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梓落馬 內蒙古黑金反腐再下一城

2024年農歷春節剛過，一名鄂爾多斯市的處級官員，因為不時被相關部門叫去問話，已無法正常履職。很快，這則消息不脛而走，從鄂爾多斯傳到了內蒙古自治區首府呼和浩特，從蒙西傳到了蒙東……

一名處級官員的異動，之所以會在整個內蒙古官場引出波瀾，只因為他的特殊身份——這名處級官員的父親，就是先后主政內蒙古第一經濟大市鄂爾多斯與蒙東中心城市通遼，曾官至內蒙古自治區黨委常委的杜梓。

兩個多月后，靴子終于落地。2024年4月15日，中央紀委國家監委網站發布消息，內蒙古自治區人大常委會黨組原副書記、副主任杜梓涉嫌嚴重違紀違法，接受紀律審查和監察調查。

杜梓已退休6年。其間，從煤炭領域倒查20年的黑金反腐，再到通遼的打黑風暴，諸多大案要案牽涉杜梓，有關他“危險”的傳言不斷。直至今日，年近70歲的他終究未能逃脫。

初到伊克昭盟

杜梓是1955年生人，出生于呼和浩特。從成長、求學到工作，杜梓在呼和浩特度過了42年光陰。他去呼和浩特下轄的和林縣做過知青，在內蒙古師范學院完成大學學業，畢業后當過老師與雜志社編輯，后來進入自治區黨委宣傳部，歷任處長與辦公室主任。

1997年，42歲的杜梓離開自治區黨委機關大院，赴任伊克昭盟盟委委員、宣傳部部長，并由此邁入廳級干部序列。當時的伊克昭盟，在2001年撤盟設市，成為鄂爾多斯市。

杜梓此番高升，既緣于宣傳部領導的大力栽培，也有賴于時任自治區副主席云公民的舉薦。云公民曾擔任伊克昭盟盟委書記，是個性強勢的“一把手”，高升自治區副主席后，依舊對伊克昭盟“關照”有加。促成杜梓空降伊克昭盟，既是順水人情，也是云公民的一種權力布局。因此，杜梓多年來對老領導云公民頗為感激，禮敬有加。

來到伊克昭盟后，時任盟委書記邢云對杜梓的態度卻不冷不熱。云公民任盟委書記時，邢云是盟長，后來又接棒云公民，成為“一把手”。邢云當然清楚杜梓的背景，并表現出一種耐人玩味的態度。據一名當地政界人士回憶，邢云既在眾人面前夸獎過杜梓是首府來的大才子，也曾在公開會議上批評宣傳部工作，讓杜梓很難堪。

如果說云公民個性強勢，邢云就是霸道異常。邢云在大會小會上經常說：“這道理那道理，都要服從硬道理；大道理小道理，不干實事都是空道理。”后來，鄂爾多斯的干部在后面加了一句：“別人的話都是空道理，邢云的話才是硬道理。”

邢云擔任伊克昭盟“一把手”期間，當地許多重要會議，曾放在呼和浩特與包頭召開。包頭是邢云的起家之地，在此工作多年，他在呼和浩特置有房產。把伊克昭盟的會議放到外地開，大多是為遷就邢云。比如，邢云剛在呼和浩特度過周末，星期一伊克昭盟要召開常委會，而他星期二又要出席自治區的會議。那么，為避免邢云舟車勞頓，班子成員通常要趕到呼和浩特開會。還有一次，邢云率隊去南方考察，回程時突然提出要召開會議。偏偏接下來幾天剛好是假期，邢云在呼和浩特有飯局，他不愿來回折騰，就把會議改到呼和浩特召開。伊克昭盟相關官員先在呼和浩特的賓館等著，邢云下飛機后，直接參會。

對此，其他班子成員頗有微詞。有人抱怨，伊克昭盟不是沒有會議室，干嗎總去外地開會。這話傳到邢云耳朵里，不久，此人被排擠出伊克昭盟。

面對如此霸道且對自己不冷不熱的“一把手”，杜梓想方設法同邢云搞好關系，甚至求助于商界朋友。

從進班子到進圈子

進入新世紀，隨著煤炭資源的開采利用，伊克昭盟（后撤盟設市為鄂爾多斯）登上全國產煤第一大市的寶座。其經濟規模突飛猛進，連續超越呼和浩特與包頭等城市，成為內蒙古經濟第一大市，被譽為“北方香港”。

伴隨經濟起飛，令人深惡痛絕的黑金腐敗逐漸出現，手握權力的官員與那些一夜暴富的煤炭商人，共同織就一張利益大網。當時，與煤老板稱兄道弟的官員大有人在，耳濡目染之下，杜梓也和一些商人走近。

據一名了解當地政情的人士介紹，有一名商人W，與杜梓的關系尤其親密，兩人可謂“互相成就”。當年，號稱“四大家族”的伊克昭盟企業家，在煤炭開發中占得先機，并逐漸形成了日后在中國煤炭領域舉足輕重的鄂爾多斯四大集團。W起步稍晚，并不在四大集團之列。同時，身為宣傳部部長的杜梓，不分管煤炭，在官場的話語權較弱。杜梓與W交往后，關系迅速熱絡起來，并開啟了各自“后來居上”的征程。

邢云是個巨貪，杜梓自己拿不出錢，只能借力商界友人。當地有傳言，說杜梓穿針引線，商界朋友尤其W負責出錢，行賄邢云與其特殊關系人。杜梓經常去呼和浩特與包頭，將邢云的妹妹與情婦引見給W。

2001年，是邢云主政伊克昭盟的最后一年，當年底，他就將離開這里，高升自治區黨委常委。同樣在這一年，伊克昭盟撤銷，設立鄂爾多斯市，邢云成為鄂爾多斯首任市委書記。在此輪人事調整中，杜梓再上層樓，擔任市委副書記。

一名當地人士說，杜梓能夠晉升，邢云的態度至關重要。杜梓擔任宣傳部部長，算是進了班子，升任市委副書記，才是進了圈子——既進了邢云的圈子，也入了腐敗的圈子。

杜梓在官場春風得意，W也在商場捷報頻傳，W的企業成為當地明星企業，在北京設立總部，拿下首都機場黃金位置的廣告。透過這些光環，企業又在鄂爾多斯拿下多座煤礦的控制權。

大發煤炭財

擔任市委副書記5年后，杜梓在2006年升任鄂爾多斯市市長。前任市長劉錦，以及在杜梓之后擔任市長的云光中，后來均落馬。

擔任市長兩年后，杜梓接棒市委書記。一名當地官場人士認為，杜梓在鄂爾多斯工作多年，已深陷利益網絡中，即便成為“一把手”，也無力和無心去改變什么。

時任鄂爾多斯市副市長李世镕，分管該市煤炭工作近十年，甚至有提拔機會都不愿離開，外界反映很多。還有時任鄂爾多斯煤炭局長郭成信，擔任局長達8年。自治區相關部門提出意見，認為干部應當交流。連杜梓都在會上吹過風，說干部在一個崗位待久了不好，最好動一動。可這些事最終都沒了下文，李世镕與郭成信在貪腐之路上越走越遠。

當時，許多官二代插足煤炭生意。比如老領導云公民的兒子云凱晨，時任市長云光中的兒子云磊，就合伙設立公司，從煤炭公司以內部價拿到煤炭，轉手即大賺一筆。對這些事，杜梓自然是不聞不問，甚至他的家人，也在大發煤炭財。一名知情人士介紹，杜梓的兒子本是體制內人員，先后在國企與政府機關任職。不過杜梓的兒子長時間不去單位上班，而是在外經商，他從事的也是煤炭生意，且與鄂爾多斯多家大型煤企有業務往來。

杜梓擔任鄂爾多斯市委書記時，對當地一名女干部潘志峰頗為賞識。在杜梓提拔下，45歲的潘志峰出任準格爾旗委書記。準格爾旗煤炭資源富集，杜梓的家人涉入了當地煤炭生意。此后，潘志峰一路高升，官至正廳級的內蒙古統計局局長。2023年，潘志峰落馬，外界關于杜梓的負面信息陡然增多。

在鄂爾多斯工作14年后，2011年，56歲的杜梓調任通遼市委書記，并晉升自治區黨委常委。正是在杜梓主政時期，鄂爾多斯躍升為內蒙古經濟第一大市，通遼的經濟規模位列全區第五。不過，兩座城市擁有不同的發展定位。在我國省級行政單位中，只有內蒙古橫跨三北，因此內蒙古又被分為蒙東、蒙中與蒙西地區。蒙東鄰近東北，風俗口音與東北接近。通遼是蒙東的區域中心城市，從通遼去沈陽，火車最快一個半小時，可從通遼到自治區首府呼和浩特，火車卻要18小時。

盡管通遼的經濟規模不及鄂爾多斯，但此次調任卻有重用之意。從杜梓之后，歷任通遼市委書記多由自治區黨委常委兼任，顯示出自治區發展蒙東地區的決心。

與通遼“黑老大”過從甚密

履新通遼不久，杜梓就坐進了市中心新世紀大酒店的豪華包間。在通遼，新世紀不僅僅是一間豪華酒店。當年，新世紀大酒店的主人，是當地富商易連峰。易連峰擁有大學學歷，當過老師，后來下海經商。其人頗為儒雅，有與其相熟者回憶，交往幾十年，未從易連峰口中聽過一句臟話。但同樣是這個易連峰，成為在內蒙古、東北等地令人聞之色變的“黑道老大”。

2002年，易連峰在通遼市中心的繁華地段投巨資興建新世紀大酒店，因為裝修豪華，一時賓客盈門，生意火爆。日后，新世紀大酒店成為易連峰的大本營，不僅在此大宴賓客，拉攏腐蝕官員，還在酒店開設黃賭交易。巔峰時期，新世紀大酒店有上百名坐臺小姐，幾十臺老虎機，可當地人都知道，易連峰罩得住，公安從不查新世紀大酒店。后來經過調查，僅黃賭兩項，易連峰家族的非法收入就超億元。

易連峰的官場朋友眾多，在杜梓之前擔任通遼市委書記的傅鐵鋼，曾擔任通遼市委常委、政法委書記的辛金山，都是他的保護傘。

一名當地人士介紹，杜梓是否成為易連峰的保護傘，有待有關部門調查，但兩人肯定認識，杜梓多次出現在新世紀大酒店的飯局中。同時，正是杜梓主政通遼期間，易連峰在當地黑白通吃，囂張跋扈，身為“一把手”的杜梓難辭其咎。

杜梓來到通遼后，傅鐵鋼、辛金山等人陸續退休。可杜梓提拔且倚重的多名愛將，又與易連峰關系匪淺，并成為他新的保護傘。

許亞林是易連峰的同學，兩人有幾十年交情，許亞林曾擔任旗長與開發區黨工委書記。杜梓來到通遼不久，許亞林就被提拔進入市委常委班子。還有高忱，本是異地交流的干部，擔任通遼市副市長。杜梓主政通遼后，高忱卸任副市長，出任市委常委、科爾沁區委書記。科爾沁區是通遼唯一的市區，新世紀大酒店坐落在科爾沁區繁華地段。高忱落馬后，被指“與黑惡勢力沆瀣一氣”。

當年的易連峰有多么“神通廣大”，知情人士講述了一段細節。早在2015年，曾擔任通遼市副市長的許亞林落馬，并在呼和浩特監獄服刑。2019年初，工作人員去監獄提審許亞林，了解通遼相關官員的問題，并要求許亞林嚴格保密。然而，監獄管理人員卻把消息透露給了易連峰。在易連峰要求下，獄警將手機帶入監獄，讓易連峰與許亞林通話十多分鐘，了解提審的具體內容。此后，易連峰急赴通遼、北京等地，與相關人員串通，對抗調查。

2019年7月，易連峰被逮捕，一個作惡多年的黑惡組織被摧毀。早在2015年，杜梓已卸任通遼市委書記，轉任內蒙古自治區人大常委會副主任，并在2018年退休。易連峰落網后，外界盛傳杜梓被牽連，他本人不時以群發散文游記的方式，表明自己“安然無恙”。

退休后的杜梓，經常回鄂爾多斯，許多時候，他不會通知當地政府部門，而是由商界老友W相陪。外省領導去W的企業參觀考察，杜梓也會以老領導的身份現身站臺。據鄂爾多斯一名商界人士介紹，近些年，W的生意遭遇挫折，資金鏈緊張，杜梓親自出面，動用不少關系，希望幫W渡過難關。

可惜，杜梓如今已是自身難保。隨著杜梓落馬，近年來鄂爾多斯已有三任書記、三任市長落馬，而在通遼，更有五任市委書記被查。黑金之惡，由此可見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