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英勇的尼德蘭王子齊格飛單挑巨龍,經歷苦戰,屠龍成功。齊格飛用龍血洗了個澡,獲得刀槍不入之身。只是在他洗澡時,一片樹葉飄落在他的肩胛上,成為他唯一也是致命的弱點……
等等,什么?涂上龍血的人可以刀槍不入,流著龍血的巨龍卻能被刀劍殺死?巨龍知道它的血這么管用嗎?根據我的考證,真相很有可能是這樣的:
英勇的尼德蘭王子齊格飛站在巨龍洞口,高聲挑戰。巨龍說:“你等會兒。”
巨龍猛捶胸口,噴出一口血,抹在自己身上。可是它的身體實在太龐大了。于是巨龍又捶胸口,又噴出一口血……終于,巨龍因失血過多而死。
齊格飛等得不耐煩了:“喂,巨龍,你好了沒有啊?”
星野放下鉛筆,歪著頭說,這樣寫好像不行吧。
我說,為啥不行?
星野說,要是老師看見了,肯定會講,沒有主題啦,缺少正能量啦。
我說,這是你自己想出來的故事,不是學校的作業,沒什么不可以。他點點頭。我問他,既然覺得不行,為什么還要寫下來?
星野想了想,說,因為有意思。
小學生路星野,別的學科還過得去,語文就讓人頭疼了。有一回,我看他做一道題,題中列舉出一些關于小草的材料,比如生命力強,春天的使者,還是牛羊的飼料……然后問,你為什么喜歡小草?
他盯了題目足足有十五分鐘,一個字沒寫。怎么回事,我光火了。他一臉委屈:可是,我不喜歡小草呀。
星野喜歡變形金剛、奧特曼、環太平洋里的巨型機甲。人家孩子枕邊放毛絨玩具,他放一只張牙舞爪的哥斯拉,美其名曰,夢里可以打怪獸。
他喜歡的古詩是這樣的:好雨知時節,當春奶花生……蟑螂吃水清兮,可以濯吾纓……我說,什么叫奶花生?他笑嘻嘻,就是花生牛奶呀,這都不懂……還有一次,他興沖沖跑來問我,李白的哥哥是誰?我說不知道。他得意了,李白的哥哥叫月徘徊,因為“我哥月徘徊”嘛。
按照他三年級男生的惡趣味,齊格飛勇救公主肯定沒辦法理解,齊格飛一個屁把龍崩飛了,他準笑得前俯后仰。
只是,有時我也忍不住想,喜歡一棵樹不行嗎,喜歡仙人掌不行嗎,喜歡蜥蜴、蝙蝠、蜘蛛網不可以嗎?為什么一定要喜歡小草呢?
學校布置作文,要求以玫瑰為主題,寫一個童話。星野自信滿滿,寫了一個屠城的故事。
大致情節是:一個愛美又殘暴的國王(以他娘為原型),要求鄰國進貢玫瑰。玫瑰沒開花,國王便率大軍進攻鄰國,大肆屠殺(嚇人)。大地被鮮血浸透,長出一種奇異的紅玫瑰。國王和他的部下不知道,這種紅玫瑰的香氣會讓人喪失理智,自相殘殺。最后,國王也倒在血泊中。他的血流過的地方,開出了一朵白玫瑰。全劇終。
作文毫不意外地退回來了。老師蠻客氣地批了四個字:過于血腥。
星野愁眉苦臉,坐立不安。他試著寫了幾個開頭,又將紙揉作一團,不知道怎樣才是對的。因為挫敗和迷惘,寫作文這件事在他眼里,已經徹底不好玩了。
晚飯后散步,我跟星野聊了聊。我講了所有我知道的玫瑰,然后拍拍他的肩,說,沒事的,放開寫。
要是再退回來呢?他狐疑地看著我。
再退回來,我替你寫。
沒想到這小子絲毫不領情,要是你寫的也被退回來呢?
第二天放學,星野很開心,說作文通過了,雖然字數不達標。
在一個遙遠的星球上,有一株玫瑰。除此以外,星球上沒有別的生命。
玫瑰開了一千年,有一天,它流下了眼淚。它想:我是如此的美麗,卻從來沒有被看見,那么,我的美麗有什么意義呢?
沒有回答。只有風吹過荒漠。
玫瑰不知道,此刻,在宇宙深處,一朵巨大的玫瑰星云正在綻放。
韓也//摘自2024年6月1日《文匯報》,本刊有刪節,李雅璋/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