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莫高窟

敦煌，莫高窟，這名字本身就自帶光芒。多年來，它就在我心中潛伏著，令我神往著，我卻不敢觸碰它。

當友人突然將它提上日程拉至眼前時，著實驚到了我。我反躬自問：我準備好了嗎？

友人確定了行程，似也為我做了抉擇。一直以來，確定這是一條今生必走的路，也許邁出腳就是吉時。

踏上西安至敦煌的動車，友指著地圖說起河西四郡：張掖、酒泉、敦煌和武威。這一個個不同凡響的名字，每一個都像一位頂天立地的漢子，在你眼前鋪展開金戈鐵馬、征戰沙場的壯闊來。

綿長的祁連山脈與我們并行很久，成群的牛和馬都像小羊似的大小，散落在草地上低頭吃草。看到了雪山，就像發現寂寥中的一束光，讓前路充滿無盡的遐想。

當晚十點多，我們抵達敦煌。

翌日，終于要奔赴心中仰望的藝術圣地了，我靜靜地沐手凈心，如朝圣般恭往圣地。

渾然一體的崖壁洞窟高低錯落地在眼前綿延示現。

我終于來到紀錄片中無數次出現的斷崖洞窟面前。面對無數藝術大家遠離家鄉來膜拜以至獻身的佛教藝術圣地，心中一陣激蕩。

院中，一棵棵白楊樹長得極其高大粗壯，仿佛一個個衛兵似的堅定地守護著這里。行走其間，恍惚置身于巨人國，微小如我等只可仰望再仰望。

跟隨講解員的引導，我們懷著期待和忐忑，走向洞窟群。講解員說，上世紀60年代初和80年代后期，分別對洞窟外墻體和門體進行了修復和加固，使莫高窟整體上更加堅固。

對于我來說，莫高窟，這個心中仰慕向往的地方，只有半日時間參觀，怎能盡意？

因莫高窟實行提前預約制，735個洞窟中對外開放492個，游客只能跟隨講解員隨機參觀八個。同時洞窟內不許拍照，每個洞窟最多只能停留三四分鐘。

這樣一來，進去一次便如觀滄海之一粟，只能蜻蜓點水般掠過。若得暢意，須多耽延幾日，多次前來才可。

即便如此，每一個走進洞窟的人都在推動著壁畫銷蝕的進程。雖然專家們為保護洞窟佛像壁畫，采取很多現代科技手段以延緩衰退，但不可避免，莫高窟早晚都有消失的一天。這樣想來，走進這里，除了有著一絲慶幸，也該懷著一分抱歉了。

我們一級一級走上臺階，再一級一級走下臺階，腳步輕移，悄聲慢語，以對洞窟佛像藝術表示敬畏，也對洞窟保護者致以敬意。

每到一個洞窟門外，若里面有人，講解員便讓大家站門外等等，若無人，她便上前打開洞窟的門，囑咐大家光線昏暗，小心進入。等大家站定，講解員便打開一支特制的小型照射燈，指到哪里講到哪里，大家也便看到哪里。兩三分鐘或三四分鐘后，大家就被帶離，講解員順手將門鎖上，去往下一個洞窟。

在莫高窟，最顯著的洞窟就是外飾為紅色的九層樓洞窟。其中塑有35.5米高的莫高窟第一大佛像。佛像左手平伸，掌心向上，施愿印，意思是滿足眾生所有的愿望;右手上揚，掌心向外，施無畏印，意思是拔除眾生所有的惡業。佛的兩只手，一手代表慈，一手代表悲，合起來表示慈悲。站在這樣的巨型佛像座前，很有一種被震懾的壓迫感，我們未作停留，隨即走出。

在另一些洞窟內，看到不甚高大但保存尚好的佛像，心里滿是喜悅。洞窟天頂為覆斗形，墻上畫滿了細密繁復色彩鮮艷的壁畫。聽著講解員語速頗快的解說，只覺得眼睛不及看，耳朵不及聽，腦子不及記。

匆匆復匆匆，又趕往下一個洞窟。

每個洞窟都有編號，但這樣走馬觀花式的奔走是記不清楚，也無規律可循的。或也不必記這些，只敞開心去感受，記住內心的感動便好。

若還能記住其中某個具體的造像或壁畫的細節，便算是超值收獲了。比如有一尊被稱作東方蒙娜麗莎的菩薩塑像就令人過目不忘。隨著講解員照射燈光由下向上慢慢地移動，那尊菩薩塑像也由面無表情變得嘴角上揚，而漸漸無聲微笑起來。

講解員演示了好幾遍，大家真切地見證了這個神奇的變化過程，覺得奇特。

還有個洞窟，內置佛像都面含悲戚。講解員說，這是佛陀涅槃時大家傷悲的樣子。

我們看過涅槃窟，藏有莫高窟中佛陀第二大涅槃像，長14.7米。像體后有清代增補的佛弟子像，其中有的哭，有的笑，有的悲，有的喜。講解員說，這是因為每個人修行的果味不同，對佛法的理解不同，內心的感受外化于面部表情上，也就各個不同。

在有的洞窟里，有早期一千多年前的塑像，也有一些清代添補的塑像。導游提醒我們對照一下看，說早期的佛像都神韻生動，后期的塑像只有外在的軀殼，一看就沒有靈魂。我們細觀，確乎如此。

莫高窟千佛洞以壁畫為主，塑像為輔。壁畫多為經變畫，即將難解的佛經故事通過形象的壁畫表現出來，便于信眾接受和佛法的傳播。我們就在一個洞窟內看到了彌勒菩薩經變畫，分為彌勒上身經和彌勒下身經，完整地表現了彌勒的前世今生。

我們參觀的最后一個洞窟就是被很多人唾棄，說將千年文物拱手送給英法，被釘入歷史恥辱柱上的王圓祿發現藏經洞的洞窟。

藏經洞就在洞窟內右側墻內室中，還可見墻上當年被沙子掩埋的痕跡。

走進這個洞窟，真真覺得歷史有時就是一個偶然。偶然間多看了一眼，偶然間多聽了一聲，偶然間多走了一步，偶然間多敲了一下。這個藏經洞就是在這樣的一個偶然間被發現，從而驚艷了時光，驚艷了世界，從此，讓莫高窟成為舉世矚目的地方，讓世界產生了一門新的學科——敦煌學。

內室墻上的壁畫清晰可見，考證為唐朝時期所作。壁畫上畫了一棵樹，樹上還掛著一只女用挎包。令人驚奇的是，挎包款式竟然時尚如現代版。現在去分析當時畫師的設計構思，實在讓人匪夷所思。

回到王圓祿。先說說王圓祿的運道。首先我很疑惑，此人作為一個道士，當時怎么就住進了莫高窟這個佛教道場呢？然后他化緣修復莫高窟，也以極力保護為主旨，不曾將其強行改造成道教規制，而只在16號洞窟東側修建了一座不大的太清宮，然后還四處化緣以修復其他洞窟，好像他有這個職責似的。這樣的覺悟或境界當讓人欽敬的。

再看看他的作為與無奈。王圓祿發現藏經洞之時，正是四處籌錢要修復洞窟的時候，拿經卷變賣也是為修繕日益毀壞的洞窟。當時各級官員見到經卷等物也都無動于衷，無所作為，而英國斯坦因去找王圓祿時還拿著官府度牒。作為一個普通的道士，他如何能對抗看似名正言順的官府意志呢？

他賣得的一點銀兩并非為己所用，還都用在了洞窟的維護修復上，自始至終守護著莫高窟，可謂鞠躬盡瘁。

我們回到進出口，發現了王圓祿的塔林碑刻，上刻有功垂百代字樣，可見官方是給了他一個相當認可的評價的。

而我來時記誦的幾個名字，常書鴻、段文杰等莫高窟的守護者獻身者們，打聽到他們的塔林還在對面小山上，在那里正默默守望著莫高窟，我等只能默禱一番，向那里遙寄一下禮敬，便相別而過了。

再出發，便向著我們返家的方向走了。不消一時，我們便遠別了市區。

窗外一派岑寂的樣子。導游說，我們正車行戈壁中。

意識里，戈壁就是茫茫無際的沙漠，而我們目之所及，一片粗糲的沙土地，被一種灌木似的綠植隔成了塊狀田地。導游說那些灌木叫駱駝刺，是家畜很愿意采食的植物，也是藥食同源的植物，還可防風固沙，保護及擴大綠洲等。

這樣科普過，再看駱駝刺，便讓人聯想起那些敦煌莫高窟的衛士來，讓人肅然起敬而刮目相看了。

回望漸行漸遠的莫高窟，我們靠近過，觸摸過，之于心靈的震撼和安撫，將常念常在。

此時，已然念念不忘了。

（責任編輯 王仙芳 349572849@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