘉（1996—），女，漢族，湖南常德人，碩士研究生，愛丁堡大學，研究方向為女性主義藝術、藝術市場；李萌（1997—），女，漢族，湖南長沙人，碩士研究生，長沙學院，研究方向為女性藝術史、城市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