敘述視角下《乞力馬扎羅山的雪》中哈里的死亡本能分析

【摘要】《乞力馬扎羅山的雪》是海明威著名的短篇小說之一，主要描述了哈里在死亡之前的行為和心理狀態，死亡是這本小說最重要的主題，而海明威的自殺身亡使得研究者對哈里異常心理背后的死亡本能關注。小說內視角和外視角的切換敘述，更加清晰地展現了哈里面對死亡時的心理特征和行為，本文將從敘述視角角度分析哈里的死亡本能。

【關鍵詞】敘述視角；死亡本能；《乞力馬扎羅山的雪》；海明威

【中圖分類號】I1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6-8264（2024）29-0029-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4.29.008

一、引言

根據弗洛伊德的觀點，死亡本能存在于人類潛意識之中，與生存本能不同，死亡本能是消極的悲觀的，并且認為一切生物都會最終回到無機世界，恢復到無生命的平靜狀態。海明威短篇小說《乞力馬扎羅山馬的雪》創作于1938年，故事發生在非洲大草原，在這部小說中，海明威對哈里面對死亡的心理狀態進行了詳細的描寫，小說中的主人公哈里在旅游途中腿部受到嚴重感染危及生命，但是在他與妻子一起等待從內羅比飛來的救援飛機過程中，卻非同尋常地沒有表現出對生的渴望，反而希望能夠快速地消磨掉他死前最后的時光，因此，盡管他由于腿部受傷不能動彈，依舊沒有停止與妻子爭吵，對于哈里來說，這個世界似乎沒有任何東西能夠使他留戀，目的不純的愛情，令人墮落的金錢，殘酷的戰爭，似乎只有死亡能夠使他擺脫這一切，從而獲得救贖。由于這部小說運用外視角和內部視角交叉敘事，因此，本文將通過敘述視角角度分析哈里的死亡本能，從而幫助大家理解小說中的人物哈里的特點。

二、理論基礎

（一）死亡本能理論

弗洛伊德在他的著作《超越唯樂原則》中提出了“生存本能”和“死亡本能”這對概念。他認為生存本能是“追求生存和物種延續的本能傾向”，而死亡本能意味著“有機物的死亡狀態”[1]。在生存本能與死亡本能的兩元對立之中，一般是生存本能占據主導地位，但是當人的力比多（libido）被消耗完時，死亡本能逐漸占據優勢地位，人便會走向毀滅。也就是說，死亡本能會驅使人們走向死亡，并且認為只有死亡才能擺脫痛苦和掙扎獲得最后的平靜。且根據弗洛伊德的死亡本能理論，作為生存本能的對立面死亡本能具有兩種表現形式：向內表現為自我譴責、自我懲罰甚至于走向自我毀滅。而向外則表現為與他人的競爭、爭吵、爭斗、甚至是對權威的反抗。總之，生存和死亡本能是兩股對抗的力量，在對抗中形成平衡，但是如果人死亡本能占據壓倒性的優勢，其求生的意志便會減弱。

（二）敘述視角

該文引用申丹對于視角的分類，將敘述視角根據觀察者和故事的關系將視角歸為兩類：外視角和內視角，該分類僅基于聚焦者的位置，而不考慮敘述者聲音，因為敘述聲音始終來自敘述者，唯一不同之處僅在于“誰是聚焦者”[2]。外視角指的是聚焦者位于故事之外的情況，而內視角則意味著聚焦者位于故事內部。外部視角包括第一人稱全知視角、第二人稱外視角、傳統的第三人稱全知視角以及攝像機式視角。在這種視角下，聚焦者知道或看到的內容比角色更多，并在必要時會發表自己的評論。而具有外部視角的敘述往往更加客觀，因為聚焦者位于故事之外，他的聚焦相對更具有權威性，不摻雜過多的主觀色彩，并且作者可以在他認為必要時進行干預。除此之外，外視角會拉大敘述距離，同時也能深入到人物的內心思想，從而提高故事的可靠性。內視角包括第一人稱視角（回顧或體驗性）和第三人稱體驗視角。內視角敘述往往能夠更加拉近敘述距離，使讀者感受到親切和真實感，但是內視角往往受限于角色的視角，無法清晰全面的展現會影響整件事情。因此，大多數作家傾向于同時使用外視角和內視角，所以通過對內外視角的人物分析，可以更客觀、全面地了解人物的心理特征。

（三）敘述視角與死亡本能理論的整合

敘述視角是敘事學中的基本理論，而死亡本能則是精神分析學的基本原則之一。敘事學強調宏觀層面上的內部結構規則和敘述元素之間的關系。精神分析主要關注人類心智的發展。然而，它們之間并不是毫無關聯的，不同的敘事視角可以反映人類的不同方面，如行為、思想、意圖。因此，在某種程度上，敘述視角的分析可以被視為精神分析的重要資源。

（四）海明威的死亡本能

縱觀在海明威的一生，他在精神和身體上長期遭受著雙重折磨，因此死亡本能一直與他密切相關。首先，海明威家族一直就有情感障礙、物質相關障礙等精神疾病史，還有因精神疾病自殺的歷史，他的六個兄弟姐妹中至少有三人受到精神病遺傳的影響，而且這種情況一直延續到了之后的兩代人[3]。而且，海明威還被診斷患有躁郁癥，由于該疾病，異常的情緒經常困擾著海明威，使他時常心情感到沮喪郁悶。海明威寫給約翰·多斯·帕索斯的一封信中更是詳細地描述了自己躁郁癥的經歷：“我感到巨大的空虛和虛無，好像永遠也無法去愛、去戰斗和寫作，生命的唯一意義就是為了死亡”[4]。這封信表明了海明威具有嚴重的自殺傾向，他想通過死亡來結束疾病給自己帶來的痛苦。除此之外，海明威生活在20世紀上半葉，當時正值美國一戰爆發，同時海明威也參加了第一次世界大戰，戰爭給他的心理帶來巨大的影響，他失去了對價值觀、道德的信仰，這也一定程度上激發了海明威對于死亡的渴望，最后海明威也因為心理和身體折磨結束了自己的生命，因此某種程度上，《乞力馬扎羅山的雪》中的哈里對死亡的渴望便是海明威死亡本能的縮影。

三、敘事視角下《乞力馬扎羅山的雪》中

哈里死亡本能分析

弗洛伊德認為，死亡本能幾乎存在于每個人的潛意識中，這是人類潛意識中一股無法抗拒的本能力量，具有死亡本能的人常常表現為具有攻擊性和自我破壞性的行為。換句話說，死亡本能可能會促使人的自我毀滅行為或對他人的攻擊。而在這部小說中，主人公哈里因腿部感染而被困在小床上，因此小說的內容是以哈里與妻子的對話和哈里自己對于過去的回憶來展開。哈里與妻子的對話采用的是攝像機式外視角，哈里的回憶則是第三人稱內視角，下文將從攝像機式外視角和第三人稱內視角對哈里的死亡本能的展露進行分析。

（一）攝像機式外視角下哈里的死亡本能分析

在小說一開始，敘述者便以客觀不帶任何主觀色彩的方式呈現了哈里和妻子之間的對話，即敘述者扮演著與聚焦者相同的角色，引導讀者像攝像機一樣看到人物的一言一行，這種敘述視角也可以稱之為攝像機式視角，通過這種敘述方式，人物的特征和行為可以直觀地被呈現出來。在哈里與其妻子的對話中，可以感受到與妻子渴望救援飛機或者卡車早點到來相比，哈里因其對死亡的毫不畏懼，對生的可能毫不期待，他反而希望自己能夠很快地消磨掉這最后的時間，甚至哈里向四處看時，周圍的鳥也似乎等待著他的死亡，總之，在攝像機式視角下，通過妻子與哈里的對話，哈里對死亡的渴望被生動展現在讀者眼前。

根據弗洛伊德的觀點，人的死亡本能激發之后可能導致人的自殺或自我毀滅行為，或者是產生對其他人的攻擊性傾向，哈里的死亡本能已經被他發炎的腿所喚起，所以作為一個垂死之人，他已經對自己能否繼續活下去毫不在意，這可以通過他向妻子索要威士忌的對話中進一步體現，攝像機式視角下，哈里不顧妻子的勸阻，語氣強硬，一意孤行堅持要喝酒，盡管酒精會加重他已經發炎的傷口的感染，但是死亡本能已經使他毫不顧及威士忌可能對他的傷口帶來的傷害，這樣的行為可以被視作哈里的一種自我毀滅的行為，是他死亡本能被激發之后的一個表現。

另外哈里內心死亡本能的爆發也促使其對周圍親近的人進行無所顧忌的傷害，因為哈里的腿部已經受傷，哈里所給周圍的傷害更多的是表現為言語上對別人的傷害，通過攝像式外視角，我們可以感受到他對于妻子的輕慢，當妻子對他表達愛意時，他并不覺得這份愛有任何的價值，他不顧一切想要對自己擁有的一切都進行摧毀，不管是金錢、妻子，他現在所擁有的一切東西，他認為都是不應該存在的，他的語言不僅是對自我的否定，更是對妻子的傷害，而他這些言語是因為他內心死亡本能的促使，內心死亡本能的爆發，使他不再認為這人世間有任何的意義，他也對這個世界沒有任何留戀，所以他在與妻子交流的時候才肆無忌憚地去表露出自己對他人惡意，以及自己的自暴自棄。

（二）第三人稱內視角下哈里的死亡本能分析

當死亡臨近時，哈里由于身體原因，陷入昏迷的時間也越來越久，因此哈里總是沉浸在對過去發生事情的思考之中。在描述哈里回憶過去經歷的過程中，聚焦者被轉變為了第三人稱的哈里，而非故事外的敘述者，也就是說，哈里對于過去的回憶被以哈里本人作為第三人稱內視角進行了描寫，而且通過該視角，讀者能夠進入人物內心世界，清楚地了解哈里內心的想法。在這篇文章中，共有四個片段描寫哈里對于往事的回憶，其中三段回憶與戰爭有關，其中第一和第四段回憶敘述哈里在戰爭期間的經歷，而第三個反映了戰后對人們的影響，這表明戰爭給哈里的人生產生了重要影響，而第二段經歷則表達了他對于愛情的消極態度。

在這第一段回憶中，讀者從哈里的視角了解了惡劣環境下戰爭的殘酷性，積雪中長途跋涉的士兵，因戰爭凍死的居民，被凍得鮮血直流的腳，還有被殺的奧地利士兵。在這段回憶中，潔白的雪被哈里提及多次，每一次哈里都在盡力回憶雪的純潔之美，似乎在雪的掩蓋之下，戰爭也是平和的，但實際上，純潔的雪卻與殘酷的戰爭形成鮮明對比，從而暗示戰爭的殘酷。與此同時，通過哈里的內視角，哈里也表達了自己荒廢往日的懊悔，作為一個作家，過去的經歷是非常好的寫作題材，而他卻因為自己的懶惰和拖延并沒有把這些經歷寫成作品，自己作為作家的價值沒有真正得到發揮，同時戰爭中所帶來的創傷也讓他懷疑自己存在的意義，這也可以解釋為什么他屈服于內心的死亡本能。

在第三個回憶中，同樣從哈里的第三人稱內視角出發，展現了哈里的戰后生活。戰后，哈里選擇在巴黎生活。從哈里的視角可以看到，戰后，人們的生活并不是快樂的，反而更多的是萎靡，由于戰爭的影響，人們在貧窮中掙扎，街上都是醉漢，人們喝著低劣的白蘭地，舞廳的妓女們在肆意歌舞，在哈里看來，這個世界的人們是萎靡的，他們沒有任何目的，只是荒唐地在這個世界上生活著。

此外，在第四個回憶中，哈里還讓大家了解到他關于戰爭的另一段經歷，在這段回憶中，聚焦者仍然是哈里，哈里以第三人稱內視角回憶起威廉遜軍官被敵方炸彈炸傷的殘忍場面，由于威廉遜軍官不堪忍受被炸彈炸傷的生不如死的痛苦，他甚至求哈里殺了他幫他解脫痛。哈里對戰爭的反復回憶表明，殘酷的戰爭確實對他產生了重要影響。根據Ehler和Clark的觀點，他們認為一些人在經歷戰爭等創傷性事件時，總是會陷入創傷后應激障礙[5]。其癥狀包括創傷性再體驗癥狀、回避和麻木類癥狀、警覺性增高癥狀，這些癥狀可以與哈里對殘酷戰爭的不斷回憶相呼應。

除了戰爭的創傷，戰爭的殘酷也消磨了哈里正確的價值觀，使得其對于愛情保持著一種畸形的態度。在哈里的第二段回憶里，哈里以第三人稱內視角回憶中提到他對初戀情人的迷戀以及與其他女性保持著不正常的關系，并且之后他結識的女性以及他的妻子，他認為都只是為了滿足性欲而相遇，似乎沒有人可以填補他心中的空虛。但這種空虛根本是來源于戰爭，哈里作為戰爭中的士兵，其生活是充滿著不確定性，這也影響了其對兩性關系的態度，他對待每一場關系，包括現在的愛著他的妻子，都是不抱真心的，婚姻和愛情對他來說只是墮落生活的歸宿，是他因為自我價值不能實現所作出的妥協，但實際上，他對自我人生的態度是消極的。

總之，從哈里的第三人稱內視角可以了解到，哈里內心的死亡本能的激發并不是一蹴而就的，腿部發炎只是他走向死亡的導火索，而他死亡本能激發的真正原因是戰爭給他帶來的心靈上的折磨、因自我放縱未實現的自我價值和畸形的愛情婚姻觀，殘酷的戰爭消磨了哈里人性中最根本的東西，從而喪失了自我道德的約束。哈里在自己的人生中一直處于一蹶不振的狀態，雖然在臨死之前他對自己沒有實現自己的人生價值感到懊悔，他非常渴望結束這一塌糊涂糟糕的人生，在他眼中，靈魂飛到乞力馬扎羅山的山巔才是獲得了真正的救贖，才能真正擺脫了自己在這世間的種種束縛，高山才是他靈魂的歸處。

四、結論

《乞力馬扎羅山的雪》采用了內視角和外視角結合的方法，使讀者全面地觀察到哈里死亡本能的行為表現，并了解了哈里渴望死亡的潛在原因。從攝像機式外視角來看，哈里在死亡本能被喚起后的自我毀滅和攻擊性行為被清晰地呈現出來。例如，哈里不顧腿受傷感染也要喝酒，這種自我毀滅行為表明他已經不在乎自己的生命。同時，他用侮辱性的言辭去攻擊去愛他的妻子，斥責他們之間的愛情，給愛他的妻子心理帶來了巨大的傷害。同時，哈里的第三人稱的外視角，也使我們洞悉哈里死亡本能激發的真正原因。從第三人稱內視角的角度來看，殘酷的戰爭是哈里回憶的重要來源，同時殘酷的戰爭也是他對生活持消極態度的根源。殘酷的戰爭使得哈里消磨了人生的價值觀，消磨了他全部的斗志，在戰后他像大多數人一樣選擇及時行樂，對婚姻和愛情抱著消極的態度，把自己曾經的理想也拋之腦后，對這個世界大失所望，因此，死亡本能其實一直存在哈里的心中，即使是戰爭結束，他也無法找到真正的自我，而這次旅途中腿受傷反而讓他找到了解脫的途徑，他明白死亡才能使他獲得真正的解脫，使他的心靈得到救贖。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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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nterpersonal and Biological Processes，2006，69（4）：351-361.

[4]Lynn，Kenneth S.Hemingway[M].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95.

[5]Ehlers，A.，Clark，D.M.A cognitive model of posttraumatic stress disorder[J].Behaviour Research and Therapy，2000，38（4）：319-34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