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道八荒云中起，百念千年落平城

古代戎狄之地，必爭燕云。大同又稱“北方鎖鑰”，扼住蒙漢來往咽喉。自古文化接壤之處，出戰士，出瑰寶，出迤邐的故事。

如果你在北京，決定去大同絕對可以是說走就走的事兒，清河站上車，快則兩小時不到就能抵達大同南，在古代，一個人去了可能一輩子不回來的地方，如今一天可以往返兩回。你可以為它留出三天的時間。三天，足夠你魂穿北魏，回來后在兵戈梵鈴中恍惚一周。

三天的大同之旅，行程建議如下：

第一天：大同南—云岡石窟—大同古城墻

第二天：華嚴寺—大同美術館—大同博物館—古城

第三天：懸空寺—永安寺—圓覺寺—應縣木塔—大同南

高鐵劃開華北平原，直穿陜晉土地，下車時10：45，打個車直奔酒店而去。酒店選在建國·璞隱永泰店，四百多的房價，房間面積足有六十平，大同大同，首先氣派上不能小。

實際上，大同這個城市在耿彥波市長擴建前，城市邊緣端到端只有七八公里，是一個名副其實的小城，直到現在，大同也只有二三百萬人口。但，這里是精干的身軀裝了豐富的靈魂，是一個坐在人群遠端貌不驚人的黝黑混血漢子，開口講出來的故事足以語驚四座。

放下行李，直奔刀削面館，填飽肚子好抓緊開始三天兩夜的沉浸式古魏文化之旅。吃了一家頗負盛名、據說開到了北京去的刀削面館“老柴刀削面”，十塊錢的面，可以加豆腐條、丸子、熏雞蛋等澆頭。西北面粉好，刀削面特爽滑。不過后來聽當地司機說，老柴在當地人眼中不過普普，吃面，高端點可以去喜晉道、日常些去吃東方面館（據說酒店邊上也有一家）。

云岡石窟就在這城邊緣不過約半小時車程。總結下來，啥樣的城市適合說走就走的旅行呢？路上不用花太多時間的，景點比較密集的。大同這點就特好。不過也是了，石窟都是修給皇親國戚達官貴人做功德的，哪個冤大頭會把這種可以到處顯擺的好事修在沒人去看的地方？

云岡石窟在武當山的一支山脈腳下由一名叫曇曜的和尚主持修建，距今千年歷史。酈道元評云岡石窟是“真容巨壯，世法所希”，它既是佛教文化中西方交融的結果，又是一道世界藝術奇觀。云岡石窟共二十窟，主要在北魏后期修建，這里的佛像與唐之后的不同，大佛多以鮮卑人為模特，佛像身材雄渾，指尖修長，間或還能看到羅馬、希臘的紋藝式樣。不知古人在工具如此缺乏的情況下，如何一刀一撬把數十米高的佛像如此生動呈現？

故人早去，但大佛依在，佛窟里的石頭觸指冰涼。云岡石窟中間經歷過兩次兵燹，石窟內還依稀能看到巖石風化痕跡，也不知這千古奇觀，是否還能傳到下一個千古？斜陽迫西，天色漸柔，晴空之下雪白的佛像晴明嚴朗。

一山石窟，把千年的光陰急速拉近，工藝就在眼前，石像嗔喜之中，古人不再遙遠，甚至千年看上去也不過一瞬之間。

云岡除了石窟之外，公園也修得很有特色，丁香、松柏在四月的陽光下散發清香，整個園區沿著緩坡而建，靜謐美好。

從云岡石窟出來，打車回市區即可，不過四十塊錢，確實非常方便。順便在路上還把去應縣和懸空寺的包車給預定了，其實就是每次打車的時候都問一嘴師傅是否愿意出車，然后選最有眼緣價格最合理的司機接活就好了！一整天的行程，包車300塊錢，比在酒店前臺問到的劃算許多。

晚上去吃“凱鴿酒樓”，這家可是好幾位本地師傅極力推薦的山西菜。非旺季時間，六點鐘酒樓就坐得滿滿當當，確實熱門。落座后迅速把幾樣眼熟的本地菜都點了，黃米涼糕、酸菜羊肉鍋子、烤雞和拌黃花菜，還喝了沙棘汁。店家每桌送了一大盆熬得粉糯的紅豆雜糧粥，這一餐吃得好滿足！黃米涼糕帶著桂花香氣，糯糯彈彈的。拌黃花菜也特別出彩，是脆口的，酸酸的特別開胃，兩個人飽飽吃下來才一百出頭，性價比簡直拉滿，無怪這么多人來捧場。

吃飽后繼續戰斗，晚上去逛古城墻。大同的古城就是北魏時期都城平城了，如今的城墻已經只是城區的中間一部分而已。古城無謂大門，門樓四面洞開，無論幾點車都可以穿行。我們從南門進來，門口兩個碩大門神在夜晚又喜慶又招搖……走進沉凝厚重的石墻里，轉角發現居然布滿華燈。

城門里偌大的校場里行人寥寥，空曠的城池卻有整面墻的霓虹蓮花和飛天，這感覺實在是太賽博朋克了。不過花燈還是很好看的，城下有五彩巨龍、城上有花燈的花木蘭連環故事、有五彩飛鳳、有千燈長廊，想必過年的時候人聲鼎沸，華燈耀夜，古墻鏗鏘，會特別有民和城安、邊塞繁盛的感覺吧！

這第一天便是兩萬五千步的行程，晚上可以踏實睡個好覺，第二天吃罷早餐后去逛華嚴寺、善化寺。

古城內以橫豎兩條主道將城區按田字格分布，建議下載一張古城地圖，按不走回頭路的方式逛完自己喜歡的景點。華嚴寺位于大同古城西南角，始建于遼重熙七年（公元1038年），依據佛教經典《華嚴經》而命名——“慈悲之華，必結莊嚴之果”——因為屬于遼國皇室宗廟，所以在大同的意義重大。逛每一座寺廟，最有意思的就是能從藻井、建筑、壁畫、佛像、環藝中感受到當時崇尚的文化氛圍。譬如華嚴寺，以沉穩為氣，瓦當樸素，氣候壯大，整體有雄渾剛猛的氣勢。時值春盛，丁香盛開，帶來陣陣清香，華嚴寺以花木盛而不繁，又有素磚幽花的寧毅，藻井有牡丹圍龍，卻以不以金碧過飾。

華嚴寺內有中國第二大的木榫方塔，塔外木無耀色，卻層層供奉舍利寶像。木塔下，有近500平方米的純銅千佛地宮，上木下金，不露幽煌，實際大有乾坤。不由就讓人想起金庸小說里的喬峰來，大遼國的審美想必就是如此了。

華嚴寺的壁畫是網紅打卡點，正面大殿鋪滿直通棟梁，非常壯觀。壁畫是復制品，已經仿得夠新，卻在這木質氛圍下依舊露出歲月沉靜之色，尤為出片。而薄伽教殿內的著名彩塑露齒菩薩像，面容安詳，按遼代審美，指尖修長合十，眉彎如畫，帶有聆聽佛法時沉沉思索，那神態傳神可以說是中國的蒙娜麗莎也不為過。

順便一說，遼金時代的畫像，與漢人崇尚的富態之相大有不同，以菩薩為例，往往鵝蛋型面，豐神沛逸，肩闊臂長，很是美麗，并由泥胎所建，樸形素彩，一定要去看一看。

逛完華嚴寺出來，不妨去到古城內的善化寺看一看這現存最古老的金代建筑之一，更是我國屈指可數的殿堂式木構建筑，里面有金代彩塑的二十四諸天。

從善化寺出來已經中午了，就近吃了一餐龍聚祥燒麥，不功不過，還嘗了特產過油肉，和想象中不同的是，肉滑炒得非常非常嫩，還挺下飯的。就在燒麥餐館的旁邊，有一家“合笙財”網紅沙棘冰面包，酸酸的像黃桃酸奶面包，是好吃的！

吃完飯打車到大同博物館，這里要記得提前預約哦！博物館和美術館是連在一起的，有空可以都看了。美術館里藏品倒是不多，但有大量的區域給畢業生們展出畢業作品，占了美術館大約一半的面積，大同美術館是真寵粉啊！我看畢業生的作品也都是圍繞著山西非物質文化遺產和各種文旅主題做的文創拓展，產學研直接一體了，怪不得大同的文創特別豐富特別好買。

在大同博物館，基本上能把北魏的歷史看個遍。從中國北方的邊陲之城，到在洞穴走出的拓跋氏帶領下變成邊塞第一城，北魏的歷史透著游牧民族與農耕文明交匯時的綺麗。這里戰亂愈多，寺廟就愈多，一方面這正是中國歷史上釋道興起蠶食儒家對文化占領的時間，另一方面，寺廟也成為人們為北方邊境綿延不休的部族征戰中逝去的人們祈福念誦的所在。

晚上，可以回到古城里面，逛逛小吃，嘗嘗陳醋冰淇淋，看看舊時老宅上美麗的瓦當，并在東南邑文化街區里探訪藏在咔咔角角的小店，體會大同的慢生活。

走累了，推薦去到一家叫李老虎的咖啡廳，吃一塊杏干蛋糕，喝一壺茶，歇歇腳……

在大同周圍有很多寺廟，最有特色的、最知名的之一當屬渾源的懸空寺了。關于懸空寺為什么會建在恒山懸崖之上，現代人的解釋是某道家長老臨終前希望有一處絕空寺廟，所以后人修建了佛道儒共修的懸空寺。它像一個扁扁的冰箱貼，嵌在恒山的山壁上，上下一共三層，樓梯極狹窄，過往通道僅一人多寬。

懸空寺的法堂也僅容人余，幾層寺廟之間靠窄窄樓梯上下，供奉了層層佛像，手邊就是百尺深崖，恐高的人怕是腳都要軟了。饒是懸空寺已經修在山壁上，八國聯軍侵華期間，還是找到了懸空寺，把佛像眼中寶石挖去、手臂斷掉。

登臨懸空寺，要記得提前預約——入園一張門票，登臨一張門票。從大同道懸空寺，找一輛出租車，按一天300的價格包車下來，讓司機一路帶去懸空寺、渾源縣城永安寺、再去看應縣木塔，最后直接從大同車站離開，應該是合理的線路了。

從懸空寺出來，便可以直接到渾源縣城吃好媳婦涼粉——一個偏遠的縣城，一家不大的涼粉店，因為有了互聯網，如今也是門庭若市。好媳婦聽著讓人遐想連連，但其實都是老嫂子。老嫂子手腳麻利地把青玉色的涼粉切成條條，再用佐料拌了，澆上紅油辣子。這是一碗油香油香的稀粉，適合稀里呼嚕吃了。再嘗嘗黃糕，是黍子做的，黏糊糊的，像橡皮。吃起來有粗糧的顆粒感，但除了粘牙外卻沒有什么太多的味道。大同的司機師傅說，黃糕特別占肚子，并且，越嚼越粘，最后直到嚼不動。可能是餐館里的黃糕已經改良了，沒那么粗獷了。這家的羊雜粉也不錯。

渾源縣城有個永安寺。永安寺也特別值得一去，滿墻的壁畫故事，講佛如何度人道鬼道，壁畫上還畫了不同死法的人們如何由不同司命的佛祖神仙帶隊去往生。

印象最深刻的就是撕開鬼面，露出莊嚴真容的大日如來。

在空氣都透著像墨味一樣的木泥味道的古寺里，陽光只從木窗中投過來。昏暗光線下幾千年的壁畫震撼極了。寺廟背后還有著極富氣勢的"龍吟虎嘯"——這里的藻井上畫的龍爪有五指，意味著這是皇家的寺廟。

看畢，司機就啟程帶我們去應縣木塔。一個半小時的車程，飯困的昏昏然中，我們在應縣下了車，很是前不著村，后不著店，根本不像一個著名景區，就是郊外的一個土村。這里還有個圓覺寺，可以一并看。

剛往應縣木塔去，本來還晴好的天突然大風起兮，飛沙走石，下起了陣雨，木塔角檐銅鈴叮當作響，空靈的聲音像是要表達什么。這完全榫卯結構的木塔已經有點傾斜了，但是每一層都掛著字體剛渾的匾，震撼得令人不知說什么好，眼眶都要濕潤了。

朋友還抱到了一只生活在應縣木塔的靈氣的小貓。等從木塔里走出來一圈，天又晴了。晴天下，這座24層純木質結構的寶塔就更好看了，不怒自威，感覺說是天神手里的塔降世了也不為過。那天的天氣和這木塔的氛圍如此契合。

我就在想，也許我和好友前世是兩個童子吧，這一世約著來旅游，其實是這么多佛祖和寶相前面覲見，如同朝圣。旅游團匆匆來去，能跟這些莊嚴瑰寶形成心靈感應的又有幾何？那時，在云岡石窟大雄寶殿，我們正在拜佛，突然寺里的木魚聲大了起來，師傅就招手讓我們過去，在我們手心撒圣水。撒著撒著，師傅說：“你們是可以做朋友的。”還向我囑咐了工作生活中要注意的事項云云。師傅的語氣非常平和慈祥，讓我都有點感動了。

不知道為什么，感覺在大同玩了一圈，每天走到腿都要抽筋了，心情卻變得非常愉悅和平靜。我想城市與游人之間還是有氣場相合這回事的吧。也許人的一生要去到什么地方都是有相應機巧的。人應該多走走，在你看過的風景、對話過的人走過的路中，發現自己真正是誰。

在這穿越千年的短旅中，我好像發現了自己神秘的一些屬性。正是：六道八荒云中起，千年百念落平城。

選自微信公眾號“小尾寒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