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還沒去過阿勒泰,不妨趁這個夏天,高山牧場最綠的時候,去一趟。哪有地方比阿勒泰更遠?
阿勒泰從來就不容易抵達,它幾乎是“遠方”的另一個名字。
這里是新疆的最北部,北接俄羅斯,東鄰蒙古國,西連哈薩克斯坦。今天從中國東南的廣州市前往西北的阿勒泰市,飛機直航需要6 小時;火車沒有直達班次,只能經烏魯木齊中轉,全程71 小時。
“阿勒泰”在蒙古語里的意思是“金山”,因阿爾泰山的金礦而得名。從阿爾泰山南坡到準噶爾盆地北側,依次有雪山、森林、草原、草甸、湖泊、河流、戈壁等,天然適合游獵、畜牧,從漢代開始就有塞種、匈奴、鮮卑等游牧民族以此為家。2000多年之后的今天,在阿勒泰的角落里,還保存著游牧文化的完整段落。
每一年,阿勒泰的哈薩克族人在春牧場接羔,然后抱著剛剛出生的羊羔,趕著羊群、牛群、馬群、駱駝和牧羊犬,追逐雪線北上,到高山草原放牧;秋天,他們在大雪的驅趕下拔營轉場,到秋牧場催秋膘、給牧畜配種;最后,抵達冬牧場過冬,讓懷孕的動物們躲過一年最嚴酷的風雪。如此往復,每年至少遷徙4次,路途少則數百公里,多則上千公里。
這樣的阿勒泰,對現代人來說,足夠遙遠,足夠遺世獨立。曾有人問定居阿勒泰的作家李娟,為何留在一個小地方而不向往遠方,李娟說:“我已經生活在遠方,為什么還要向往?哪有地方比阿勒泰更遠?”
每個人到了阿勒泰都會深吸一口氣。因為這里的空氣似乎更清冽。中國東部的春天吹的是東邊太平洋的風,所以“等閑識得東風面,萬紫千紅總是春”;在西南部,印度洋的風越過喜馬拉雅山脈和橫斷山脈,南麓濕熱,北坡悶熱,形成一個個干熱河谷;而阿勒泰的春天盛行西風和西北風,來自大西洋的風沿著額爾齊斯河河谷進入阿勒泰,又因遇到阿爾泰山而折返,帶來充沛的降水。來視 野行云走馬自北冰洋的冷濕氣流則越過阿爾泰山,給阿勒泰帶來漫長的冬季,以及中國最低的雪線。
任何人站在阿勒泰之中,都會對風有新的理解——河流的波光、草木的舒展、羊毛的生長、陽光的層次、雨水的密度,都有了風的形狀和方向。
當李娟站在阿勒泰的風里時,她無數次感慨風的豐富、坦蕩和自由:“我看到全世界都是一場透明的傾斜,全世界都在傾向風去的方向。我的頭發也往那邊飄揚,我的心在原地掙扎,也充滿了想要過去的渴望。”
風是阿勒泰的靈魂要素。有生態人類學學者在阿勒泰哈薩克牧民的語言中搜集了100多個與“風”有關的詞語,其中許多對風的方向、速度、溫度、濕度的表達,是無法用漢語準確翻譯的。這些對風的聆聽和記錄如果終將失傳,阿勒泰的一部分或許也將隨之而去。
疾風不息,阿勒泰的節奏卻很緩慢。冬季長達半年,有足夠的時間給人們烤火、鏟雪、看書、喝酒,或者什么也不干,等待春天的第一場雨落下來,積雪解凍,河流漲滿。到了短暫的春天和夏季,人們的節奏也隨白日變得悠長。6 月的阿勒泰,北京時間22 時以后,依然可以看到太陽慢慢滑落到遠方的額爾齊斯河處。當牧民們開始往高山牧場遷徙時,他們移動的速度,始終與牛羊的步伐保持一致。
騎上馬,游走在阿勒泰的牧道上,你才會感知馬與游牧民族的關系。據統計,在哈薩克語中,與馬有關的詞語多達上千個,光是按毛色分類的詞語就有350 個之多,用于說明馬行走和奔跑姿勢特征的詞則至少有40 個。其中,不乏只有在哈薩克語中才有所表達的顏色與姿態,如“Keilan”,指“遠處看不清的馬”。
在歐亞大陸的角落里安靜地待了千百年的阿勒泰,在它的傳統生活即將抵達尾聲時,終于像一股強勁的季風吹到大城市辦公樓的格子間。
人們開始把阿勒泰列入“此生必至”的旅游目的地。一些年輕人從沿海城市移居阿爾泰山,像李娟一樣,與牛羊一起作息,過著寂寞的生活。阿勒泰知道人們的渴望,于是,它成為現代人念念不忘的精神原鄉。
阿勒泰是原鄉,但不是終點。李娟告訴我們,阿勒泰是一個原點,置身于這里的曠野,不論往哪個方向走,都是出發。
到過阿勒泰的人、聽過阿勒泰的人,內心角落里或許都會有一個“阿勒泰”——不經意間,吹起來自大西洋與北冰洋的風,而沿著季風吹拂的方向,便是生生不息的四季牧場。
(摘自“新周刊”微信公眾號,本刊有刪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