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城鄉融合的實現以城鄉要素對流為前提。當前,我國處于城鄉融合發展的初級階段,這是促進城鄉要素均衡配置的階段。受長期城市偏向的城鄉二元管理制度的影響,城鄉之間要素對流的直接連接缺失,需要中介牽線搭橋提供要素互動渠道。技術、資源、政策等占據“結構洞”位置的中介具有較強的信息優勢和控制優勢,是推動城鄉要素有序跨界配置的重要載體,對推動城鄉要素融合滲透、重塑全面融合的新型城鄉關系具有重要價值。推動城鄉融合發展,要厘清技術、資源、政策在構建均衡城鄉關系中的角色、地位及互動機理,構建激勵相容的城鄉融合發展機制。
關鍵詞:結構洞理論;城鄉融合;技術;資源;農業現代化
基金項目: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重點項目“2020年后農村減貧與鄉村振興協同推進研究”(項目編號:20AKS003);陜西省社會科學基金項目“陜西秦巴山區防返貧接續鄉村振興的韌性力建設研究”(項目編號:2022E002)
中圖分類號:D035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6-5982(2024)03-0057-07
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之初實行的城鄉二元管理制度打破了城鄉自然一體的秩序,將城鄉劃分而治,造成農村生產要素單向度匯入城市,城鄉發展失衡。為縮小城鄉發展差距,讓農村居民共享發展成果,黨中央提出了城鄉融合發展戰略,城鄉融合成為“十四五”時期解決“三農”問題、實現城鄉均衡發展的重要舉措。當前,我國處于城鄉融合發展的初級階段,即處于推動城鄉要素均衡配置的階段。要素的互動形式決定了城鄉關系狀態,城鄉二元結構的破解,有賴于要素的雙向互動,以要素在城鄉間的自由流動為前提和基礎。新型城鎮化戰略實施以來,雖然城鄉之間已進入深入交流階段,但農村發展要素大規模向城市單向流動的情況并沒有根本性改變,農民以及農業的弱質性問題沒有得到根本性解決。如何實現城鄉要素對流、功能互補,是推進城鄉融合發展需要回應和解決的首要問題。
一、文獻回顧與研究路徑
不同的發展階段,城鄉關系有不同的表現形式,學界有關城鄉關系研究的著重點也有所不同。黨的十九大之后,學界關于城鄉關系的研究主要集中在以下三個方面:
首先,從學理層面對城鄉關系進行剖析。鄒一南認為,促進城鄉間生產要素平等互動是城鄉融合發展的核心。(1)韓文龍、吳豐華指出,新時代城鄉融合是對馬克思恩格斯城鄉融合思想的創新和發展,他們在此基礎上分析了城鄉融合的核心要素及本質要求。(2)徐宏瀟分析了城鄉融合的必要條件和目標取向。(3)吳國清、李強認為,城鄉融合應堅持人本性的原則,矯治城鄉空間的非正義發展。(4)此外,譚明方、鄭雨辰分析了城鄉融合的內容,認為縣域城鄉融合是縣域城鄉社會中經濟、社會、文化、生態及政治五個方面發展差距持續縮小的進程。(5)其次,關于城鄉融合發展面臨困境的分析。林聚任運用空間社會學的新視角,研究了城鄉融合發展的空間困境。(6)李愛民分析了城鄉融合發展面臨的城鄉收入差距較大、城鄉基本公共服務均等化任務艱巨等困境。(7)彭文靜認為,人的意識問題、基層工作人員的素質問題是阻礙城鄉融合發展的主要因素。(8)孔祥智、謝東東基于對全國五個地區的實證調查,分析了城鄉融合中面臨的人力資源稀缺、財政基礎薄弱等問題。(9)最后,關于城鄉融合發展路徑的研究。劉合光認為,城鄉融合發展的終極旨歸是實現共同富裕,應通過利益共享機制改革推進城鄉融合發展。(10)劉守英指出,土地制度改革是推動城鄉融合的重要突破點。(11)鄭興明則從閑置宅基地城鄉共建共享的角度討論了城鄉融合的路徑。(12)張偉等提出了“區域聯動、差異引導、特色優先、政策賦能”的城鄉融合發展路徑。(13)雷明認為,要通過完善治理結構、創新治理體系促進城鄉融合發展。(14)陳潭探討了數字時代語境下以數字技術為驅動力推動城鄉融合發展的路徑。(15)
總體來看,這些富有說服力、啟迪性的研究成果,為城鄉融合發展提供了豐碩的理論基礎和可資借鑒的經驗,也為后續研究奠定了基礎。但學界關于城鄉融合的討論尚有可深化之處。其一,已有研究多集中在基礎理論層面,對城鄉融合發展實現機制的分析尚不深入、透徹;其二,有關影響城鄉融合的要素的分析多從單一維度展開,且對要素運行機制的關注較少,缺乏對要素的整體性、交叉性進行討論??s小城鄉差距,需要探討影響城鄉均衡發展的中介因素。那么,哪些中介因素影響著城市與鄉村的有機融合?中介推動城鄉互動的作用機制是什么?
二、結構洞理論:城鄉融合發展的一個分析框架
城市偏向的城鄉二元管理制度強化了城市的聚集效應,導致城鄉要素對流的連接缺失,聯系出現隔斷,無法直接互動,需要中介牽線搭橋提供互動渠道,以打破城鄉互動壁壘,實現城鄉高度融合的共生發展。
(一)結構洞概念闡釋
結構洞理論由美國學者羅納德·伯特(以下簡稱伯特)在《結構洞:競爭的社會結構》一書中提出。伯特對這一理論的討論是在社會網絡分析的框架內展開的,他認為通過結構洞能夠有效組織和開發社會關系、提高生產率。結構洞是指“兩個關系人之間的非重復關系,它是一個緩沖器,相當于電線線路中的絕緣器。其結果是,彼此之間存在結構洞的兩個關系人向網絡貢獻的利益是可累加的,而非重疊的”(16)。結構洞理論的中心命題是個體或群體的經濟行動是嵌入社會結構之中的,如果個體能夠成功地運用非冗余的社會關系網絡,那他的生活機遇將會得到較大改善。結構洞理論的主張是“有效率地建立網絡和信息資源”(17),在直接連接缺失的個人或者群體之間搭建中介橋梁進行連接,以在兩者之間建立密切關系,提高雙方的互動頻率。根據結構洞理論,在社會關系網絡中,如果某一行動者能夠將另外兩個聯結斷裂或者非等位的行動者聯結起來,那么該行動者所占據的網絡位置便是結構洞,該行動者便成為了結構洞占據者。
在結構洞以及由結構洞連接起來的單位、成員處于彼此依存的同一系統之中,結構洞在其中扮演著中介者、聯絡人的角色,這一角色具有三個方面的功能。其一,結構洞能夠在聯系微弱的單位之間搭建連接通道。開放的系統是結構洞的核心特征,從而將不同的單位置于同一場域,形成利益互補、相互依賴的共謀關系。其二,結構洞是要素跨界配置的載體。結構洞把不同的單位組合成一個整體,引導特定的要素向特定的單位流動,促進單位之間物質、能量和信息的交換。其三,結構洞是能力再生產的突破口。單位在網絡中的位置決定了其擁有的信息、資源與權力。結構洞擁有的強大影響力能為聯系微弱的單位之間構建平等、合作及互動的關系提供平臺,強化它們的關聯度,激活各單位拓展自身能力的潛能。
信任是合作產生的基礎,當雙方信任缺失時,要依賴特定的第三方即結構洞占據者在中間牽線搭橋,交往互動才得以產生。結構洞占據者具有更強的信息優勢與控制優勢,足以產生強大的溢出效應,能夠在不存在直接聯系,或者信息節點之間存在空位的單位之間搭橋,將相互分離的單位凝聚為一個共同體,架起組織運轉的架構甚至脈絡,實現它們持久而緊密的聯系。
(二)結構洞理論與城鄉融合發展之間的契合性
隨著研究的不斷推進,結構洞理論已經不再僅僅局限于研究人際關系,而是廣泛應用于經濟學、管理學以及社會學等學科領域的研究,這一理論也為分析城鄉融合提供了視角。導致城鄉發展差距的根本原因在于城鄉居民權利占有量的不平等,不平等的消解需要影響力較大的第三方的介入,這些節點具有較強的信息優勢和控制優勢,對促進城鄉融合發展產生較大影響。
一方面,結構洞強化了城市與鄉村間的關系網絡。城市和鄉村可看作兩個系統,兩個系統的生產、生活和消費方式存在較大差異。隨著產業現代化轉型,越來越多的農民因學歷、技術等問題的限制而難以在城市謀求非農職業,加之城市的各項消費開支相對較大,很多農民進城工作生活的積極性下降,城市與鄉村之間的社會連接日漸式微。結構洞的獨特優勢有助于打破城鄉分治的局面,可將關系“斷裂”的城市與鄉村連接起來,從而使城市與鄉村獲得更多的選擇與機會,為城鄉融合發展帶來非冗余、高質量的信息與關系網絡。
另一方面,結構洞為城鄉要素互動提供了驅動力。“要素共享、共同發展”是實現城鄉融合發展的內在要求,城市與鄉村“不再是支配與被支配、索取與被索取的工具理性角色”(18),而是互促互榮的共同體。城鄉融合既是自發的過程,更是一種權變性建構,需要中介在城市與鄉村之間架起要素雙向互動的紐帶,消解阻礙城鄉融合發展的特有矛盾,高效推動城鄉融合發展。城鄉差距問題的本質在于農業農村發展不充分,農業農村現代化進程滯后于城鎮化和工業化進程。解決城鄉失衡的結構性矛盾、農村發展不充分的問題需要以打通城鄉要素雙向流通的渠道為前提和基礎。因此,要優化各類要素配置,促進城市與鄉村之間人、財、物的雙向互動和無縫銜接,達致鄉村與城市發展力量的均衡化與動態平衡。但由于城鄉之間雙向互補式的資源流動存在體制機制障礙,即城鄉間存在資源交換的“中間地帶”,“城鄉之間資源轉移的市場結構”以及“施加在市場結構之上的行政壁壘”。(19)因此,城鄉關系從“對立”的狀態過渡到“對流”的“融合”狀態需要結構洞支撐。結構洞是推動城市資金、人才等生產要素向鄉村滲透的體制機制保障,即通過政策調整、國民收入分配以及城鄉發展規劃等手段,統籌城鄉經濟社會發展,促進城鄉各種資源要素合理流動和優化配置。
(三)技術、資源與政策:城鄉融合發展中占據結構洞位置的要素分析
傳統城鄉分割治理模式遺存的問題使得城鄉均衡發展的目標難以自發實現,城鄉發展共同體的培育需要結構洞助力?,F代技術、資源、政策等占據結構洞位置的要素是推動城鄉要素有序跨界配置的重要載體,在促進城鄉要素融合滲透、增強城鄉發展的關聯性、重塑互聯的新型城鄉關系等方面能夠起到躍馬揚鞭的效果。
首先,技術創新能夠為城鄉融合發展提供新機遇?!凹夹g進步最終回歸到服務于人的自由全面發展上來”(20)。新增長理論認為,技術創新是推動經濟增長的內生動力,不斷更新迭代的技術進步在經濟社會發展中的作用日益凸顯。當前,世界正經歷百年未有的科技大發展,以物聯網、人工智能以及區域鏈等技術為代表的新興科技,依憑低功耗、低時延、高速率等特性,不僅推動著產業轉型,通過新業態、新模式形成新的經濟部門或行業,降低了發展成本,為城鄉產業協同發展創造了條件,而且為城鄉融合發展提供了創新驅動,數字技術實現了城鄉間信息的“共時性”傳播,要素、組織的高度信息化推動形成新的治理格局,有助于重塑城鄉關系格局,生成城鄉之間互促共融的關系形態。
其次,資源的均衡配置是城鄉融合發展的前提。再生產及擴大再生產以資源系統為支撐。由于城市的資源虹吸效應較強,農村資源被大量抽取到城市,造就了城市經濟的多樣性與較強的韌性,而農村經濟依附于土地等初級生產要素,現代化水平較低,農民可持續增收存在較大困難,韌性較差。城鄉融合發展以農村的跨越式發展為前提,必須破除資源要素自由流動和平等交換的體制機制障礙,為鄉村發展提供更多的資源支撐。但資源是有限的,發展中面臨的資源匱乏的初始狀態是不可改變的。因此,應通過優化配置,把有限的資源配置到短板、弱項等領域,推動資源要素更多向農村配置,集中力量支持現代農村建設、農業發展,加速社會資本投資農村農業,增強城鄉要素流動協同性,為鄉村發展注入新動能,以消弭城鄉發展差距。
最后,政策是城鄉融合發展的保障。農村貧困落后的根源在于農村發展資源欠缺,這與歷史政策有關。城鄉發展失衡是城鄉二元管理制度的產物,與之相伴產生的是農民失去了與整個社會平等博弈的機會和權利,政策性地弱化了農民通過社會流動進入城市生活的能力。城鄉融合的實施需要政策變遷來沖破障礙,政策是消弭城鄉差距、給農村發展增權賦能的重要手段。城鄉融合是實現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的系統性任務,具有主體多元、成因復雜、緊迫性、艱巨性等特點。城鄉融合應建立在堅實的政策保障基礎之上,從政策體系層面改變城鄉發展不平衡的局面,彌補城鄉發展差距,保障全體城鄉居民發展機會均等、競爭機會均等,建立起良性互補的城鄉要素內循環,實現城鄉居民共享發展成果。
三、推動城鄉融合發展的作用機理
城鄉融合發展是新時代城鄉關系演變的理想狀態,精準識別城鄉與農村的比較優勢,差別化引導資源向優勢地區流動,是促進城鄉協同發展的基礎。技術、資源與政策三個占據結構洞位置的要素,對塑造地位平等、要素互動的新型城鄉關系具有重要的驅動作用,能夠有效回應城鄉融合發展中的難題。城鄉融合發展進程中三個占據結構洞位置的要素并非獨立地發力,而是以交叉互動的方式實現對城鄉融合的控制。
(一)以技術升級挖掘資源潛力:城鄉融合發展的前提
從資源依賴轉向技術依賴是發展轉型的內在要求。技術創新與應用是重組城鄉資源、重塑城鄉經濟結構、改變城鄉競爭格局的關鍵力量。資源會隨著技術變化調整配置方式,優化配置結構,新興技術為資源的重新分配提供了新的模塊,為產業形態深度變革、拓寬產業邊界提供了支撐,“現代技術不僅是稍具獨立的生產方式的集合,而且已經進化成創造經濟結構與功能的開放性的語言”(21)。
一方面,技術創新壯大了資源基礎。新一代技術創新空前活躍,為破解城鄉融合發展中的資源困境提供了智慧支持。在新的技術邏輯引導下,資源的邊界在不斷拓寬。技術變革會引起多元化的分工與合作,推動著傳統生產方式的現代轉型,這不僅能夠節約資源,實現集約化生產,而且可以撬動更多的發展資源,“技術變化所掩蓋的是由于有利而被企業所采取并使用了的某種(新)生產要素”(22)。特別是對鄉村社會來講,技術能夠挖掘鄉村多元價值,激活更多鄉村內源性發展資源,推出新的生產范式,有助于解決鄉村發展資源欠缺或者發展資源難以激活等難題,從根本上扭轉鄉村不斷衰敗的境況,促進鄉村與城市的協調發展。此外,技術創新是開發新資源的催化劑。在信息時代,數據資源已成為第一投入要素,是新財富的源泉。以云計算、物聯網、區塊鏈、人工智能等新興信息技術,為數據資源的產生、開放、共享及使用工作提供了無限的前景,將科技資源優勢轉化為發展優勢。通過知識資源的投入和使用,克服了傳統生產資源不足給鄉村社會發展帶來的障礙,破解了城鄉融合發展中的資源瓶頸,將城市與鄉村有效連接起來,逐步消解制約城鄉融合發展的各類不平衡因素。
另一方面,技術創新釋放的網絡效應降低了發展對資源的依賴度。技術革命的快速演進會釋放出巨大的網絡效應,能夠跨越行業與能力邊界,突破資源的限制,使發展與資源脫鉤成為現實。在科技創新能力成為國家綜合國力縮影的大背景下,新科技的運用情況是衡量經濟發展水平與質量的重要標準。促進城鄉融合發展,增進農村社會效益是基礎,要提高農民駕馭資源的能力,使他們能夠適應新的產業模式與社會互動結構,實現利益最大化和風險最小化。從農村發展的現實來看,技術賦能是提升農民發展能力的有效舉措,有利于提高資源的使用效率。通過技術投資,可以增加農民的人力資本,使他們建立起與現代農業相適應的必要技能。這不僅可以提高生產效能,而且能夠增加產品的附加值,徹底改變農村產業發展較為落后的問題,為城鄉互促互進、融合發展奠定基礎。
(二)以技術創新完善政策制定與落實:城鄉融合發展的條件
政策是社會主體行動的依據,規制著社會主體互動的邊界、形式及程序。從政治生活領域看,技術對民主的范式和實現程度起著較大的影響,是政策創新、提高政策科學性的重要驅動要素之一,“國家領導(面臨)的實際問題,戰略和行政管理(面臨)的實際問題,即使在過去也必須以某種方式,運用技術知識加以解決”(23)。城鄉融合發展需要政府從政策層面進行調整,為實現城鄉居民共建共享消除政策藩籬?,F代技術在城鄉融合發展中的運用,為海量信息數據的搜集與民意研判打下了扎實基礎,促進政府與社會上下有機聯動,極大程度上避免政府政策與城鄉融合實際“脫嵌”。
一方面,技術創新強化了共享發展的政策目標。城鄉居民是城鄉融合發展的建設主體及惠及主體,維護好、發展好城鄉居民的利益是城鄉融合的價值旨歸,實踐中應保障城鄉居民享有平等的參與權、發展權?!凹皶r掌握真實的決策信息是有效治理的保證”(24),技術手段的應用對實現城鄉融合發展中的精細化治理具有重要價值,能夠將政府決策引至愈發精細的特定治理結果。依托技術變革在社會治理中的運用,民眾與政府間信息的快速傳輸和交互成為現實,改變了城鄉居民在城鄉融合發展中的邊緣地位,賦予了他們更多主張自我權益的機會,強化了他們的主體性權利。城鄉居民參與渠道的拓寬,有助于政府迅速、精準地識別關鍵問題,為有效突破民眾需求難以掌握、精準服務難以開展等困境提供了技術支撐和現實條件,推動共享理念嵌入城鄉融合發展全過程。
另一方面,技術提高了城鄉融合相關政策的執行效率。技術塑造著政府架構與行政安排。信息技術革命往往會“倒逼”政府治理變革,對降低政策成本、提高政策執行效率具有重要意義。技術創新有助于消解政策的滯后性。城鄉融合發展具有動態演變性的特征,應根據不同的發展階段對政策進行相應的調整,但政策調整是一個漫長的周期,極易造成政策調整滯后于環境變化的困境。如果政府在民意征求、數據分析等環節,能夠有效利用電子信息傳輸手段,便可以縮短公共政策供給與需求間的時間差,帶來行政效率的提升。同時,新興技術手段能夠及時追蹤城鄉融合發展階段的變化,為政府部門提前介入進行政策調整提供了依據,對完善推進城鄉融合發展的相關政策體系具有重要意義。此外,技術有助于提高政策執行的效率。政府在政策制定過程中通過應用科學技術實現了解決城鄉融合相關問題的公開化、民主化,依此形成的政策能夠更為精準地反映城鄉居民需求,促使個體自覺自愿地依政策目標調整個體行為,在政策框架內與他者保持重復互動,“我們遵循規范并不是因為這樣做對我們有用,而是因為遵循規范本身就構成目的——一個具有強烈情感色彩的目的”(25)。
(三)以政策優化資源配置:城鄉融合發展的關鍵
資源是發展的基礎。城鄉之間的經濟資源、政治資源和社會資源存在較大差距,這是導致農村發展不充分、城鄉發展不均衡的主要原因。根據“推拉理論”,發展基礎較好的地區對資源的虹吸效應較強,資源會源源不斷地向這些地區聚集。如果任由市場發揮資源支配作用,城鄉發展不均衡、農村發展不充分的矛盾會進一步加深。黨的十九屆五中全會提出“推動有效市場和有為政府更好結合”。有效市場和有為政府之間是相輔相成、互為支撐的關系,政府有為是市場有效的前提,促進有效市場,是有為政府的目的。政策在解決農業弱質性、農民弱勢性中具有舉足輕重的作用。為提高全要素生產率,實現城鄉協調發展,政府作為公共利益的代表,要從政策層面對資源進行再分配、再平衡,以更好地推進效率和公平的統一。
一方面,通過政策構建制度化的資源均衡分配機制。優先發展農業農村,是實現城鄉融合發展的先決條件之一。公共政策是實現城鄉關系平衡的重要手段,政府應以政策為媒介,將城市與鄉村視為一個有機整體,綜合設計,統一規劃,通過完善財政政策、補貼政策、金融政策等手段,從發展資源這一根脈上強化農村與城市的關系,建立公平與效率相結合的資源分配制度體系,推動資本、市場信息、農業技術及文化下鄉,向農村注入現代思維、現代理念、現代技術、現代金融、現代設施以及現代人才等現代要素,實現各類要素在城鄉之間互利互補,提高農村資本存量,夯實鄉村發展的基礎。
另一方面,政策是資源流向新興產業的牽引。農村產業強則鄉村強。產業合理分布與密切聯系是城鄉融合發展的經濟基礎(26),發展現代鄉村產業是實現農業高質量發展的內在要求,但當前現代農業、現代產業的發展稍顯乏力。堅持“三農本位”的城鄉融合發展之路,要完善農村產業體系,在發揮市場機制探索新產業空間和發展空間尚未形成穩定有序市場規則的領域時,政府應加強和完善精準調控,因地制宜地促進鄉村新興產業發展。由于資本的逐利性,它們不敢輕易嘗試新興領域、行業,這就需要政府從政策層面支持資源流向新興產業,保障新興產業有充足的人力、物力保障。
四、強化結構洞網絡關系建設,助力城鄉融合發展
城鄉融合發展是生產力發展的必然結果,也是現代化的內在要求。技術、資源與政策作為加強城鄉聯結的結構洞,在消除城鄉之間的界限和邊界、實現城鄉有效互動中起著重要的作用,應加強三者的網絡關系建設,推動城鄉雙向變革,實現城鄉均衡發展。
(一)資源要素進一步向農村地區傾斜
推動城鄉融合發展見實效,應均衡城鄉資源配置,提高農村經濟韌性。一方面,推動資本等物質要素向農村傾斜,促進農村經濟多樣性發展。城鄉要素均衡轉移是農產品更好滿足人民日益增長的美好生活需要的實現條件,應以完善要素市場化配置為重點,破除體制機制弊端,實現城鄉要素配置合理化,健全和完善各類資本要素協調推進機制。在農村建設一套完整的產業、生產和經營體系,促進城鄉產業發展融合,進而有效應對自然風險、市場風險以及違約風險。即便遇到了極端氣候變化、疫情、經濟波動等沖擊,農民依然能夠迅速恢復生產生活秩序,提高經濟韌性。
另一方面,推動人才下鄉,賦予農業現代性。農業的現代化離不開農民的現代化,現代農業建設的任何一個環節都需要有文化、懂技術、會經營的人才支撐。應鼓勵企業家、黨政干部、醫生教師、專家學者、規劃師、建筑師、技能人才、大學生、專業技術人員、律師、青年創業團隊等各類人才投身鄉村建設,促進人才資本向鄉村流動?,F代農業要求農民具備一定的科技素質,應把各類鄉村建設人才培育納入新型職業農民培訓計劃,提高現代農業產業帶頭人、經營戶和從業人員的素質,實現科技成果更好地向生產成果轉化。
(二)完善推動城鄉均衡發展的政策體系
政策體系關乎城鄉要素配置效率,要樹立城鄉一盤棋的觀念,重塑城鄉關系要建立健全城鄉融合發展的政策體系,加快消除阻斷、妨礙城鄉要素自由流動和優化配置的體制機制障礙。通過一系列公平合理的城鄉制度創新,健全城鄉融合發展體制機制,加強各部門和各類政策的協調配合,統籌解決好城鄉各自面臨的重點任務。
首先,完善農村土地“三權分置”制度,提高農村土地的財產屬性。雖然從2016年開始,國家進行了農村土地產權制度改革,將原來的集體所有權和承包經營權“兩權分離”制度調整為所有權、承包權與經營權“三權分置”制度,調整了農民與土地的利益關系,賦予了農村土地一定的財產屬性,對于優化農地資源配置、推進農村土地有序流轉、實現規模經營具有重要意義。但與城鎮土地相比,農村土地的財產屬性、財富屬性依舊較弱。應減少實際操作層面的阻礙,明晰產權關系,有效區分承包權與經營權的權能與界限,賦予承包人、經營主體更多的自主選擇權。此外,要加強“三權分置”制度的宣傳,讓地方政府、村集體、承包戶以及社會經營主體對這一制度的內涵、權利界定有更加清晰的認識,促進經營權的流轉、抵押。
其次,完善城鄉統一的公共服務政策。統籌城鄉公共服務是彌合城鄉差距的必然舉措。城鄉融合發展要推進城鄉公共服務均衡發展,讓農民共享現代化成果。一是建立動態的公共服務最低標準保障制度。要在發展中不斷完善公共服務建設,在社會發展的不同階段應建立與之相適應的城鄉基本公共服務最低標準,每3—5年調整一次。二是擴大公共服務供給主體。公共服務需求與供給之間存在不對稱的矛盾,擴大公共服務供給主體范圍是彌補公共服務供給短缺的必然之舉。市場、社會組織是承接公共服務供給的重要主體,應完善與社會發展相適應的市場、社會組織參與公共服務供給的相關政策,為市場、社會組織參與公共服務供給提供政策支持。三是完善公共服務水平綜合評價指標體系。要動態了解城鄉公共服務的達標情況,明確各級政策的事權和責任,將執行情況納入政府政績考核體系。
最后,完善推動城鄉居民基本權益平等化的相關政策。城鄉二元結構將農村與城市劃分而治,在國家對城鄉建設投入存在巨大差距,戶籍制度、工農業剪刀差、財政歧視和社保等支持城市優先發展的背景下,農民為工業化付出了權利、自由以及利益。社會發展呼吁從根本上消除權利的不平等,實現城鄉居民權利平等。應以實現城鄉居民身份同一、機會均等、權利一致為目標,完善相關政策制度,構建城鄉平衡的利益關系,促進城鄉互惠互利。
(三)數字賦能助力城鄉融合
隨著科學技術的更新,數字技術與各行各業的融合程度在不斷加深。在數字浪潮的推動下,智慧化將成為重構城鄉關系、推動城鄉融合發展的重要驅動力量。
首先,以智能化助力基層治理現代化。應將最新的科技發明運用于治理實踐,轉化為治理效能。完善數字基礎設施建設,打造政務APP、政務小程序,開發適用于政府服務、決策以及城鄉基層治理的人工智能系統,在線進行數據收集、加工、分析、處理、使用及公開,不僅有助于實現多元主體協同治理,而且能夠提升治理效率。此外,應對各類治理主體尤其是農民進行數字終端設備使用技能培訓,實現每戶甚至每個農民均能通過智能終端參與村莊治理。通過提高現代科技在基層治理中的滲透效率,讓城鄉居民成為真正意義上的基層治理主體。
其次,以智能化增強民生保障。從實現城鄉公共服務一體化入手,著力打造在線教育、在線課程互聯、智慧醫療等涉及民生領域的人工智能在線服務,實現城市資源與農村的精準對接。通過智能溝通,能夠打破時間、地點與空間的三維限制,讓農民可以享受與城市居民相同的社會保障待遇,有利于突破鄉村公共資源不足、質量不高的困境,實現信息集中與時實共享,不斷提高居民的生活品質。
最后,以智慧農業助力農業現代化。隨著社會的不斷發展,人們的生活品質不斷提高,對農產品的種類、品質提出了較高要求。但我國農業現代化整體處于轉型跨越初級階段,農業生產尚未實現從“有沒有”到“好不好”的轉向,農產品數量與質量、總量與結構之間的矛盾尚未解決。智慧農業體系能夠降低農村經濟對土地等初級生產要素的依賴程度,推動多元化產業發展。因此,要加大技術下鄉力度,建立5G種養基地,加大大數據、互聯網、物聯網等技術的應用,助力現代農業規?;N養,向市場提供更多能夠滿足消費者需求的產品,實現農民以最少的資源消耗獲取最佳效益。
注釋:
(1) 鄒一南:《從二元對立到城鄉融合:中國工農城鄉關系的制度性重構》,《科學社會主義》2020年第3期。
(2) 韓文龍、吳豐華:《新時代城鄉融合發展的理論內涵與實現路徑》,《馬克思主義與現實》2020年第2期。
(3) 徐宏瀟:《城鄉融合發展:理論依據、現實動因與實現條件》,《南京農業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20年第5期。
(4) 吳國清、李強:《從分離到融合:新時代城鄉關系的空間正義反思》,《理論導刊》2021年第10期。
(5) 譚明方、鄭雨晨:《“城鄉融合發展”視角的縣域社會治理研究》,《南開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21年第2期。
(6) 林聚任:《新城鄉空間重構與城鄉融合發展》,《山東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22年第1期。
(7) 李愛民:《我國城鄉融合發展的進程、問題與路徑》,《宏觀經濟管理》2019年第2期。
(8) 彭文靜:《城鄉融合視野下農村社區公共安全管理面臨的挑戰與對策》,《農村經濟》2018年第10期。
(9) 孔祥智、謝東東:《城鄉融合發展面面觀:來自縣域的報告》,《河北學刊》2022年第2期。
(10) 劉合光:《以共同富裕為目標推進城鄉融合發展的邏輯與路徑》,《社會科學輯刊》2022年第1期。
(11) 劉守英:《土地活才有城鄉融》,《農村經營管理》2019年第6期。
(12) 鄭興明:《探索閑置宅基地城鄉共建共享新模式:內在邏輯、困境與路徑——基于城鄉融合發展的視角》,《現代經濟探討》2022年第2期。
(13) 張偉、閭海、胡劍雙等:《新時代省域尺度城鄉融合發展路徑思考——基于江蘇實踐案例分析》,《城市規劃》2021年第12期。
(14) 雷明:《新型城鎮化、城鄉融合發展與治理體系優化》,《國家治理》2018年第35期。
(15) 陳潭:《數字時代城鄉融合發展的著力點與新路徑》,《人民論壇·學術前沿》2021年第2期。
(16) [美]羅納德·S.伯特:《結構洞:競爭的社會結構》,任敏等譯,上海人民出版社2017版,第18頁。
(17) 周雪光:《組織社會學十講》,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3年版,第124頁。
(18) 龔勤林、陳說:《新中國成立以來黨領導城鄉關系調整的歷程與經驗》,《經濟問題探索》2022年第2期。
(19) 張兆曙:《中國城鄉關系的“中間地帶”及其“雙重擴差機制”——一種“空間—過程”的分析策略》,《蘭州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6年第5期。
(20) 吳玉龍:《技術正義何以可能:一個基于馬克思勞動思想的理論視角》,《社會主義研究》2021年第4期。
(21) [美]布萊恩·阿瑟:《技術的本質:技術是什么,它是如何進化的》,曹東溟、王健譯,浙江人民出版社2014年版,第20頁。
(22) [美]西奧多·W.舒爾茨:《改造傳統農業》,梁小民譯,商務印書館2006年版,第119頁。
(23) [德]哈貝馬斯:《作為“意識形態”的技術與科學》,李黎、郭官義譯,學林出版社1999年版,第87頁。
(24) 陳那波、張程、李昊霖:《把層級帶回技術治理——基于“精密智控”實踐的數字治理與行政層級差異研究》,《南京大學學報》(哲學·人文科學·社會科學)2021年第5期。
(25) [美]佛朗西斯·福山:《大斷裂:人類本性與社會秩序的重構》,唐磊譯,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15年版,第185頁。
(26) 許彩玲、李建建:《城鄉融合發展的科學內涵與實現路徑——基于馬克思主義城鄉關系理論的思考》,《經濟學家》2019年第1期。
作者簡介:趙普兵,西安電子科技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講師,陜西西安,710100。
(責任編輯 陳 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