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歷史并不總是呈線性向前,按照奧地利經濟學家路德維希·馮·米塞斯的觀點,從經濟研究的視角來看,歷史中曾經反復出現這樣的時刻:一方面,社會的運行發展已經違背最基本的經濟規律;另一方面,其中的個體根本無力改變,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社會發展走向必然的失敗。有學者干脆用歷史的“垃圾時間”這一說法來對其命名。
如果不幸生活在這樣的“垃圾時間”里,你該怎么辦?必須強調的是,所謂的“垃圾時間”,都有其相對性。每一個個體面對“垃圾時間”,既要承受外部環境的擠壓或傾覆,還要應對種種不同的個人際遇。
即便宋朝的文明昌盛有目共睹,但對蘇軾這樣的個體來說,“予生也晚”。與宋仁宗慶歷新政時期長期的太平景象和寬厚的政治氛圍不同,鋒芒畢露又思想單純的蘇軾顯得有點生不逢時。從宋仁宗到宋神宗,短短幾十年,政治空間風云突變。神宗皇帝為了樹立自己的威權,就任后不久就將韓琦、歐陽修等老臣悉數貶謫外地,倚重王安石等,重塑新的政治核心。熙寧三年(1070),黨爭中的當權派旗手王安石出手打擊反對派,蘇軾被一貶再貶,一生都在黨爭旋渦中掙扎。
與其他青年才俊不同,蘇軾對歷史的“垃圾時間”進行了巧妙的轉化,成功將其轉化為“逍遙時間”。
46歲的蘇軾坦然接受了命運的安排,在黃州最失意最艱難的時期,寫就兩篇千古佳作——《前赤壁賦》和《后赤壁賦》。《前赤壁賦》中,尚有清風明月可共賞余歡,到了《后赤壁賦》的那個初冬的良夜,只剩下“飛鳴而過”的“孤鶴”,游蕩于無盡的悲涼中。
蘇軾應對“垃圾時間”的方法有三。其一,重修生存法則。在黃州,生活窘迫,官費少得可憐。蘇軾“痛自節儉”,每月初取官費定額,絕不超支。節流之外,蘇軾更重開源,躬耕東坡之上,補貼酒錢,輔以待客。
其二,更新快樂法則。于黃州燜燒豬肉,于惠州炙烤羊蝎,于儋州淡煮海蠣。蘇軾知道美食可以改變心情,日常生活中發現的每一份“小確幸”,就是給快樂賦予新色彩。
其三,寓物而不留意于物,超越庸常,澡雪精神,善養浩然之氣。遠貶海南后,晚年的蘇軾開始模仿陶淵明的詩歌進行創作,同時專心研究《易經》,播種希望,傳之后人。終其一生,蘇軾把“垃圾時間”里個人際遇的驚天駭浪,轉化成日常生活美學化之后的心底微瀾。
回望身處歷史“垃圾時間”里的才俊豪杰,出生于明朝中期那個黑暗時段的唐寅最令人關切。1494年,24歲的唐寅遭遇家庭變故,父母、妻兒相繼離世。5年后,29歲的他進京參加會試,卻因交友不慎牽涉轟動朝野的徐經科場案而下獄,后又被罷黜為吏,終生以賣字畫為生,寄跡風流遣余生,54歲潦倒而終。
唐寅最令人喟嘆的一段時間是在1514年秋天,44歲的他生活無著,應寧王朱宸濠之邀,遠赴南昌充當幕僚。很快,唐寅發現寧府系狼穴危巢,朱宸濠早有反叛之圖謀。唐寅用盡渾身解數,裝瘋賣傻數月,方被寧王放還,由此免于殺身之禍。“但愿老死花酒間,不愿鞠躬車馬前”,“桃花庵”里的唐寅,只能以半生癲狂、半點癡情和半杯殘酒,來回應“垃圾時間”里的無奈和荒誕。
在人類集體組成的生命長河中,每一個個體的生命都顯得格外短暫而無常,所以,要盡量活得精彩一些。生則日勤,死則永息;“大鬧一場,悄然而去”(金庸先生語)。凡此種種,也不失為一種智慧的活法。
楊子江//摘自2024年1月29日《經濟觀察報》,本刊有刪節,李雅璋/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