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的語言（組詩）

待業小記

這是待業在家的第二十天

說是待業，仍有許多事情要收尾

對上一份工作交付最后的耐心和熱愛

在這完整的一天，可以充分地感受

孤獨，或者自由，但很難說不帶有失落

一日將盡，整理那張布滿沮喪的臉

在鏡子中擠出并不好看的笑容

長久地望向窗外，八月豐沛的雨水

鳥雀隱匿了行蹤，越來越多的云壓過來

忽然意識到該打開燈了，哪怕是桌上的臺燈

也要讓周圍明亮起來，以使自己意識到盡管

孤身一人，仍有一首詩釋放了光明的思想

最好的時光

那時，我們并不知道

后來回憶時

那是一生中最好的時光

那時，我們整日沿著海邊的木棧道

邊走邊看夕陽，金色的臉龐

金色的海，金色的椰林

吹來金色的風

傍晚的海面如此平靜

只有海浪聲和著由近而遠的客船聲

那時，你是全世界美的總和

在日光中舒蕩著溫柔的魚尾

大海的饋贈

那些年，每天興奮地面向大海

凌晨看海，退去的潮水稀釋了夜晚的濃度

正午看海，有久別重逢的熱烈、遼闊的歡喜

午夜看海，中年虛無，略懂漂浮意味著什么

我一生顛簸，以至于忘記生活

在早年，便給予了我莫大的饋贈

洛川里手記

當火車滾過厚重的枕木

仿佛有人徒手敲擊鼓面

發出空空的回響

這讓我想起那年獨自一人

坐高鐵去爬泰山

到達山頂后，人群聚攏著

像葵花籽擠在花盤中

五月初夏，天氣十分暖和

山頂卻下起一場大雪

登到山頂的人四處躲避

如同那些和我一起走出車站的人

似乎是一場游戲，哨聲響起后

每個人都消失在各自的叢林

火種

每到晚上，夜空濃云密布

我都會有一些想法

關于詩是如何從零星的潦草

變成縱貫的流動的花海

關于回憶過往時如何被困于

細節之傷，眼睛被淚水填滿

關于一些不必要的野心

如何引起了沮喪和潰敗

握緊拳頭，從石頭里討要火種

但得到的通常是棉花般的回響

這有點兒像我現在的生活

柔軟但缺乏必要的力道

短制

等一個人回家

就像翻一本書

你不知道什么時候會讀完

中途會不會有意外之事——

咳嗽，頭疼，去晾衣服

拖地，整理床鋪，給花澆水

如果下雨，要去關緊所有窗戶

還要觀察房間，分辨鳥鳴

讀完書和那個人回來

變得遙遙無期

如果你干干凈凈地及時出現

那我就原諒了一切

在春天生病的人

一個在春天生病的人

走在夏天的沿河路上

穿過公園時

收集了一些好看的花瓣

夾在筆記本空白的頁面

選一個特別的日子

也許是痊愈的時辰

完成打好腹稿的長信

投進綠色郵筒里

相信愛，雖然已經被

多次迂回地提醒——破碎了

仍然相信紙上的音符

會奏出古老的柔情曲調

我一定不是唯一一個

在春天生病的人

我也一定不是唯一一個

滿身是雪的旅人

雪的語言

母親回東北老家后

每日沒有什么特別的事情可做

整理整理院落的磚瓦、木柴、羊圈

修補修補傾倒的柵欄、大門、木鎖

有時候我打去電話，或者發個消息

要等很久才有回復，但只要有回音

就是一連串的語音，或者表情

自從母親學會了用表情包

總會發一些親昵可愛的表情給我

天氣仍然很冷，好在凍壞的水管已修好

有時下雪了，母親看著外面的大雪

發來語音說想念我們還很小的時候

天色漸晚，一家人在火炕上圍坐

母親又想念離世多年的父親了

天空落下鵝毛大雪

可能就是父親無聲的回應

數星星

這些年我不停地寫一些文字給你

都是無法寄出的

沒有詳細備注日期

整個小區的燈都熄滅時

我在給你寫詩

夜晚的火燒云鋪滿天空

又一點兒一點兒消散時

天未亮的雞鳴和犬吠聲中

我都在給你寫詩

還有江邊散步的時候

我也在雨中和雪中給你寫詩

像一個傻子，愛上了數星星

但一輩子也沒有數清漫天星辰

（選自《青年作家》2024年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