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爺消失了七年，卻沒有人去找他

電影《尋夢環游記》里說，死亡不是生命的終點，遺忘才是。當一個人被這個世界上所有人都忘記時，他也就迎來了最后的死亡。

但UP主小透卻發現，自己的爺爺盡管還活著，身邊的親人卻已經“遺忘”了他。他們覺得爺爺自私、沒用、沒有頭腦，甚至對爺爺毫無記憶。對于一個老人家來說，這種社會性遺忘，可能是比死亡更可怕的事情。

為了證明那個溫暖愛笑的爺爺真的存在過，她決定找回“消失”的爺爺。這個故事被她用視頻記錄下來，90多萬人與她一起經歷了一場找爺爺的記憶之旅。

爺爺消失了

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爺爺就變成了現在的樣子。7年前，他還只是有些健忘；而現在，他簡直完全變成了另外一個人。他不會說話，沒有表情；他不記得任何人，仿佛沒有一絲情感；他很愛去醫院，吃起藥來一把一把往嘴里塞；他是個80歲高齡的老人，卻經常表現得像個8歲的孩子。

吃飯時，他會把飯藏在罐子里，大小便也不受控制，經常會拉在褲子上。這樣的爺爺，跟我記憶中那個人產生了強烈的反差。

當我跟家人們求證，想證明爺爺不是這種人時，他們卻說爺爺就是這樣的。就連跟爺爺生活了大半輩子的奶奶，也數落了爺爺一堆“罪行”。這中間究竟發生過什么，才讓大家對爺爺產生了這樣的印象？畢竟，在我的記憶中，爺爺承包了我童年里的無數美好回憶。

記憶中，爺爺是那個穿著白襯衫給睡不著的我唱歌的慈祥老人。上小學時，爺爺會每天騎著自行車載我穿過田間小路。爺爺的手很巧，做的小玩具像模像樣，到現在家里還保留著。

小學畢業后，我離開老家到外地上學，之后便很少再見到爺爺。但爺爺給我帶來的快樂童年，卻從來沒有變過。

我決定，找回消失的爺爺。

找回消失的爺爺

照片是證明一個人最直接的方法。可是翻遍了家里，我仍舊一無所獲。自從爺爺出現反常舉動后，他就很少出現在大家眼前，就連年夜飯的桌子都不上，合照也從不參與。

找不到照片，我又想，如果能讓爺爺笑起來也是很好的。爺爺過去一直是個愛笑的人，可近些年，他總是呆坐在那里。

復讀鴨、亮亮球、尖叫雞，我買來一堆小玩具想要逗笑爺爺，還陪爺爺看《海綿寶寶》，可不管我笑得怎么開心，爺爺都毫無反應。就在我快要放棄希望時，家人給了我一個提示：不如去問問姑姑。姑姑是爺爺的第三個孩子，也是唯一的女兒，心思格外細膩。

果然，在姑姑這里我聽到了一個完全不同的爺爺。姑姑告訴我，爺爺從小家境優渥，愛讀書，還曾經做過初中老師。家道中落之后，爺爺沒辦法再讀書，但他一直覺得知識很重要，從小就教育子女要好好讀書。

爺爺是家里的經濟支柱。最窮苦的時候，他經常要走幾百里山路去換糧食，有時還要賣血來補貼家用。更關鍵的是，被奶奶說成一無是處的爺爺，其實很疼奶奶。分家產時，他將財產均勻分給奶奶和四個子女，自己反倒一點都沒留下。后來我爸也回憶，在他6歲時，家里養過很多鴨子，爺爺拿去賣了一大筆錢，這些錢轉手又都交給了奶奶。

可以說，爺爺愛奶奶，愛家人，遠遠勝過愛自己。這些都跟我的記憶不謀而合。那么，又是什么讓爺爺變成了現在這樣呢？

究竟發生了什么

爺爺變成現在這樣，大概是在7年前，那段時間老家正好拆遷。爺爺有四個子女，大家本來都住在爺爺建的六層小樓里，每家各有一層。自從房子拆遷后，大家就分散在了各個地方，原本很熱鬧的家變得冷清下來。再加上那幾年爺爺的母親、同學、朋友陸續有人去世，死亡對他來說越來越近。也許是打擊過大，從那之后，爺爺就開始消沉起來，變得健忘，還經常摔倒。

但家里人誰也沒有在意，大家只是覺得爺爺老了，自然會變成這樣。我爸甚至認為，如果爺爺的意志力夠強的話，是能夠戰勝這種現象的。

誰也沒有想到，爺爺其實是生病了。我是大概一年前才開始意識到，爺爺表現出來的癥狀，和阿爾茨海默病符合。阿爾茨海默病是一種慢性腦神經衰退疾病，隨著病情的發展，大腦會愈發衰退，直到連吃飯、排泄都開始忘卻。對老人來說，這是種和癌癥同樣可怕的絕癥。

但在中國，它還有一個名字：老年癡呆癥。

知道爺爺是阿爾茨海默病后，之前的一系列怪異行為也就有了解釋。這種病會讓人喪失理解能力，情緒急劇變化，整日處于不安、惶恐之中。爺爺每天就像個不知道哪里犯了錯的孩子，越想補救就越犯錯，就越容易引起身邊人的不滿。

他會把飯藏起來，其實是因為害怕奶奶責罵他剩飯。他瘋狂吃藥，是因為曾經用藥將姑姑從鬼門關前拉了回來，他想用吃藥緩解對衰老的焦慮。

醫生曾跟我說，這是一種相比較藥物治療來說更需要感情陪伴的疾病，但這恰恰是爺爺所缺少的。家里幾個孩子都不太有時間陪爺爺，而貼身照顧的奶奶也逐漸被消磨了耐心。

爺爺的病情就這么進入惡性循環之中，越孤獨，越犯病，越犯病，家里人就越不愿意搭理爺爺。

找回那個爺爺

阿爾茨海默病發展到晚期，會進入極度癡呆期，人的大腦會徹底枯竭。讓我沒有想到的是，自己的拍攝工作竟然給爺爺的病情帶來了轉機。

回家拍視頻這件事，成了陪伴爺爺的契機。視頻拍攝持續了近一個星期時間，這是多年來我第一次每天主動接觸爺爺，和他朝夕相處。那段時間，幾乎從每天早上爺爺起床，我就會在房間里等著他。多數時候爺爺都像個小孩，不說話，就是好奇地盯著在房間里架相機拍東西的我。閑下來時，我會帶著爺爺一起聽老歌。時間長了我發現，爺爺好像恢復了一些情緒感知能力。

視頻發出之后，姑姑將鏈接轉發到了家族群。爸爸看完視頻之后跟我說，他是真的不知道，也完全沒想到原來爺爺病得這么重，他很后悔沒多陪爺爺。

后來他還跟我聲情并茂地講爺爺過去的事，他說爺爺其實是個很愛干凈的人，一天要洗兩三次澡。他最喜歡的就是邊搓澡邊放歌，嘴上還叼著煙。后來也是因為生病的原因，才經常搞得渾身都是大小便。

之前看醫生時，醫生跟我說要陪伴爺爺，對他的病情有好處。我當時還以為醫生只是在安慰我們，但想不到的是，這一個星期的陪伴真的起了作用。離開老家后，奶奶在視頻里跟我說爺爺的病情開始有了好轉。現在，爺爺每天都會在家玩我給他帶的小玩具，還會主動走出房間，吃飯也比以前認真了，恢復了不少意識。

這一點連我自己都沒想到，原來就這么一點陪伴，就能帶來立竿見影的效果。

除了我的家人，評論區的很多粉絲在看了視頻后也哭成了淚人。大家忽然想起，自己也有很長時間沒主動照顧家里的老人了。而家里親人患有阿爾茨海默病的人，更是對這種經歷感同身受。

在很多家庭里，老人都慢慢變成了累贅。我做這個視頻其實也是想喚醒大家對老人的回憶，有更多的機會去關心那些正在孤獨老去的家人們。中國目前約有1000萬阿爾茨海默病患者，人數居全球第一。其中只有大約1/5的人接受過正規治療，剩下的都處于無人關注的狀態。我們的關注與陪伴，也許不能改變結果，但至少可以讓結局來得晚一些。

棟梁//摘自嗶哩嗶哩微信公眾號，本刊有刪節，攝圖網/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