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張愛玲小說中傳統與現代文明的空間書寫

[摘" 要] 在20世紀的中國文壇，張愛玲以其獨特的文學風格和深刻的社會洞察力贏得了廣泛贊譽。她的中篇小說《傾城之戀》在傳統與現代文明的交織下為讀者提供了獨特的文學空間。本文以《傾城之戀》中的空間書寫為研究對象，采用文獻分析法和文本細讀法結合的方法，分析張愛玲在作品中如何刻畫傳統空間與現代空間的關系，進而揭示了社會變遷與人性的復雜關系、社會變遷對人物命運和人性選擇的影響。

[關鍵詞] 空間書寫" 傳統文明" 現代文明" 《傾城之戀》

[中圖分類號] I207.4" " " "[文獻標識碼] A" " " [文章編號] 2097-2881（2024）20-0012-04

在20世紀，傳統與現代的沖突與融合成為文學、社會學和哲學等多個領域關注的焦點。傳統與現代的文化、價值觀在這時發生了劇烈的碰撞與交融。張愛玲善于以上海、香港等現代都市為故事背景，將傳統與現代的交織展現得淋漓盡致。她的小說不僅描繪了都市的繁華與喧囂，更深入地探討了都市人在傳統與現代之間的掙扎與抉擇。《傾城之戀》是張愛玲的代表作之一，這部小說以日軍侵占香港前后為時代背景，講述了白流蘇和范柳原之間的愛情故事。白流蘇是一個傳統的中國女性，她渴望逃離封建家庭的束縛，追求自由與幸福，而范柳原則是一個受過現代教育的男性，他有獨立的思想和追求。兩人在香港的相遇，正是傳統與現代碰撞的縮影。

為了更全面地理解張愛玲的作品，《傾城之戀》的分析需要涵蓋作者生平、作品風格以及創作背景。因此，本文采用文獻分析法和文本細讀法結合的方法，依據《傾城之戀》原文及相關研究資料，并參考其他與主題相關的文獻和研究成果，挖掘《傾城之戀》中傳統與現代空間的具體表現，以及這些表現所承載的象征意義，為讀者呈現一個更加豐富和深刻的張愛玲文學世界。

一、案例描述與研究現狀

《傾城之戀》創作于1943年，小說以白流蘇與范柳原之間紛繁復雜的感情為主線，深入挖掘了大都市中飲食男女的復雜內心世界與不可預測的命運軌跡。在張愛玲的筆下，上海與香港這兩座充滿魅力的都市不再僅是簡單的地理環境，還是故事中不可或缺的空間背景。通過對這兩個城市的詳盡描繪，作者巧妙地展現了傳統與現代、保守與開放并存的獨特現象。在這樣一個戰火連天、社會動蕩、民眾生活困苦的時代背景下，張愛玲并沒有選擇直接描寫戰爭的殘酷或社會的動蕩，而是深刻反思了人在傳統與現代文化、價值觀沖突中的生存狀態與艱難抉擇。她以獨特的視角讓讀者看到了時代的變遷與人性的掙扎，以及在這場變革中個體如何尋找自己的出路。

將張愛玲與空間書寫相結合的研究案例相對較少，王慧開將空間與時間并列，分為物理空間和心理空間來闡發張愛玲的女性精神[1]。高晟宇分析了張愛玲小說空間書寫的形成原因、具體表現形式和文化價值，從整體性上來把握張愛玲的空間書寫[2]。對張愛玲作品中城市文明表現的研究比較豐富，其中有李霞的《試論張愛玲眼中的現代城市文明——以〈傾城之戀〉為例》，作者從張愛玲眼中的傳統與現代入手，分析張愛玲的現代敘事，一方面反映出張愛玲對傳統文明和現代城市文明的態度；另一方面也折射出她對啟蒙話語和現代性話語的復雜而矛盾的心理[3]。阮蘭芳將張愛玲放置于都市文學整體空間里進行具體分析[4]。本文以《傾城之戀》為研究對象，分析張愛玲小說中對于城市空間和人物心理空間的表現，從空間書寫的角度研究傳統與現代文明的沖突與交織。

二、《傾城之戀》中空間書寫的表現

張愛玲出生于顯赫的舊式家庭，卻在上海和香港這兩座大都市的現代文化中成長。這種特殊的成長背景，使她深受東西方文化的雙重熏陶。她不僅繼承了傳統文化的精髓，更在現代文化的沖擊與融合中，形成了自己獨特的文學觀和審美觀。因此，她的學養基礎自然而然地展現出一種中西合璧的特質，這種特質也在她的作品中得到了淋漓盡致的體現。她以獨特的視角和筆觸，將傳統與現代、東方與西方的元素巧妙地融合在一起。文本的“空間”這一概念，遠超過簡單的物理空間描述，它涵蓋了對各種空間的細致刻畫、創新性構建以及深層隱喻，這些空間可以是現實的、意識的，甚至是超現實的，是一個多維度、多層次的復合體。

城市空間在小說中扮演著舉足輕重的角色。小說中多次提及的上海老街區、四合院等傳統建筑，不僅是人物活動的背景，也是故事情節展開的重要場所。這些傳統空間在張愛玲的筆下被賦予了深厚的文化內涵，成為一種歷史的記憶和文化的載體。小說中傳統空間主要體現在家族觀念、傳統文化和女性命運等方面。白流蘇所處的白家代表了封建家族制度下的傳統觀念，家族的榮譽和利益成為束縛個體自由發展的枷鎖。同時，白流蘇作為離婚女性，在家族和社會中面臨著巨大的壓力。小說開篇寫徐太太來報喪，隨即引出白流蘇的離婚經歷。在兄嫂的壓迫下，白流蘇選擇向母親哭訴，而母親的回應在白流蘇聽來卻是“一味的避重就輕，自己覺得沒意思，只得一言不發”[5]。此時對白流蘇而言，一方面她知道離婚后白家是她唯一的歸宿；另一方面，兄嫂的逼迫和母親的冷漠讓她對白家產生了逃離的想法，所以當徐太太來安慰白流蘇時，她覺得“難得聽見這幾句公道話，且不問她是真心還是假意，先就從心里熱起來”[5]。

香港這座繁華的都市，不僅是故事發生的背景，更是展示人物性格的場所。張愛玲通過對香港街道、建筑、風景的細致描繪，將這座城市的繁華與喧囂、現代與傳統、開放與封閉等多重特質展現得淋漓盡致。“他每天伴著她到處跑，什么都玩到了，電影、廣東戲、賭場、格羅士打飯店、思豪酒店、青鳥咖啡館、印度綢緞莊、九龍的四川菜……”[5]城市景觀中摩登的娛樂場所等是現代空間的元素，這些與傳統空間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展現了現代都市的繁華與喧囂。張愛玲通過描繪這些現代空間，展現了人們對物質生活的追求和對現代化的渴望。香港作為小說的主要背景之一，被描繪為一個充滿異國情調和現代化氛圍的城市。白流蘇和范柳原的愛情糾葛在香港繁華街景和市井生活中展開，兩人關系的建立和發展不再是簡單的婚姻安排，而是基于相互理解的情感共鳴。白流蘇在愛情和婚姻中表現出對自我價值的追求。在經歷了戰爭后，白流蘇認為，“在這動蕩的世界里，錢財、地產、天長地久的一切，全不可靠了。靠得住的只有她腔子里的這口氣，還有睡在她身邊的這個人”[5]。亂世中如何生存對所有人而言才是最要緊的問題，“孤島”的和平與繁榮隨時可能化為泡影。這是現代文明中人物的心理空間與城市精神的表現。

三、文本空間中傳統與現代文明的張力與沖突

文學作品中的空間不僅是故事背景，也是具有深刻意義的文學表達，張愛玲的空間書寫是與傳統和現代文明密切相關的，既是具體的上海與香港，也是白公館與淺水灣飯店。張愛玲本人也有中斷學業、自謀生路的經歷，這種人生境遇有意無意地投射在《傾城之戀》中。小說中表現的傳統與現代兩種空間的蒼涼之感，是張愛玲對現代人生悲劇意識的探索，也是對個體生命經驗的觀照與反思。

白公館的傳統空間與香港的現代都市空間形成鮮明對比，昏暗擁擠的白公館代表了舊有的家族制度和嚴格的封建禮教，而摩登前衛的香港則代表了新興的現代文化和價值觀念。白流蘇自稱“過了時的女人”，她帶著白公館的時間節奏入住香港的淺水灣飯店，張愛玲通過細膩的筆觸展現了人物內心世界的復雜與矛盾。白流蘇作為一個傳統女性，在面對現代都市的沖擊時，內心充滿了掙扎與迷茫。她既渴望逃離封建家庭的束縛，追求自由與幸福；又無法割舍對傳統觀念、習俗的眷戀與依賴。這種內心的沖突與掙扎，正是傳統與現代文化沖突在個體心理上的體現。而范柳原一心要找個“真正的”“道地的”中國女人，但白流蘇越是架子端足、中規中矩，就越是跟不上范柳原的西式節拍，二人之間產生了一系列的試探、挑逗行為。張愛玲在《傾城之戀》中通過人物的活動和情節的展開使傳統與現代空間相互交織，形成了一個復雜而多元的文學空間。這種空間書寫方式不僅豐富了小說的敘事層次，更讓讀者在閱讀過程中感受到了傳統與現代之間的張力與沖突。

城市空間在小說中不僅是故事發生的背景，更是傳統與現代文化碰撞的縮影。張愛玲通過對香港這座現代都市的描繪，展現了其繁華背后的復雜性與矛盾性。一方面，香港作為國際大都市，充滿了現代文明的氣息，新思想、新文化不斷涌入；另一方面，傳統觀念、習俗依舊在城市中留有痕跡，影響著人們的生活方式和價值觀念。這種傳統與現代的交織，使城市空間成了一個充滿張力與沖突的場所。陳思和認為，張愛玲對白、范戀愛過程的興趣遠勝于結果，她為兩人精心設計了這么多的戀愛技巧，夸大了兩個人的精明和自私，但她也掩蓋不了，實際上他們心中都是有一份愛的，如果沒有愛，是不需要這么費盡心機的[6]。而這種復雜矛盾的情感是依托空間來展現的，白流蘇在上海與香港之間經歷了四次空間的變化，每一次的變化都表現出她不同的心理軌跡。

《傾城之戀》中，張愛玲通過對白公館和香港巴丙頓道新家的描繪，展示了傳統與現代空間并存的現象，同時展現了人物之間的復雜關系。例如，范柳原和白流蘇在電話中的爭執，兩個人徹底認清了對方不是真正愛彼此，兩個人會在一起只不過各自有所圖謀。“流蘇不知道為什么，忽然哽咽起來。淚眼中的月亮大而模糊，銀色的，有著綠的光棱。柳原道：‘我這邊，窗子上面吊下一枝藤花，擋住了一半。也許是玫瑰，也許不是。’他不再說話了，可是電話始終沒掛上。”空間中的意象承載著文化意味和隱喻意義，反映了都市現代化進程中的文化沖突和人的生存狀態[5]。

香港的陷落成全了流蘇，他們登報結婚了。這是作品最后流蘇的結局，香港是作品中一個地理上的城，可是成全了她什么呢？香港的淪陷是暫時的，之后回到上海，流蘇的日子卻還長得很。這空城歲月與“長生殿”式的愛情迥異，正顯現出了小說與傳奇的距離 [6]。《自己的文章》中，張愛玲說：“我發覺許多作品里力的成分大于美的成分。力是快樂的，美卻是悲哀的，兩者不能獨立存在。‘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是一首悲哀的詩，然而它的人生態度又是何等肯定。我不喜歡壯烈。我是喜歡悲壯，更喜歡蒼涼。”[7]“港滬之間恢復了交通，他們便回上海來了”[5]，對于流蘇而言，她終于找到安穩置放身體的空間。

陳思和認為，上海是一個中西文化不斷沖撞的開放型城市，上海的許多文化現象都是隨著移民文化逐漸形成的，是綜合了各種破碎的本土的民間文化。它深藏于各類都市居民的記憶當中，形成一種虛擬性的文化記憶，因而都市民間必然是個人性的、破碎不全的。海派小說的各種傳統最終在以張愛玲的藝術世界為代表的都市民間空間里綜合地形成了比較穩定的審美范疇。張愛玲是一個深受五四新文學影響的女作家，但她創作伊始就有意識地擺脫新文學的西化腔，自覺在傳統民間文學里尋找自己的發展可能。她早期的小說沒有擺脫海派小說的繁華與糜爛的同體模式，如《沉香屑·第一爐香》中描寫女主人公在現代物質誘惑下逐步墮落的心理，但她很快就超越了海派文學的傳統，從藝術氣質上把握了市民階級的心理，開拓出都市民間的新空間 [8]。張愛玲對都市現代文明不迷醉也不批判，獨創了以都市民間文化為主體的海派小說之美學。在她的小說中，傳統與現代文明的空間并不是孤立存在的，而是相互交織、相互影響的。在傳統與現代文明的交織下，個體生命經驗呈現出復雜、蒼涼的內涵。白流蘇與范柳原的愛情故事，就是在這種背景下展開的。他們的愛情充滿了曲折與坎坷，既有現代都市的浪漫與激情，又有傳統觀念的束縛與阻礙。這種復雜、蒼涼的內涵，正是張愛玲想要通過小說傳達給讀者的。這種交融不僅體現在具體的地理空間上，更體現在人物的心理空間和社會空間上。

巴赫金在《小說的時間形式和時空體形式》中指出，“在文學中的藝術時空體里，空間和時間標志融合在一個被認識了的具體的整體中。時間在這里濃縮、凝聚，變成藝術上可見的東西；空間則趨向緊張，被卷入時間、情節、歷史的運動之中。時間的標志要展現在空間里，而空間則要通過時間來理解和衡量。這種不同系列的交叉和不同標志的融合，正是藝術時空體的特征所在”[9]。由此看來，小說中的空間描寫同人物命運緊密相連。傳統空間往往與人物的壓抑、束縛和無奈相聯系，而現代空間則為他們提供了追求自由、實現自我的可能。張愛玲在小說中巧妙地運用了空間書寫，使其具有了豐富的象征意義。

四、結語

本文對張愛玲《傾城之戀》中傳統與現代文明交織的空間書寫進行了探討，將傳統與現代文明的空間書寫相結合，可以更好地理解張愛玲的創作風格和作品的主題思想。

未來的研究者可以對張愛玲其他作品中的空間書寫進行更深入的研究，探討她在不同作品中是如何運用空間書寫來表達主題思想的，也可以對比不同作家或不同時期的文學作品，分析他們在傳統與現代文明的空間書寫上的差異和共性，進一步探討空間書寫與社會文化背景之間的關系。

參考文獻

[1] 王慧開.張愛玲創作的時空觀與女性精神[J].名作欣賞，2012（8）.

[2] 高晟宇.張愛玲小說的空間書寫及其文化價值[D].大連：遼寧師范大學，2020.

[3] 李霞.試論張愛玲眼中的現代城市文明——以《傾城之戀》為例[J].蘭州學刊，2011（6）.

[4] 阮蘭芳.日常生活與文學上海[D].濟南：山東大學，2014.

[5] 張愛玲.傾城之戀[M]北京：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2012.

[6] 陳思和.都市里的民間世界：《傾城之戀》[J].杭州師范學院學報（社會科學版），2004（4）.

[7] 張愛玲.張愛玲文集[M].合肥：安徽文藝出版社，1996.

[8] 陳思和.論海派文學的傳統[J].杭州師范學院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02（1）.

[9] 巴赫金.巴赫金全集（第三卷）[M].白春仁，曉河，譯.石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1998.

作者簡介：李琳奕，南京師范大學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