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偏愛蒼涼的秋天(組詩)

馬冬生

河南省作家協會會員，博愛縣作家協會副主席，鸛雀樓文化使者。曾獲全球華文文學星云獎、江陰劉半農詩歌獎、成都杜甫詩歌獎、馬鞍山李白詩歌獎、阿拉善倉央嘉措詩歌獎、戀戀西塘詩歌獎等，著有詩集《燃燒的雪》。

棗樹

這棵棗樹，我確定

即使我很長時間不回來看它

不給它澆水，剪枝

它一樣開細碎的小花

結一樣的果，等我持竿而來

這棵棗樹，我懷疑

有一段時間停止過生長

緣由是因為我不常歸鄉

打水漂

我攥緊一枚石子

還想打一次水漂

卻找不到故鄉的小河

找一個人

一只大雁從南方飛回來

一群大雁排著整齊的隊伍

從南方飛回來

我在仰望，想從這隊列中找一個人

你沒有問我想找誰

所以你不問，我就不說

鑰匙

突然從箱底

翻出來一把長眠很久的鑰匙

凡是能插鑰匙的地方我都試過了

它是個無用的東西

我不能把它扔了

讓我再想想

這把鑰匙，曾經守住過什么

玉米秸稈

小時候的玩伴，一到冬天

我們就在靠墻角堆放的玉米秸稈中

擠暖

如今，小時候的玩伴都不知去向

我的暖和你的暖

之間隔著光陰的殘酷

同樣，若干年后

時間會把我們擠出這個世界

而暖，永遠都不會消散

那夜

那夜，誰也沒敢與碓臼掌

擊一下掌

直到劈柴燃盡

才想起，沒有拿一塊冷石

扔進那詩的篝火中

琴聲靜默，散落山坳的音符

沒有一個能撿得回來

直到酒喝干，夜色更深

才確信，古今都在邀的明月

早已變得越來越薄

談詩、唱詩、誦詩

一群孤獨的人，把孤獨放大

拉家常

一堵院墻下

李家人和王家人在親熱地拉家常

一片墳地里

李家的先祖和王家的先祖也在親熱地拉家常

澆地

我們坐在鐵鍬把上

把各自的腳伸進夏夜的清涼里

井水順著溝渠流進田地

我們用腳趾頭談情說愛

梨花

如果熬過一些時日

就會和臨近的桃花一起盛開

如果改變對白顏色的偏愛

就會和桃花一起燃起火焰

一直控制不住自己

一直說服不了自己

梨花落，桃花開

梨花，好像和桃花不在一個春天

在碗子城談詩

往遠處看是山

再往遠處看還是山

在古老的碗子城

四個陷入漢代的人

沒有多余的話題

天下只有現代詩可談

一句是一句

一句插上翅膀，飛過山梁

一句流入血管，澎湃成河流

天空陰沉沉的

太陽在更高遠的地方掙扎，滾動

談詩的人

互相用自身的光照耀

前不見古人，后不見來者

到處都是濕漉漉的詩意

整個世界都是寂靜

碗子城很小

提在手里，誰也別想劫走

內心有詩歌的人

最幸福

流的淚有光

走過的路，有踏踏實實的韻腳

不小心

不小心劃破了手指

母親，總會心疼地給我止血

好像疼的是她自己

不小心摔了一跤

母親，總會埋怨我

這么大人了，還讓人放心不下

母親不在了

許多的不小心，都成了

奢望

等待

種下這棵樹的人

早已不在人世了

而這棵樹

依然站在原地

等他歸來

揚場

鏟一锨一锨南風

給這剛剛脫穗的季節

孩子，你看

不是麥子的都滾在了一邊

孩子

你來試試

揚不好不要緊

你還太小，爸爸不怪你

有時爸爸也清不出

混在麥子里的雜物

歪脖子古槐

在小城生活久了

我突然想在小區門口種一棵

歪脖子古槐

和懷川老家的一模一樣

錯節的根、蒼老的枝干和熟悉的花香

如果可以

我還想把小區的綠地

一鋤一鋤地除掉

平整土地種上麥子

種上六月天親人割麥的身影

如果可以，我還要

在我的客廳擺上幾件老家帶來的農具

鐮刀、簸箕和十齒耙

在餐廳放一個大青石桌子幾個石凳子

在臥室壘個炕

鋪上麥秸和稻草

我睡在這樣的床上

像睡在老家的月光里

像睡在親人的身旁

那夢啊，那鄉愁啊

準是一片懷川的金黃

想家

想家了，鳥兒拍拍翅膀

就飛回了高枝上的巢

而我的工地上的兄弟們

想家了，只能互相拍拍肩膀

（責任編輯 蔣茜 740502150@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