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過的小鎮(組詩)

洪少云，安徽廬江人

夤夜書房

太奶奶的房子像她一樣顫巍巍的

她喜歡給我紅糖吃

用報紙裹著，她的窗戶糊滿報紙

我辨認報紙上幸福的事

看完還要舔一下

太奶奶的糖放了很久，有時

硬結，有時黏糊

由此我對另一些糖產生好奇

我忘了糖的稀釋，我愛上荒原

荒原上沉默的房子我也愛

那是太奶奶的房子

它如此矮小，窗口貼近地面

它擺動屬于我的燈燭

——影子躍上樹梢

淵藪中的夜空傳來撲水聲

晚歌

晚風吹過來，草帽掛在夕陽上

我們代替父親們重新出發

去田野溪流，捉魚、捉黃鱔

打著火把，或者頭頂探礦燈

在蝙蝠低回的背影下

把蛙聲一浪一浪水漂似的蕩遠

更多時候，我們來到山崗上

堆起枯枝點燃篝火

向山下沉睡的村子發起牢騷

隱晦地抱怨父母，和明天

等到星星成堆地出來

我們就靜靜躺著

感受那黑幕深處的神秘

對劃過的流星發一聲贊嘆

我們不再嘰嘰喳喳

想已經打著呼嚕的父親

想他曾經是不是也和我們一樣

在這星空里，將馬騎得很遠很遠

我去過的小鎮

鐘樓明亮，縱深冒險者的癡妄

枯枝有脆硬的蜘蛛，響一聲吐一口絲

通往烏云背后的火山指示牌，傾向淤泥

熔漿冷卻，黑色巨枝分娩小鎮

一入冬，湖面懸空，水霧同鐘聲一起晃動

釣魚的人進入酒館，換酒說俏皮話

坐在墻角的人凝視窗外，雪山掄著火圈

給他倒酒的老板娘，泡沫般燦麗

鐘聲敲一下，他就起身離開了

臉上淌著的雪水，沒有一根沉木

遁入山靄的隊伍留有新路標

鐵鎬，麻繩，彈藥匣和兀自勒緊嗓音的篝火

植物的牙齒

十八九歲適合淋雨，在桃花下留影

雨霧膨脹，植物在膨脹，胸脯膨脹

春山外的小鎮浮著一節火車

他們爬上去，油菜花好像就開一次

她的雀斑像樹身的蘑菇鮮亮

牛仔褲發白，跟在身后的人，忘記了雨

傘不用打開。旋轉，像遲疑的冷武器

桃的橫枝被修剪，落到桃花上

十八九歲跟著火車跑，火車是截橫枝

車站是灰色的創口，在月下恍惚著蒿草

他們剪下自己年輕的分枝，拖在越來越大的雨中

后來積塵分開了他們。斷枝上掛著傘，后來嵌進樹身

雨的秘密

我知道太爺爺要上街

買早點。黃燦燦的餡餅

灑滿噴香的芝麻粒

他拄著拐杖打著傘，腳步慢悠悠的

我知道這個怪老頭一直不喜歡我

媽媽卻說

我得去攙扶他。于是我第一次看到

這個老頭子慈祥的樣子

我清晰記得

那些餡餅，那個清晨

還有從天空飄下的細雨

是怎樣輕柔地落在我們兩個人身上

第二天老頭子又回到老樣子

不近人情，直至死去

讓我懷疑那個清晨

是否真實存在過

而我的媽媽，又如何判斷出

老頭兒哪天會改變心性

秘密花園

他出現時，林中的小孩有些慌亂

樹下的盒子里有一沓糖紙，一沓火柴皮，幾個玻璃球和一本小人書

他拄起拐杖，像盲人一樣退了出來

另一棵大樹下，也有他的幾件舊寶貝

（責任編輯 蔣茜 740502150@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