閃耀的方陣（組詩）

巴丹吉林一架鋼琴

縱深推進、深陷的腳印突然消失了

接著，馬達突起肆意狂奔的大風

卷起一層細沙，就像一只長滿針刺的

手伸出，猛地打在你的臉上

你現在只能暴露你的脊背，甚至躬身

跪倒在沙峰的脊梁上，長時間保持靜止

甚至右眼暗自擠出一滴淚

你突然就變成了石頭，變成了草

我是說，在巴丹吉林

根，是你最想得到的一樣東西

排長說唱支歌吧！背緊三十公斤行囊

手拉手如同履帶，深陷的雙腳符合齒輪

傳動原理，反復地碾軋細沙

就這樣轟鳴起來，震蕩起來，咆哮起來

就這樣前進，前進

風沙似乎觸碰到了鐵，在沙峰頂端

你視野里的巴丹吉林變得平穩、坦蕩

你在方陣里跨立著挺胸收腹，微仰著頭

樂譜己放置在鋼藍色的天空

一陣陣狂風，準備為你彈奏出透亮的音符

密碼

我終于破譯了巴丹吉林的密碼

將無從考察的名字翻了個底朝天

作為白云的幕布

巴丹吉林看上去很遠，與雪山互不相干

沒有任何征兆，朔風像一匹烈馬

肆意狂奔，把自己跑成渾黃

一種恢宏的氣勢，包裹炙熱的陽光

風暴摧不垮的沙丘，與絕不重復的金黃

讓我們在下陷中重復下陷

風緊緊抓住每一粒細沙，是蓄勢

也是在列陣，隨時用來沖鋒與廝殺

一株梭梭草渴望被帶走

在風中搖曳出蒼茫

只有烈日努力蓬勃，準備與朔風以硬碰硬

我們走了很遠的路才看見野戰帳篷

風也走了很遠，不知所終，又不曾回返

當我倒出戰靴里的細沙

它們都濕潤著，依然沾著清晨的霧

而此刻，我破譯了巴丹吉林的密碼

即使無任何提示

自帶堅不可摧的防御屏障

無論巴丹吉林的語言是狂風

還是一株小草

請在隊伍行進時放聲歌唱

請將每一滴汗水變成一粒粒種子

請修煉一只鷹的眼睛

射擊課

灰褐色的靶檔，背向陽光

拿積雪換取了蔥蘢

遠遠看去，像一個厚厚的梯形高高豎立

兩邊的紅旗飄揚得多么流暢

天空藍得多么活潑

不知白云是否有巨大野心，始終在伸展

在侵襲山巔的額頭，在追擊太陽

許多年來，我有一個巨大的野心

設計一把自動對焦的槍支

給我被硌得生疼的胳膊肘裝上護墊

召喚徐徐清風將迷彩服吹得輕透

右膝跪地之姿讓我們這些新兵

像一列炮車，用滾滾熱汗加大自身重量

整整兩個小時，我在想如何忘記腳趾的疼痛

讓自己變得堅不可摧、百步穿楊

你必須讓自己成為子彈，成為鋼盔

必須盛贊夏日的驕陽，三十多度的高溫

必須睜大右眼，讓右邊臉頰

生出一條明顯的淚痕

必須一動不動，任由腳趾用疼痛

去瓦解疼痛；讓疼痛與疼痛，相濡以沫

降落課

只要勇敢地降落，你就會愛上藍天

在凝固的藍里，在強大氣流里

隱藏著最神秘的軍陣

最先進的隱形戰斗機群

最靈敏的翼傘和最勇毅的女翼傘隊員

乘戰機向上，向上，再向上

只是為了一次次練習降落

只是等待在某個時刻，超越地理障礙

和地面防線，精準突入敵后

像一道橫飛的閃電，像一支支響箭

遮云蔽日，能夠直搗黃龍

縱身一躍之后

那就盡情地飛吧，俯沖翱翔吧

但必須像一枚羽毛、一片落葉，足夠輕

這時呼嘯的風聲

離心力和失重感，都無關緊要

最美的抉擇是背對藍天

每下降一米都是與過去告別

平原、山川、曲折的江河緩緩出現

羞澀、異想天開的童年，也近了

只要勇敢地降落，你就會擁有翅膀

像鷹背負金子與沙礫

夏天越來越深，風一目十行

檢閱著沙棗樹遼闊的甜

蜜蜂和我一樣經停，脊背馱著天空

陽光持續不斷地與我對抗

以汗水作為賠償

透過覘孔，云朵己推進至太陽的靶心

天空是湛藍的，樹林里有嘩嘩嘩的響聲

云朵團團圍住太陽多么像游擊戰

可烈日卻不斷地沖出重圍

為我臉頰上的汗水加冕

讓汗水成為陽光中唯一躍動的明澈

射擊！一道迅猛的口號

扣動扳機的頻率高于麻雀撲閃的翅膀

胳膊和腳趾在一種固定的姿勢中

彎曲或者膨脹，疼痛或者麻木

再堅持久一點兒

或者一動不動，在七月的太陽下

跪成一棵樹、一個木樁、一排鐵柵欄

陽光中的一切都變得盛大

你的眼里會被什么充滿

你看見的只是一個單膝下跪的姿勢

一滴汗水滴落到步槍的響亮

抑或是一只鷹

背負金子與沙礫，一動不動地凝視遠方

利劍

抬起頭，積雪以士兵的忠誠

不知從何時堅守至今

我相信那些休眠的草木是心甘情愿

一座又一座高山，可統統喚作白雪美人

只是今日，猶抱霧簾半遮面

抬起頭，云海彌漫，天空是涼的

濃厚的霧在空轉

車在泥碾的小道上一搖三晃

引擎呼吸急促，盡力保持忠懇

在經過一段布滿亂石的路時，天空落下雨點

這就是連鷹都飛不過去的云中哨所

它用鋼筋水泥緊緊抓住峭壁

它與云霧那么親，仿佛可以拾級而上

它以傲然之姿聳立在近乎垂直的懸崖峭壁上

猶如一把高懸的利劍

對萬家燈火，以及土地懷著無限赤誠

窗外雪山茫茫，我的心也茫茫

在戰友們的對談中

我試圖尋找一名士兵如何

成為一把利劍

如何接受情緒最無常的暴雪寒風的淬煉

如何修煉一雙火眼金睛

離最終的答案只差一個步驟

一名士兵突然做出“噓”的手勢

這時風卷紅旗，獵獵作響

仿佛四四拍的進行曲

我昂起頭，調整呼吸，由稍息變為立正

旌旗紅，窗花紅，書架上的書紅

戰友們凍裂的臉頰，也熱愛紅

當我從哨所走向英雄臺時

一個班長語重心長，要小心，要小心

這里樓梯很陡，缺氧后雙腿懶洋洋

你只能讓自己重于泰山

本欄責任編輯 蘇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