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轉述中蘇醒的河流（組詩）

緩慢的河水如一幕電影

穿好衣服，我們把童年

趕到岸上……

和我們一起上岸的河水

成為后來的月光

我們在夜色中走了很遠

馬堰河兩岸燈火零落

月色讓我們靠得更緊

還有什么需要幻想的嗎？

我們朝河水中

投下各自的劇情

緩慢的河水

抱緊一身細碎的星星

如果能再次回到故鄉

就在馬堰河邊坐坐吧

不是每條河都能說得清來處

不是每個人都能

走得進墳塋

馬堰橋

野生薄荷的香氣要大過

所有提神的藥劑

我們在馬堰河岸邊的孤墳中

尋找過這種可以叫醒墓中人的植物

斑駁的星光下

馬堰橋把途經家門的路，遞過對岸

順便遞走一些

稍微長大一點兒的孩子

后來我們在遠方，看到山頂上

那些體形碩大的風車

那是離天空很近的地方

后來歸鄉，看到馬堰河岸邊

也有這樣的風車，我們猜想

是天空，向孤獨的馬堰河

俯下了身體

一路向下的河水，在這里

稍稍掙扎了一下

暮色中的馬堰橋，破折號一樣

向天空，解釋了一個又一個秋季

菜花季

油菜花開得茂盛

田埂上

多年前的孩子有多年后的心事

陽光格外耀眼

眺望的母親

像村莊舉出的一座碑石

馬堰河神秘地轉彎

這些年

一直沒有擺正身體

我一次次走向馬堰河

這次，我帶著兩個孩子

兩個在城里生活慣了的年輕人

田野中稻子己收割完畢

荒草成為王者

我的父親母親依舊在堅守

他們的村莊

關于他們的年紀，仿佛是

一場搭積木游戲

父親一直在猜測自己的上限

但也一直在無意中加高自己

我們知道其中的危險

所以更加珍惜現在的日子

在一次次回鄉之后

我都喜歡去看看馬堰河

流水、沉沙和上游帶下來的

一些漂浮物都有自己的寓意

這次我帶著我的兩個孩子

站在馬堰橋上

看回水處涌起的泡沫

用力摔碎又更用力地重生

夕陽灑在三個人身上

另一種更深的危險

在慢慢靠近

鏡像

父親從馬堰河邊歸來

脫下的蓑衣

掛在門閂上

滴著新鮮的雨水

剛剛他還在馬堰河邊的

田地里勞作

如果不是因為大雨

他可能要回來得晚些

早歸的父親

手里提著幾尾銀亮的魚

天光暗下來一些以后

馬堰河又開始悄悄地漲水

堂屋里的鐵皮水壺

呼呼地冒著白汽

很多年了，不曾停息

（選自《延河》下半月刊2024年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