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謝你，浪漫的“虛擬語氣”

高二那年的夏天，蟬鳴比哪一年的都聒噪。那些家伙聲嘶力竭地叫個不停，仿佛要把人的耳膜撕裂才肯罷休。教室窗外的樹木，枝丫瘋長，卻總也擋不住灼熱的陽光。這像極了當年的我，即使把頭發全部披下來，拼命遮住側臉，也遮不住那些紅腫的痘痘和頑固的痘印。

我不明白，大家明明一起進入青春期，為何只有我的臉上長滿痘痘？看著鏡子里的自己，我常常陷入無盡的焦慮。而沖刺高三、備戰高考的壓力又成了助推劑，加速了痘痘的瘋長。這些煩人的紅色顆粒，成群結隊，此消彼長，像長在我心尖的倒刺，刺癢、灼痛，永不消停。

更要命的是，我的成績并不好，尤其是英語。那些密密麻麻的單詞、莫名其妙的詞組搭配，還有高深莫測的語法結構，一點點擊碎了我的信心。幾次模擬考試下來，我幾近崩潰。但是，我很喜歡上英語課。不，確切地說，我是喜歡看上課的英語老師。

仿佛所有的英語老師都有穿不完的花裙子，李老師也一樣。她留著齊耳短發，身材窈窕，皮膚白皙，不論是連衣裙還是半身裙，總能“掐”出她不盈一握的細腰。期盼李老師的課，就像在期待一場時裝秀。我特別喜歡她那些好看的裙子，穿上它們是我遙不可及的夢——因為臉上的痘痘，我不愛穿裙子，更不愛笑了。

一次英語課上，李老師像往常一樣，用溫柔的聲音講解著下一個單元的語法要點。而我也如往常一樣，只顧著欣賞她的新裙子。那是一條碎花雪紡裙，領口的飄帶系成一個蝴蝶結，隨著偶爾吹進教室的風翩翩起舞。我開始陷入遐想：要是沒有痘痘，我也能穿上好看的裙子。我一定要轉無數個圈，讓頭發在空中飛舞……多希望我沒有痘痘呀！

“蘇西，你來用這個句式造個句吧！”突然，我的美夢被打破。我怎么也沒想到，李老師會讓我這個英語“小白”來回答問題。

從白日夢中驚醒的我頓時慌了神，趕忙向同桌使眼色求救。

“老師讓你用虛擬語氣造句，就是‘如果怎樣該多好啊’的句式。”

“If I don’t have痘痘該多好啊！”我當時一定是著了魔，脫口而出一個“中英合璧”的句子。話音剛落，同學們哄堂大笑。尤其是坐在我前排的男生，他笑得前仰后合，差點兒從座位上摔下來。

我這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些什么，只覺得臉頰發燙，耳朵熱辣辣的，像被人抽了一個耳刮子。那些惱人的痘印，仿佛瞬間被激活，化身為無數個小嘴巴，瘋狂地嘲笑著我。我強忍屈辱而自責的淚水，下意識地用手去扯耳邊的頭發，想用它們蓋住我的臉，卻只恨自己的頭發不夠多，不夠厚，不夠長。

“大家不要笑，蘇西同學沒有用錯這個句式，只不過她不知道‘痘痘’用英語怎么說。有勇氣說出自己的想法就很不錯。在英語中，虛擬語氣就是對夢想的表達，是最浪漫的語法！”李老師非但沒有批評我，反而替我解了圍。

虛擬語氣是英語中最浪漫的語法，這種說法瞬間擊中我心。課后，我鼓足勇氣找到李老師，想問她“痘痘”的英語單詞是什么以及虛擬語氣的正確用法。

“李老師，請問‘痘痘’用英語怎么說？”我低著頭，下了很大的決心終于說出這句話。

“蘇西，相信我，英語是一門非常浪漫的學科，只要你認真學，一定會發現它的美妙和浪漫。就比如說你問的‘痘痘’這個單詞，在英語中叫‘pimple’，p-i-m-p-l-e！”

李老師接連用了好幾次“浪漫”，每一次都能在我心里下起櫻花雨。可我覺得自己和浪漫毫無關系，只在心中默默地拼了幾遍“pimple”。

“謝謝李老師！”我轉身就要走。

“Wait！”李老師叫住我。

“那你知道‘酒窩’的英語單詞和‘痘痘’的拼法很像嗎？它們只有一個字母的差別，意思卻隔了十萬八千里，這就是英語構詞的玄妙。”

我來了興趣，問：“那‘酒窩’用英語怎么說呢？”

“dimple，d-i-m-p-l-e！你看，只有一個字母的差別，很好記吧？”

“真的！太神奇了！把首字母翻轉180度，一個是‘痘痘’的意思，那么丑；一個卻是‘酒窩’的意思，那么美！”說到“痘痘”兩個字的時候，我條件反射地摸了摸自己的臉，又扯了一下頭發，生怕那些可惡的痘痘露出來。

“你啊，太在意痘痘了，它們長在你的臉上，是你身體的一部分。你要學會接納它們，正視它們，不必因為它們的存在感到自卑，而要學著把它們當成一種青春的記號。多年后，當你再想起來的時候，相信我，你甚至會懷念它們！”李老師看穿了我的心思。

“我們再說說虛擬語氣吧，雖然它學起來有點兒枯燥，但這個語氣實際上是對生活的一種美好希冀，就和我們漢語里的許愿一樣。你試著用心學一學，有不懂的隨時問我，好嗎？”

在李老師的安慰下，我頓時放松了很多，微微一笑。

“你看你，笑起來多美！你真的有酒窩呢！這么一笑，我只看到你的dimple，根本就不會注意你的pimple?。∫院?，一定要多笑笑，好嗎？”

李老師的話就像一縷陽光照進我的心里，驅散了我心中縈繞許久的陰霾。痘痘和酒窩，我不幸又幸運地占據了兩樣。可之前，我執著于臉上的痘痘，無數倍地放大它們，并把它們從臉上復制到了心里。美麗的李老師巧妙地告訴我，有時候一個字母的差別，卻是天上和地下。而我差點兒因為自己的偏執，給青春蒙上了壓抑的色彩。

感謝那堂課的白日夢，以及浪漫的“虛擬語氣”。它讓我適時說出了自己的煩惱，并得到了一位好老師的及時糾正和引導。對著鏡子，我終于如釋重負地笑了，那兩個一直被我忽視的酒窩若隱若現，真好看。

（本刊原創稿件，Cyan Lin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