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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現

2024-08-28 00:00:00田榕
金沙江文藝 2024年8期

一朵曇花。

綠褐色枝干硬挺,獨獨捧出這一朵紫紅來,花莖懸得極長,吊在風中招搖。卵形的花苞還在忍耐,靜待一個好日子吐露秘密,余下時間,留給來往路人一塊笨拙的顏色,但也惹眼,像老舊年畫上一張意氣橫生的福字。

果然,五十平方米的小房子里藏不住花。好花是夸出來的。要人看,說,這花開得有精神,要早晚的鳥鳴加持,要爬蟲和雨水雷電的途徑,即使是臭大姐匍匐于葉片上也不介意,還要野花雜草做伴,盆沿和盆底,意料之外的絲絲綠色總是讓人尷尬,主人怎敢勉強其委身于屋內。光是三個人的人氣就已占滿兩室一廳,再與地底滲出的涼氣周旋,且時時整理房間,得一個落腳處,抹布,拖把,由彩入灰,代代更迭。門背后鐵架子上的綠植聽了太多雞毛蒜皮,注定難以安心生長,早早入了輪回,最終選一盆文竹放在室內,像是有求于它。幸好住在一樓,窗檐下用水泥圍攏一圈,得一方默認獨屬于我家的小天地,為父親注入肆意買花的底氣,從此以后,正午時分常常聽見窗下傳來笨重或尖銳的摩擦聲響,坐在窗前看書的我一起身,就看見一副寬闊的脊背起起伏伏,父親的身子扭作一個拋物線,嘿哧嘿哧擺布著花盆的位置。

小時看花,就只知道看花開時的樣貌,總覺父親眼光不佳,凈愛艷紅色系,花形也大大咧咧,生怕別人看不見它。要是父親偶然不圖開花漂亮,則專挑粗笨的綠植。屆時窗下已被花瓣渲染半壁紅色,幾盆壯實的仙人掌盤踞一方,不及小腿高,銅錢樹圓咕隆咚,那一叢仙人掌中,偶有幾支生發得很高,護住一個破了角的水泥花盆。

因此每一句“姑娘,我買花回來啰!”都是褪色的宣傳單,我并不信父親真的買了新花,只要色彩或造型上了無區別,每一盆都是父親從腦子里搬出的舊花。

我對花不熟,對人也不熟,花日日可見,樓上鄰居來來往往,總是記不住臉,也不是自來熟,不好叫著“叔叔嬢嬢”的往上貼。六七歲的年紀一嘴蛀牙,蛀洞層巒疊嶂,光是用舌頭舔舐一圈,舌尖都被刮得刺痛。父母虛擲一個希望,說現在不怕,等你換了牙就好。

換牙后蛀洞漸少,但恒牙縱使長出也不齊,兩顆門牙幾近重疊,像是示威。我也很好地被這器官所壓制,困于兩難境地中:笑不露齒,說話小聲,包庇自己的亂齒不被發現,又被家長委婉提醒太害羞,說沒禮貌,張大嘴喊一句嬢嬢好,長輩關切地過來說,哎呀你這牙齒,怎么長成這副模樣,繼而投來一圈善意中帶點調侃的笑,這不亞于在掌摑我。兩難之下,打招呼的環節就這么過去了,于是我被父母蓋戳:不懂說話。我常常穿梭于父親的介紹聲里,這是你姑媽家的老大,這是你表姐的老師,“怎么,連這都不認識啦?”關系嵌套如一圈一圈漾開的漣漪,我卻一動不動,完全無意彎腰拾取任何新鮮濕潤的稱呼,一見面還是杵在原地,仿佛和窗外植物勾結,暗自生根,屢屢如此,父親的臉就如湖底石子般沉下去。

愚笨之余,也能接住些無端善意。一對老夫婦生養了一個女兒,女兒又育有一個兒子,三代人擠在和我家相同的布局里,只是鏡面翻轉過來,這一家四口就成了我的對門鄰居。長輩們總是能把關系探析得很清楚,三言兩語間得出彼此的素描像來,情報伴著水蒸氣,或午或晚,在飯桌上絲絲縷縷飄蕩,那些話就有了氣味和顏色。對門一家是縣上來的,女兒離了婚,老夫婦帶著孫子一起來市里謀生,相中了這套一樓的小房子。父親總在這些陳述中加上一兩句勸誡,把頭轉向我說,你可以和他們家玩。

到底怎么個玩法,我自然沒有路數,但畢竟住得最近,相熟得快,和他們一家的生活方式也就有了交集。周末的早晨是被雞叫聲擾醒的,隔壁家在車棚和自家屋檐交界處,用竹篾和編織袋搭了一個雞圈,養三五只雞,公母皆俱,挑一只腳拴上扁平的塑料線。等太陽巧妙地射入一樓外墻,我去街口買上三個肉醬燒餌塊回家交差,剩下時間就坐在只及腳踝的水泥圍欄上看隔壁奶奶喂雞。雞食大多是剩飯和一些菜葉,奶奶拿了板凳和案板出來,篤篤地剁菜葉子,連帶著陰濕角落里攀上來的蝸牛和零星掉落的睡意,一齊撥進雞食盆里。隔壁阿姨從對門出來,招呼我去家里吃煮花生,說今早去魯班閣買了十來斤好花生,我應和著,但眼睛并沒有移開雞圈的意思。不多一會兒,父親就掀開門簾,把一捧花生倒我腿上,余光掃見隔壁奶奶也在,抓住時機,在篤篤聲里插一句,你們家倒是勤快哦。父親笑起來兩眼彎彎,只留兩條縫看路,他咧嘴笑,能看見兩顆門牙搭在一塊兒,像跑累了的運動員,半側身子都被別人扶住。

隔壁奶奶身體很好,夏天習慣單穿一件化纖襯衫,幾近全白的頭發剪短,燙成像黑人女歌手一樣的爆炸頭,遠遠望去,纖細的身子托不住頭,像預謀著在什么位置折斷,但她精神總是很好,背挺得很直,走路帶風,引得花襯衫下擺飄蕩。奶奶的老伴倒是一年四季都縮在一件絳色棉襖里,棉襖寬大,護住脖子,經常活動的地方被磨得光滑,又侵入層層疊疊污漬,最后看去,仿佛一具老朽殘軀被困于醬缸中。他頭發花白,臉呈紫銅色,牙齒前后錯落,每說一句話都帶出些痰聲,這位爺爺不常出來院里活動,喂雞是奶奶一個人的事。

小時生活如闖關解謎,即使再熟悉的視界也能無窮分解。洋絲瓜藤旁的蜘蛛網上墜了蜘蛛數只,腹部隆起,有鵪鶉蛋大,發著熒熒綠光,這是關卡里的敵人,車棚旁的大雞小雞是游戲場景布置,破壞掉蜘蛛網,摘得洋絲瓜回家,是通關的象征。至于隊友,此時又新增兩位。隔壁家的小孩和我一個年級,同校生,我在一年級一班,他在二班,六七歲正是好動又怯弱的年紀,遠遠看見蜘蛛用發絲般的細腿撐起身體,捕食飛蛾蒼蠅,蛛網搖蕩不止,感到一點神奇,又盯著一會兒,發現蜘蛛的一排眼睛正好和我們對視,心里有如針刺般一驚,遂跑入樓道,捂著胸口,直呼好險。

樓上的哥哥加入,成為我們的指揮官,小學五年級,是大孩子,愿意領我們玩,這份奉獻更近似于恩惠。還是他辦法多,先用長木棍把蜘蛛從網上打落,草叢難爬,蜘蛛攀著木棍,哥哥把木棍快速轉到水泥地上,這種大蜘蛛看著可怕,但爬得并不快,像是挪,肚子在地上磨。兩個男生找來更細小的棍子,哥哥先示范,粗棍子摁壓住蜘蛛的身子,細棍子抵住蜘蛛的長腿,靠慣性往外一“梭”,一條拱橋狀的腿就和身體分離,三人輪流來幾次,細腿四處散落,來一陣風,如黑線被吹得很遠。隔壁小孩挑著蜘蛛扔進雞圈,雞群并沒有靠近的意思,他就用腳撥弄蜘蛛,一來二去,蜘蛛越來越小,黏在他的鞋底。

另一種玩法是用開水燙不同部位,等飲水機上的小燈由紅轉黃,拿空塑料瓶去接開水,塑料遇熱變形,趕忙將開水潑到蜘蛛身上,蜘蛛不過幾秒就再也不動,肚子也癟下去,上面的花紋是黑色與綠色裹攪在一起,沒有那么可怕或神圣,生命的精氣已經從這些奇形怪狀的宿主身上抽離,留下任誰玩弄都不反抗的軀殼。這次隔壁小孩又將稍稍完整的蜘蛛扔進雞圈,他奶奶在旁邊澆菜,放下水瓢沖過來大罵,單單罵他一個人,說他不識數,蜘蛛有毒,雞吃了就會死,奶奶說,王笑啊,你咋這么造孽,蜘蛛好好地在上面,你非把人家的家給端了。她脫下花布鞋,把隔壁小孩從雞圈打進車棚。

這就知道隔壁小孩姓王,單名一個笑字,他家四口人,奶奶養雞,母親常常在家,我所看到的全部大致如此。

周身一切實在有太多謎團等我破解,包括隔壁家,不過或許并不比花式分解蜘蛛更為有趣,想著想著也就放下,但不久后的一次托管,卻讓我潛進他們的生活。

小學二到三年級,我母親被調任至縣城,離家百余公里,她的生活規律是周六早上回家,周日晚上又返回縣城,至于周一到周五,則是由父親全權負責我的吃穿用度。父親會買很艷俗的發飾,幫我扎馬尾辮,扎完以后頭皮上總有幾簇頭發拱出來,這就靠三角形的大發卡來安撫,一頓操作完畢,我頂著一個不愿旁人知曉的發型走出家門,匯入人流,今天的挑戰也算父女合力完成。偶有父親推脫不掉的加班,爺爺奶奶家就成為大后方,從這走到他們家只需要十五分鐘,他們默許我在他們眼皮底下做一切事情,甚至以好飯好菜作為鼓勵。倘若爺爺奶奶也不在家呢——父親撓撓頭,掏出手機,通訊錄翻上一遍,嘖嘖兩聲,放下手機,敲開王笑家的門。

商量好了,托管自我下午放學開始,到父親回來作為結束,內容是一頓晚飯和監督寫作業。這一安排聽起來是如此有序且順暢,仿佛計劃就該這般進行。但每一個平整的預設兩旁總埋伏一些機關暗器,踩不到實屬萬幸,踩到才是常態。把我的生活裁下一段,和同頻的玩伴相疊合,買一贈一,外人眼中似乎合理,但兩塊布料摩擦時細密的顆粒感和紋理,只有重壓下的彼此才能感受得到。隔壁阿姨喜歡在我做作業時對著王笑嘮叨,說你看容容的字跡多么工整,又借走我的作業本往前翻翻,說你看這么多優,你但凡能得一半我都謝天謝地,我無意間感受到一種拘束,好像我被捧在一雙大手里,越升越高,穿過云層,直抵空氣稀薄的地方,我不知道如何在這種氣氛下學會新的呼吸方式,于是屏息,讓耳郭填滿母子間常見而陌生的對話。

trVB/lpXP8PtVlVGkmheaw==天色漸晚,準備收拾東西吃飯,王笑收拾課本的速度慢些,作業本就被阿姨用手肘揮到地上,王笑不語,回她一眼,拾起作業本,和課本一起摞到沙發扶手上,又推推王爺爺,說吃飯了,王爺爺像是驚醒,沉沉地起身,把自己搬到椅子上,看看今晚的飯菜如何。先上來好幾碟醬料,甜咸皆備,還有一碗被油浸著的花生米,菜還在炒。

人老了大多愛喝點酒,不為過癮,但沒有酒的一餐飯吃起來總會缺點味道,就像一碗忘加蔥花芫荽的炸醬面。酒本身也不是烈酒,是歲月供出來的泡酒,泡得瓶底長出一指厚的沉淀,瓶身斑駁,把標簽上的簡體字打回甲骨文。王爺爺拿來小酒杯酌酒,我眼前王笑夾菜的筷子也在顫抖,像是微醺。王笑盯著拿起又放下的酒杯,在王爺爺第三次加酒的時候搶過酒瓶往外跑,不曾想左腳絆了右腳,人倒在桌下,酒瓶碎得一地,酒循著瓷磚間的縫往前逃竄。阿姨一手捉住王笑的上衣,一手往他屁股上呼去,兩三掌打掉他的校褲,連罵幾遍“日膿包”,把他推出家門。我放下碗筷趕出去的時候,看見王笑在洋絲瓜藤下的草地上,坐姿潦草,眼淚鼻涕混成一股,借著自家燈光,在拔褲子上沾到的鬼針草,我過去,他抬眼看我,又低頭,囁嚅著,說,我爹喝了酒就打人,打我和我媽。

一段自白以草叢為半徑蔓延開:

我原來不姓王,姓龍,叫龍笑,因為我爹姓龍。

我爹喜歡喝酒,喝了打人很疼。

周身一陣沉默,王笑家里的燈光不改顏色,投出三個晃動的藍影于紗窗上。

……我不想跟著他們上來的。

王笑說完這句,起身回去敲門。很快有人應聲,阿姨隔著門喊,知錯了噶?王笑不作聲,阿姨仍開了門,說,飯吃一半就跑,再跑你等著,下次哪個給你熱飯。此刻的飯桌同時擔起吃飯和寫作業兩重效用,我在靠近燈光的這邊寫拼音,他在靠近廚房那邊坐著,等阿姨用一個大洋瓷碗裝了各種菜和飯,放微波爐里打好了,再抽一雙筷子遞給王笑,說,吃慢點。

父親認為當天WmMsvPJvTdCZAtaL8Be3Ww==的托管很順利,因為待到他頂著夜色進樓,把我接回家時,我的兩門作業全都完成,他只需要簽字,再放水洗漱,我就可以睡覺了,第二天是星期五,我和他都會同等地歡喜,從明天中午開始,就想著母親回家時的畫面——現在是夏天,在本地人的指引下,她會在回程路上找到瓜棚,捎帶兩個沙瓤西瓜。

母親回來那天傍晚,是父親帶著一個西瓜去敲門,和隔壁奶奶說,感謝昨天的托管,實在給他們家添麻煩了,隔壁奶奶又驚又喜,說見外見外,昨天已經謝過了呀,怎么還帶這來,不能收不能收。于是父親就把瓜切塊,放在我們家最大的水果盤里,給隔壁端去。正值太陽下山,暑氣還環抱著這棟小小居民樓,不舍離去,隔壁見瓜都切好了,也就分而食之,樓上哥哥和家里人出去辦事回來,一家三人在樓梯口被父親截下,說吃塊瓜再走,縣城帶來的,可甜。

三家人捧著瓜,互相認一認,通過些彎彎繞繞的關系,發現誰是誰的老鄉,誰又在誰曾經的辦公樓里待過,這邊說你老家的白蘿卜水靈靈的,那邊說某個共同的朋友上個月調去省城,不然也喊他來吃。世界總是很小,屈身于一個沙瓤西瓜里。

能和王笑以及樓上的哥哥升級友誼,于我自然很好,后面我們又在一起干了太多事情,或好或壞,已不能用成人眼光判斷,但我們最終摘得了洋絲瓜,父親單單用清水煮,不摻油鹽,那片藤上的洋絲瓜一直被我們吃到秋天。

西南地區的秋天也并不蕭瑟,小區停車場上的三角梅總是守到秋末才謝,倒是老家的冬天極冷,父親就把他母親接來城里住,讓我喚她為婆,我婆不高,站起大概一米五,她脊背駝得嚴重,嘴巴癟癟的,多束皺紋匯于眼角,但眼睛很亮。不過幾天,我婆已經習慣于搬著小馬扎去樓外曬太陽,看隔壁奶奶端著剩飯過來喂雞,一場天聊完,我婆對她的稱呼就成了老妹妹。我婆并不是一個八面玲瓏的人,也無意將社交做得處處周全,七八十歲的老人如果開口,所言之事大多應心而發。但八九十年代建起的居民樓,樓與樓之間的距離實在狹窄,我婆要找準時間,等陽光直射南面通道,才端了馬扎去曬,余下時間就打理家務,從此父親不用每天中午急匆匆地騎著摩托車從城的那邊趕回家,自停車棚一溜小跑地去到廚房做菜,而是可以吃現成。婆會做很多菜品,但最喜歡吃蘋果,家務事都打理得差不多了,就去找隔壁奶奶叨家常,也幫他們舂花生米。

我婆在某頓飯后和我細說他們的故事,這就知道他們家不停地往家里搬花生絕非偶然,隔壁阿姨在此地找到的第一份工作,是自己給自己打工,定制了小車,去小區后面的師范學校門口賣燒餌塊。小區是四四方方的格局,一頭連著師范學校,一頭連著小學,小區建在斜坡上,每次飯后隔壁阿姨和奶奶都會合力把小車從坡底推到坡頂。有時王笑晚上敲門約我出去玩,我婆會把手搭在我的肩頭,壓低了聲音囑咐我,師范那邊莫去,他媽媽在意這些。我也從未見過王笑在我面前吃燒餌塊。

我們的活動范圍更多是在樓對面的小花園里,零幾年的時候,物管的概念還沒有普及,我們更習慣于說是保安,小花園里有兩個車庫,一塊平坦的水泥地,一棟兩層小樓。保安一家住在那兒,一樓的房門總是敞開,他們家有個兩三歲的小姑娘,兩個羊角辮上統共綁了十余根花皮筋,仿佛幾天沒有梳洗一次,發絲和皮筋糾纏不清。每次我和王笑騎著滑板車或者自行車過去,保安就從房間里出來轟我們,說離遠些,這里有小娃娃,瞎了咋說咹?一天晚上父母的朋友來家里玩,深夜臨走時發現自己新買的自行車被偷了,氣呼呼地去找保安說要報案,保安在一樓房間里咂煙,背對著門,并沒有往后看的意思,只在麻將的起伏聲中交代一句找不回來了,那小姑娘倒是癡癡地扒著門沿看人。

四五百塊錢的損失不小,下次朋友再來我家玩,就把自行車抬進屋里,倚在墻上,和我帶有輔助輪的小自行車靠在一塊兒,但我到底沒有學會騎自行車,因為急于運動,我反倒在春節前骨折。當時我在和王笑一起學旱冰,小花園里的保安應該是去了坡腳的門衛室,我想嘗試上坡,他也正有此意,父親在我倆背后說,試試吧,我保護你們,當我一跤跌坐在地上,右手劇痛有如被利刃剖開,父親正蹲在幾米遠的路口,想,母親如果回家,她就能在路口遇上他,那天是周五。

接下來的步驟行云流水。拍片,診斷,包藥,一家人在醫院里火急火燎地沖撞,回到家接近十二點,母親說她帶了兩箱方便米粉回來,問吃不吃,父親堅決要泡一碗給我,一家人以此形式分享了宵夜。

據說王笑當天回家是狠狠吃了隔壁阿姨的一頓打,阿姨呵責他為什么帶我沖坡,以為一切都是他的鬼主意,后面我婆上門解釋,說我家孫女已經受傷,就不要再讓你家娃娃難過了。我婆聽見他們打人的聲音,還有小孩的哀號,心疼他,覺得造孽。其實在我骨折那天晚上,我婆已經哭過一通,看我的右手被無端的禍事所害,她也難受,不出聲,只關了自己的房門,靜靜地淌眼淚。她在老家看見自己的孫子孫女被打,也總會前去勸解,不問對錯事由,倘若沒有效用,兒女不愿停手,老人身子不便,就自己坐在屋檐下,像是為親骨肉贖罪,代償般地流淚。她的眼淚很輕,不愿驚擾旁人。

等我手臂養得不疼,能自如活動,已是夏初,在家悶上小半年,讓人性情更加消沉。父親說別總坐在客廳看電視呀,出來看看花,這幾天發了好些呢,你看這朵最大,出來嘛。

磨蹭著開了家門,被陽光襲擊。用報紙卷成一指粗的紡錘形紙團,以細鏈串起就是門簾,結實的紙團從我臉上擦過,細鏈擾亂發絲,耷拉耷拉地響。

父親露出一個頭,在仙人掌邊頻頻招手,說過來,過來你就看得見。

走過去,抬頭,是一個卵形花苞,紫紅模樣,自然是父親最得意的那類色澤,但花瓣閉得很鐵,絲絲縷縷觸須附于其上,像一道還未可出鍋的佳肴,沒有想象力的期許,現在是不值一看的。

我問,哪天開呢,父親仰面大笑,說,么過兩天就開了。

到底是過幾天呢?我問。

么差不多,差不多嘛……父親打著哈哈,并不惱怒,饒有興味地看那個花苞。

過兩天,我在飯桌上寫作業,窗前陽光被一人蓋住,我抬頭,和一個叔叔對視,他帶著笑意,對著花和我說,你們家這個是曇花,我寫了篇散文,就講這個,得獎了。

我一時不知拿出何種神情,等我字字聽完,那位戴帽子的叔叔已經上樓,腳步聲抓撓我的右耳。

人不是因為活著所以出現,而是因為出現所以活著。也許那位叔叔已是這棟樓的熟人,但總在我的低頭忸怩中略過,自從主動和我說了話,戴帽子的叔叔才躍入我的視線里。有兩個小朋友常和他相伴出現,一個男孩年紀小些,一個女孩年紀大些,頭發很長,綁成雙馬尾,她走路時蹦跳著,喜歡穿彩色衣服。

當時我三年級,到了為英語發愁的年紀。如果能夠預知未來,我就會知道,不僅三年級,我一整個小學生涯中剩下的幾年都會為認不齊英語字母而發愁,只是發愁對象是母親,不是我。偏科是所有母親的心病,而在家里長輩眼中,語文好數學差的情況落在一個女孩子身上反倒名正言順,還有親戚在過年時教我,數字左邊多一個減號是負數,“負數學不得,日子會過不昌盛”,等我上了高中,對大學名校稍有概念,才知道那位親戚正是省內最好的名校畢業,只是如果這時還要深究她面對一個八歲小孩時,用自己的學識來開玩笑的動機,那這玩笑就成了我。

不過小學后期的數學成績愈發不好,再加上英語稀爛得不知從何入手,母親對我的成績著實很急,她去敲過對面的門,問王笑的情況如何,這才知道自家姑娘原來真沒有那么糟,緩過一陣子,母親繼續急。不像低年級時的托管,我學習上的問題現已經沒有鄰居再能幫上忙,大概這也是讓母親動了搬家念頭的原因之一。

比搬家更亟須解決的問題就擺在眼前,我的視力衰退得厲害,原因總是愛眼宣傳畫報上的那些,坐姿不端正,用眼過度,不運動。街口有一家護眼按摩店,交了錢,我躺在那里的窄床上睡了一學期的午覺,要是下午放學早也去按摩。從我家走到按摩店,會穿過一條叫海子街的巷子,有時班上同學玩鬧,會笑罵對方是不是要去當海子街口撿垃圾的老太。這位老太我一次也沒見過,小巷兩邊有太多東西把我的目光奪去,獸醫診所的男老板總穿著沾上血跡的白大褂,坐在門口掉漆的椅子上昏睡;影碟店的玻璃門上貼著恐怖電影的海報,一個黃綠色鬼臉,每次我經過都要深吸一口氣,疾跑一陣;還有39元自助大骨火鍋,里面圍坐幾桌男人,打著赤膊,手邊放一瓶二鍋頭,用過的一次性餐具碼在藍色塑料箱里,塑料箱壘起來有一人多高。長大離我太遙遠了,我想不會選擇其中任何一種職業,也不會和任何人有交集,像一只梧桐樹上的麻雀般飛過巷子,去攝入飽滿的生活。

然而生活不會因為收獲了小孩的凝視而刻意溫柔。母親下班,來按摩店里接我,她拿出面包,看我吃得正歡,問我現在心情好嗎,我點點頭,她說,你的小銀鼠被偷了。至今想起這一時刻,我都會覺得母親或許有更好的辦法來告知我這一噩耗,而非給我迎頭一棒,但母親也是第一次當母親,又叫人如何向虛空處聲討呢?那一天,海子街的店面全都消失了。

隔壁奶奶在門口剁雞食,見我步子走得歪歪斜斜,知道事情原委后放下菜刀,過來拍拍我的背,說,哎呀呀,當時我就在外面喂雞,怎么沒注意呢。然而他們家的雞也很快被偷去兩只,連掛在后面陽臺上的臘肉也不見了幾條,接近年關,大家心里都隱隱升起一些不安,而保安照例是不理會這些的,他們家只忙著和十字路口賣破酥包子的跛腳大叔吵架,故意在靠近路口處畫一條黃線,刷一行字:黃線內部禁止擺攤。大叔再出攤時,就把那條穿著布鞋的跛腳橫搭在黃線上。

過了幾個年關,我年歲漸長,感知到這個家的里里外外都在退化。六七歲時可以搭載兩個人的木馬,父親送的手風琴,還有輔助輪尚未拆卸的自行車,都成為擺件,木馬的紙制把手被汗浸軟,又蒸發,留下結晶鹽為其自由塑形,這時候再有模有樣地跨上去,感到失衡,父親就跑來阻止,張開手護住我的身體說,坐不得啦兄弟,再坐,屁股給你摜兩半。這次來得倒是及時。這個家住了十余年,對我來說已然狹窄至極,過去買的擺件不舍得扔,納新的空間也越來越小,還有五層高樓壓于其上,這里終于露出魚缸模樣。

人在缸中坐,還要買更小的缸,加水,喂進三條小魚,壓入兩塊粗糙珊瑚,魚在長,人也跟著長,珊瑚日漸泛白,洞隙里生出好些輕薄的青苔。某一天,小魚帶著各自的影子離開了,青苔瘋長,吐出長須跟著水流晃啊晃,不知哪個長輩臨時醒悟,我們也應該另尋新居,于是搬家開始,無非是幾塊類似的情節搭成一個新的故事,在搬離這里的時候,我以為我會常來看看,但世界上的眾多“我以為”里,并沒有幾個真的如愿。這里搬得非常干凈,灶臺上的陳年污垢也被清除,我發現廚房的瓷磚上有很多裂紋,靠近水槽的地方缺了一角,露出水泥臺子的毛坯,但摸上去不再磨手,而是肌膚般滑膩。所有東西都被搬空以后,這里仿佛從未有人住過,從“家”回退到房子,最后一點人氣散盡,看著意外寬敞。沒過幾年,家里人賣掉了這套房子,以不算高昂的價格賣給一個做裝修生意的老板,他家孫子正值學齡,體內醞釀著一個新的故事。

又是一個六歲小孩,滿懷未知,站在時空的入口處。

即使兩個童年偶然在同一位置重疊,也不意味著最后能出落得一模一樣,這倒讓我想起一種彈珠玩具,從上往下是不停分叉的軌道,出口的數量是二的次方,每個大小一致的玻璃珠從唯一的入口處被擲下,但極少有兩個玻璃珠能在同一個出口處掉落。我們憑借著無序性為自己搭建了多少合乎規范的說法,誰也數不清,就像家門口的曇花,那樣篤定的紫紅色,前前后后不過見了一次,后續開出的花全是白色,在風的挑弄下亂舞,第二天趕快謝掉。

我有時覺得自己那朵紫紅的曇花已經開過了,早就落敗成泥,有時候又覺得我大概還沒見到自己的花苞,不然我一定第一眼就認出它來,然后以不能再快的速度跑上前去愛惜它。即使只有一現,也驕傲著,金光迸發,預備為人傾吐這輩子一切曼妙的可能。可惜人在當下總是被蒙上眼睛前行,過去晦暗不已,未來明滅不定,不能逾越的規矩就此操控了太多人,但仍要前行,也只有前行能讓人將更多的未來鍛造成過往,放生在自己的記憶之湖,每次想之念之,它們都還嶄新著,一如從未到來。

責任編輯:余繼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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