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某次我乘晚間列車去別的城市,翌日九點抵達終點站,才六點多鐘,臥鋪車廂過道的每一扇窗前已都站著人了。而那是T 字頭特快列車,窗外飛奔而掠過的樹木連成一道綠墻,列車似從狹長的綠色通道駛過。除了向后迅移的綠墻,其實看不到另外的什么。
然而那些人久久地佇立窗前,誰站累了,進入臥室去了,窗前的位置立刻被他人占據。進入臥室的,目光依然望向窗外,盡管窗外只不過仍是向后迅移的綠墻。我的回憶告訴我,那情形,是列車上司空見慣的……
天亮了,人的第一反應是望向窗外,急切地也罷,習慣地也罷,都是緣于人性本能。好比小海龜一破殼就本能地朝大海的方向爬去。
就一般人而言,眼睛看不到“外邊”的時間,如果超過了一夜那么長,肯定情緒會煩躁起來的吧?而監獄之所以留有囚窗,其實是怕犯人集體發狂。日二十四時,夜僅八時,實在是“上蒼”對人類的眷愛啊。如果忽然反過來,三分之二的時間成了夜晚,大多數人會神經錯亂的吧?
眼為什么望向窗外?
因為心智想要達到比視野更寬廣的地方。雖非人人有此自覺,但幾乎人人有此本能。連此本能也無之人,是退化了的人。退化了的人,便談不上所謂內省。
窗外是“外邊”,外國是“外邊”,宇宙也是“外邊”。在列車上,“外邊”是移動的大地;在飛機上,“外邊”是天際天穹;在客輪上,“外邊”是藍色海洋……
人貴有自知之明,所以只能形容內心世界像大地,像海洋,像天空“一樣”豐富多彩;“像”其意是差不了多少。很少有什么人的內心世界被形容得比大地、比海洋、比天空“更”怎樣。
外邊的世界既然比內心之“世界”更精彩,人心怎能佯裝不知?人眼又怎能不經常望向窗外?
(摘自《給自己的頭腦幾分尊重》,中國青年出版社,李雅璋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