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定要有一輩子的好朋友

一

我是一個沒有發(fā)小、老朋友也非常少的人。每次看到朋友圈里大家分享自己與多年老友的見面時刻，我都覺得茫然又羨慕：他們是如何把一段友誼維持到五年甚至十年以上的呢？難道真的只有我不具備這種能力嗎？

我并不缺乏深度社交，成長的每個階段，我都有幾個關系非常要好的朋友。但是，每當某個人生階段結束后，這些好朋友并沒有在我的下一個階段里延續(xù)太久，我很快就投入了新生活，結識了新朋友。我領到了一張又一張畢業(yè)證書，換了一個又一個住所，也失去了一波又一波老朋友。

最初意識到我的友誼只是階段性的，是在小學。小學第一天入學我就遲到了，只剩最后一排的座位還空著，我怯生生地坐了過去。我的同桌是一個扎著馬尾的大眼睛女孩，笑起來臉上有兩個小酒窩，像個精致的洋娃娃，她活潑地和我打招呼。有一天上課時，黑板被前面的同學擋住了，我看不到老師寫了什么，她就湊到我耳旁輕聲告訴我。結果，老師以為我們在交頭接耳，讓我們去教室后面罰站。臉皮很薄的我眼淚止不住地流。下課后她一直哄我：“被老師批評沒什么，我媽說這叫‘對事不對人’。”

經(jīng)此一事，我們倆的關系很快就拉近了，她成了我第一個正式的好朋友。那幾個月，我們有說不完的話。她的開朗性格感染了我，我也變成了一個愛說愛笑的小女孩。每天放學時，我們舍不得分開，總是要在學校做完作業(yè)再一起牽著手走出校門。但好景不長，一個學期上完，她因爸爸的工作調動要搬家和轉學，我們就此分開了。

時光飛逝，我升入了中學。報到第一天，我環(huán)顧四周，沒想到，我又遇到了她。還是記憶中可愛的大眼睛，多么巧，我們竟然進了同一所中學的同一個班級！我跑到她面前，興奮地和她打招呼，但是，她抬起頭，陌生地問我：“你是？”

“怎么會呢？難道她不記得我了嗎？”我和她確認姓名，也驗證了我并沒有認錯人。可是，對于我們六年前的友誼，她已經(jīng)想不起來了。下課后，她牽著旁邊女孩的手出了教室。

雖然傷心，但很快我就明白了，畢竟我們之間隔著六年的時間，童年的生活日新月異，人家怎么可能一直記得我呢？

二

下一段對我影響至深的友情則因人生規(guī)劃的不同而消散。小學五年級時，我家隔壁搬來了新的住戶，兩家關系很快就發(fā)展得非常親密。所有見過我們的人都說，我們兩家的孩子長得像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有了這一層特別的緣分，我和她的關系突飛猛進，每天一起上學放學，一起寫作業(yè)和玩耍，在一張床上睡著也是常有的事。

然而，初中畢業(yè)后，她沒有選擇繼續(xù)讀書。她的父母把她帶到了上海，后來她進了工廠工作。一開始，我們會分享各自的生活，但我們都能敏銳地察覺到，我們的共同話題越來越少了。

最后一次見面時，鄰居阿姨笑瞇瞇地說：“你們倆好久沒見了，今晚還一起睡嗎？”我們答應了。但是，聊完對方的近況后，就再也沒什么可說的。天黑了，她告訴我，還是在自己家睡更方便一些，便向我道了別。我們都有預感，以后再見面非常難了。去年下半年，我在朋友圈里看到了她分享的婚禮邀請函，我并沒有像小時候約定的那樣成為她的伴娘。

再后來上了大學，幸運的是，剛一入校，我就遇到了非常契合的朋友。我們的性格差異非常大。她外向，我內向；她愛熬夜和睡懶覺，而我喜歡早睡早起；她一天經(jīng)常只吃一頓飯，填飽肚子就行，而我三餐一頓都不能少，必須營養(yǎng)均衡；每逢周末，她更想出門玩耍，看不一樣的風景，而我更喜歡宅在宿舍或者去圖書館看書……但就是這樣兩個截然不同的人，四年里感情卻越來越堅固，對彼此有著無限的包容。起初，我們試圖改變對方，比如，她想讓我變得更加松弛、從容，我想讓她改變傷害身體的生活習慣，雖然都沒有成功，但我們也意識到，對方本來的樣子就是最吸引我們的。

相處的日子里，我們無話不談，見證了對方很多重要的蛻變時刻，擁有只屬于彼此的秘密。然而，讀研究生時，我們到了不同的學校，距離成了橫亙在我們之間的一道鴻溝。最初，我們還是經(jīng)常與對方分享自己的生活，視頻和電話也打得很頻繁。我們約定寒暑假一定見面，沒想到，研究生階段我們都沒有了寒暑假自由，寫不完的論文和讀不完的書讓我們很難湊到一起。盡管如此，我們還是計劃了共同的旅行。每次在車站見到期盼已久的身影后，我們總是非常激動地奔向對方，沒日沒夜地聊天。

我們本來打算，將來工作時要盡量選在同一個城市，然而，真正找工作時才發(fā)現(xiàn)，可供我們挑選的空間很小。最終，我們所在的城市相距更遠了，見一次面所要花費的時間和精力也更多。高強度的工作模式讓我們的聯(lián)系頻率不再像學生時代那樣高。漸漸地，我們出現(xiàn)在對方朋友圈里的次數(shù)也越來越少。有時候，看著她在朋友圈里表達和新朋友一起玩得多么開心，我的心里會生出一些難過。

我知道，友情需要陪伴，需要不斷締造共同的記憶。雖然我很確信，下一次我們見面時還是會一樣地親密無間，可是屬于我們的共同記憶現(xiàn)在更多靠的是存量，而不是增量。

三

前段時間，辦公室的一個女孩抱怨，自己的閨密談了戀愛以后，生活重心轉向了男友，她們兩個人已經(jīng)很久沒有一起活動了。另一個已經(jīng)成為母親的姐姐則一臉淡定，說：“等你們將來有了自己的家庭，尤其是有了孩子以后，就更抽不出時間像以前一樣和朋友聚會了。”友情，對每個人來說都如此重要，卻總是要為其他的情感讓步，還要被時間、距離等因素考驗，所以，每一段能維持很久的友誼，都值得我們倍加珍惜。

經(jīng)歷過一段時間的自我懷疑之后，我想，自己并不是一個不擅長經(jīng)營友情的人。或許我該做的事，是一如既往地珍惜每一段情誼，并盡力留住它。如果因為不可抗力，友情走向了淡化，也不必過度遺憾，因為在能夠陪伴彼此的時候，我們都給彼此的生活帶去過美妙的光彩。正是在和一個又一個朋友的真心交往中，我才成了今日的我。坦然享受階段性的友誼，可能是成長的一門必修課。

（梁衍軍摘自“三聯(lián)生活周刊”微信公眾號，胡凝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