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8年1月,一則征兵宣傳海報貼到江蘇省濱海縣濱海中學校園內,立刻引起眾多同學的強烈興趣。
我也是其中一員。為了不耽誤時間,我一路小跑直奔濱海縣人武部——那時,縣人武部和濱海中學只隔了一個體育場。
負責接待的同志見我氣喘吁吁,趕忙拉出凳子說:“小伙子,坐下喘口氣,報名還來得及。”
聽說能趕得上報名,我心情雖然緩和了許多,但直到把姓名寫在報名冊上,怦怦亂跳的心才算平靜下來。
兩天后,入伍體檢在人武部門前搭的臨時帳篷里進行。體檢實行逐科淘汰,隨著各個科室的檢查推進,我們也越來越緊張。尤其看著身邊伙伴一個個被淘汰,剩下的人越來越少,我生怕自己也會被淘汰掉……
幸運的是,我順利走完了所有檢查項目,當通知我參加第二天復檢時,我感覺自己激動的心簡直就要蹦出來,連走路都變得輕松了。
第二天,復檢一切順利,我瞥見體檢表的結論欄里寫著“合格乙”,便想大膽地多看一眼。一位身著海軍制服的軍官,站在一旁,一邊看體檢報告,一邊時不時盯著我看,眼神親切又熱情,似乎對我有點興趣。我鼓足勇氣,跨前一步說:“首長,我想當兵!”
軍官笑了笑,連聲說:“好,好!”
軍官的態度讓我很開心。到了部隊以后我才知道,他就是負責接兵的新兵連連長。他說當時看到我,覺得我膽子很大,做事果斷,對我印象不錯,決定把我帶到海軍部隊。
10天后,我接到入伍通知書。
家里得知我要去北方當兵,便想著為我送行,連我已經出嫁的兩個姐姐也帶著家人趕了回來。
父親參加過抗日戰爭,曾任濱海縣獐溝區聯防隊長。那幾天,他比誰都高興。父親還特地從集市上買了七八斤豬肉,要用老家傳統做法做只有過年才可以享受到的炸肉圓。
父親買肉,花掉了家里不少積蓄。我知道,父親想用最樸素的方式,表達內心的激動與不舍。
母親則相反。她是一個內心外露的人,想到我要當兵遠行,總是唉聲嘆氣,一是擔心我吃不好,二是擔心我受苦受累。
母親的心情我能理解。我有兩個哥哥,都因病夭亡,對母親造成了無法撫平的傷痛……現在,我又要遠離家鄉。母親當時重病纏身,她擔心自己熬不到我回來。
母親蒼老的臉上愁容滿面,咳喘的間隙不斷念叨:“這一走,就是4年,4年呢!”
母親的情緒帶給我很多酸楚,我趕忙勸她:“媽,4年很快就過去了,您保重身體,到時我一定回來看您。”
母親擦拭了一下眼角的淚水,臉上勉強擠出了一絲笑容:“媽媽等你。”
我內心的柔弱不堪一擊。十幾年來,母親為我做飯、送我上學的畫面,瞬間不斷在頭腦中翻騰,淚水竟不爭氣地滲出眼角。
為不讓母親看到,我趕忙轉身去廚房剁肉。
二姐進屋,感到氣氛低沉,便立即開起了玩笑:“今天炸團子(肉圓),為小弟送行。當初我們出門(出嫁)也沒這么講究,爸媽太偏心了!”
母親擦去淚花,隨即回懟:“死丫頭,你就搬弄是非,什么時候虧待你們了?”
一陣笑聲,讓家里的氛圍輕松起來。
當天晚上,我們全家人徹夜長談。父親還講起了他當年抗日的故事。
1943年5月1日,父親參加反掃蕩會議時,遭遇日軍包圍。在突圍中,縣反奸科長萬崗壯烈犧牲,父親不幸被俘,被日軍關進監獄。
刑訊吊打、坐老虎凳、灌辣椒水……父親受盡了酷刑折磨,卻一直堅守著永不叛黨的誓言。三個月后,父親被黨組織設法成功營救。
父親出獄后,依然戰斗在抗日一線,他領導的聯防隊成為支援新四軍前方戰場的強有力的地方武裝。解放戰爭勝利后,父親投身地方政權建設,出任濱海縣天臺鄉(現為正紅鎮)首任鄉長等。
父親鼓勵我遠行:“當兵的也都是家里的兒女,父母誰都不舍。但保家衛國,匹夫有責——男子漢就要四海為家,勇闖天下。而且,當兵是我們家的革命精神傳承,到部隊后你要為國出力、為家爭光……”
父親瞇著眼上上下下打量著我,對我寄予無限厚望。
第二天一早,我踏著晨霧,帶著全家人的希望,直奔新兵集結地,開啟了自己的5年軍旅生涯。
1973年3月,我退伍還鄉,在一家基層企業任職。母親的病情比以往嚴重,經常因疼痛難忍寢食難安。但在我和父親的悉心照顧下,她身體也慢慢好轉,一家安享團圓。
(作者為退役軍人)
實習編輯/劉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