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裕祿生命中的三個“最后一次”

2024年是黨的好干部焦裕祿同志逝世60周年。回顧焦裕祿短暫而又光輝的一生，他為黨和人民的事業鞠躬盡瘁、死而后已，作出了非凡的貢獻。在生命之火即將熄滅的時候，他依然牽掛家鄉脫貧、蘭考發展，留下了對人民的摯愛之情，無愧于“縣委書記的榜樣”這一光榮稱號。

最后一次回故鄉

焦裕祿1922年出生于山東省淄博市博山縣（今博山區）北崮山村一戶貧苦的農民家庭，在日偽殘酷統治下度過了苦難的青少年時光。1946年，焦裕祿加入中國共產黨，在黨的指引下走上了革命的道路，1947年離開家鄉，隨軍南下，扎根河南。在長期的革命工作中，他因工作繁忙很少回到家鄉，但故鄉的親朋故舊和山山水水，永遠都是他心中最難以割舍的牽掛。

1964年2月，在工作中過度勞累的焦裕祿身體每況愈下。同志們經常發現他用手按著肝部，身體向前佝僂著。他臉色枯瘦、蠟黃，胃口也大不如前，吃不下菜，也吃不下饃，每頓飯只能燙一碗炒面粥。但是這年春節前夕，焦裕祿卻一反常態要請假回鄉探親。一天，焦裕祿興高采烈地回到家里，一見到妻子徐俊雅就迫不及待地說：“組織上批準我探家了，咱們可以回山東老家過年了！這么多年，也該帶你和孩子們回家看看?！毕矏傊?，溢于言表。

然而，激動過后，焦裕祿卻被路費難住了。作為一名縣委書記，他每月雖然有130多元工資，但要贍養2位老人，撫育6個孩子，平時省下來的一點錢不是下鄉時交了伙食費，就是被他用來接濟生活困難的群眾了，哪里還有多余的錢過一個體面的春節？所以臨行前，為了不讓自己看起來過于寒酸，他特意找縣長程世平借了300塊錢，并承諾節后發了工資再還上?？吹浇乖５摯罄涮熘淮┲患招囊\，連件秋衣也不套，程世平心里不是滋味，于是便硬拉著他，冒著風雪來到街上，給他買了一身價錢便宜的處理布衣。就這樣，焦裕祿終于踏上了心心念念的返鄉之路……

當火車進入博山境內后，看到路邊一塊塊烈士的墓碑，焦裕祿心緒難平，激動地向孩子們講起了革命烈士們同日本帝國主義、國民黨反動派英勇斗爭的故事。下車后，在通往崮山的路上，他又和孩子們講起了自己早年輟學后為了生計推車運煤、賣油的辛酸經歷；講到了自己被日本憲兵抓到博山監獄，遭受非人的折磨，小腳的母親每天蹣跚于崎嶇的山道，于凄切倉皇中東奔西走，意欲救兒的往事……

這一年，博山的雪下得很大，一家人難得團聚，焦家老宅里喜氣洋洋。村里人聽說有大官從外地回來，都紛紛到焦家小院一睹他的風采。焦裕祿熱情地接待了他們，并向大家一一介紹了自己的妻兒。從貧苦農民成長為縣委書記，這是一件多么風光的事情，但焦裕祿此行卻異常低調，他上身穿著一件舊大衣，下身穿著藍粗布褲子，腳上是最尋常的膠鞋，根本不像個大干部。大家問他現在當了多大的官，他也不提自己的職務，只是簡單回答：“在蘭考縣委工作?！睙狒[過后，只有細心的母親疼愛地看著臉色蠟黃的兒子，心里有說不出的滋味。

與家人團聚過后，焦裕祿就開始逐一拜訪親戚、同學、鄰居、老民兵和老干部。在小爺爺焦念中的家中，他們先是談起了當年一同站崗的往事，之后焦裕祿根據自己在尉氏、蘭考治荒造林的經驗，與已經是生產隊長的焦念中談起了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和綠化荒山的問題。說著說著，他倆就興奮地走出院門，指著白雪皚皚的崮山、岳陽山，攻城略地般地計劃籌謀了起來：焦裕祿建議焦念中春日開始封山，在山頂的四周種植木材林，在山下的土厚處種植桃樹、梨樹、蘋果樹、花椒樹等經濟林。說到激動之處，他恨不得立即帶著兄弟爺兒們上山壘石堰、修梯田、平土地、除草荒……他還提議在上坡的田間打幾眼井，以便灌溉那里的旱苗。雖然自己不能親自帶領大家伙兒建設家鄉，但他強烈地想盡自己的綿薄之力幫助鄉親們早日過上豐衣足食的生活。

走親訪友之余，焦裕祿還按照中國人的年節習俗帶著全家老小來到自家祖墳祭拜，寄托對已逝親人的哀思。他一一向妻子、兒女介紹著故人的名字和自己與他們的關系。最后，在父親的墳頭，焦裕祿動情地對孩子們說：“這是你們爺爺的墳。知道你們的爺爺是怎么死的嗎？他是被地主的閻王債逼得上吊死的，那年我才十幾歲。后來我被日本鬼子抓到撫順煤窯做苦工，在日本侵略者和漢奸的刺刀威逼下，每天在煤窯干15個小時以上。逃出虎口后，也不敢回家，又逃荒要飯到江蘇宿遷一帶，給地主當長工。你們看，解放前哪有咱窮人的活路！看看現在，咱們的生活多么幸福，你們要不好好學習，怎么對得起解放咱窮人的共產黨?。　?/p>

團聚的時光總是非常短暫。春節還沒有過完，焦裕祿就被一封電報召回了蘭考。離開前，他騎著自行車在村子的周圍轉了一大圈，似乎在向故鄉做最后的告別……

最后一次下鄉行

回到蘭考后，焦裕祿又開始了一如既往的忙碌。1964年3月14日，在縣委常委生活會上，他總結了蘭考縣1963年的工作，并匯報了自己的思想，他說：“我個人的思想是，在蘭考一天就要干一天工作，集中力量把工作做好。但最苦惱的是自己身體不好，肝子疼，扁桃腺腫大，現在又多了個腿疼。身體不好，工作搞不上去。生活上問題不大，春節回老家借300塊錢，這個月可還100，爭取3個月還清。工作上有些急躁，有時對下邊的同志批評不夠恰當……”

3月21日，焦裕祿騎自行車去三義寨公社檢查工作，這也是他最后一次下鄉調研。這一天焦裕祿似乎非常激動，他看著路邊每一行樹木、每一道溝渠、每一片莊稼，眼神中都飽含著愛戀的深情，就像老人看著可愛的孩子。但就在這個時候，焦裕祿的肝部劇烈地疼痛起來，車騎不了了，他只能彎著腰扶住車把，像拄著拐棍那樣一步步慢行。到了公社后，在聽取公社書記匯報時，他的手更是不住地顫抖，握著的鋼筆幾度掉落。但即便這樣，他還想到侯寨看看拉沙蓋堿的情況，看看南馬莊的副業生產，看看孟角的堿地翻了多少……可他剛走出公社大門，又一陣劇烈的肝痛襲來，他疼得喘不過氣來，幾乎暈倒，只好先回到縣城。經醫生初步診斷：肝病急性發作，必須立即轉院處理。

3月22日，縣委決定派人護送焦裕祿去開封治病。但他卻一點也沒有把自己的病放在心上。這天，他對縣委的工作又作了詳細的交代部署，找這個同志談談，找那個同志問問，忙了整整一天。晚上，他躺在床上，回憶起一年多來的點點滴滴，從蘭考人民戰天斗地的英雄氣概和實干精神，預見到了蘭考美好的未來。于是，他披衣而起，在稿紙上寫起了文章，題目是《蘭考人民多奇志，敢教日月換新天》，并擬了4個小標題：一、設想不等于現實。二、一個落后地區的改變，首先是領導思想的改變。領導思想不改變，外地的經驗學不進去，本地的經驗總結不出來，先進的事物看不見。三、榜樣的力量是無窮的。四、精神原子彈——物質變精神，精神變物質。寫著寫著，劇烈的肝痛再次襲來，寫作被迫中斷……

3月23日，得知焦裕祿要去開封看病的消息，蘭考縣的很多干部和群眾自發地匯聚到縣委大院給他送行。他謝絕了縣委派的車，自己彎著腰氣喘吁吁地走向火車站。一路上，他使出全身的力氣不停地向送站的人揮手，勸同志們回去，不要再送了。臨上車前，他把除“三害”辦公室主任叫到身邊，以低沉的聲音一字一頓說：“除‘三害’是蘭考36萬人民的迫切要求，是黨交給我們的光榮任務，你一定要領導群眾做好！我看好病回來的時候，還要聽你全面匯報除‘三害’的進展情況呢！”這番話震顫了在場的每個人。但不承想，這一走，竟是永別。

最后一次提要求

1964年3月23日當天，焦裕祿住進了開封衛校附屬醫院。他雖然住進了病房，但心卻留在了蘭考，口中念叨囑咐的仍是蘭考的除“三害”工作。醫生勸他既來之則安之，他卻苦笑了一下，說：“不行啊！蘭考是個災區，那里有許多工作等著我，我怎能安心躺在這里休息呢！”

經診斷，院方懷疑焦裕祿得的是肝癌，需要送他到鄭州進一步檢查。聽到這個消息，焦裕祿說什么也不愿意，他說：“我的病沒有什么了不起，災區那樣窮，何必把錢花在這上頭？在這里診斷出病情以后，我還是回到蘭考去，可以一邊治療一邊工作嘛！”地委領導得知他的態度后，多次派人做他的思想工作，反復說明：“叫你去鄭州，是為了盡快地治好病，使你能更多地為災區人民服務?！彼@才同意了組織上的決定，于4月2日轉院至河南醫學院附屬醫院。不幸的是，焦裕祿最終被確診為原發性肝癌。4月8日，經河南省委批準，焦裕祿被轉往北京協和醫院做進一步檢查。

為了讓焦裕祿得到最好的治療，程世平連夜派曾在鄧小平身邊工作過的縣民政局局長袁漢琪前往北京，讓他想辦法向鄧小平匯報，幫助協調辦理有關事宜。幾天后，袁漢琪在中南海見到了鄧小平，匯報了焦裕祿的病情、提出了請專家會診的請求，還匯報了蘭考的情況。鄧小平聽完匯報，深受感動，當場就給中組部有關領導寫信，讓他們務必辦好焦裕祿查病事宜。收到鄧小平的親筆信后，中組部領導高度重視，立即協調中央有關部門和醫療專家給焦裕祿會診。但面對多方檢查會診結果，專家們也無能為力，不得不懷著沉痛的心情，開出了一張診斷書，上面寫著：“肝癌晚期，皮下擴散。”不久，在醫生建議下，焦裕祿被送回鄭州，進行人道主義治療。

在焦裕祿病重的日子里，許多蘭考干部和群眾先后來到鄭州看望他。焦裕祿見到他們時很少談及自己的病情，只是充滿歉意地說：“都不要來回跑了，耽誤工作，我心里不安哪！”他強忍著病痛，問除“三害”工作的進展情況，問黃蔡河的疏通情況，問張莊的沙丘上封住了沒有，問趙垛樓的莊稼淹了沒2390d735663be3bd66b8dd9e49a2f075有，問秦寨鹽堿地上的麥子長得咋樣，問老韓陵地里的泡桐樹栽了多少……有一次由于問話太多，太激動、太疲勞，他竟然昏迷了過去。焦裕祿醒來后，一把拉住通信干事劉俊生的手，說：“剛才，我做了一個夢，夢見蘭考的小麥豐收了。你這次回去，一定請人捎一把秦寨堿地上的麥穗來，叫我看一看?！笨墒?，焦裕祿最終還是沒能等到蘭考豐收的時刻。臨終前，他對組織上提出了唯一要求：“我活著……沒有治好沙丘，死后希望組織上把我運回蘭考……埋在沙丘上……看著蘭考人民把沙丘治好，我……死后，不要為我多花錢，省下來支援災區……”

1964年5月14日，焦裕祿終因肝癌不治病逝在崗位上。5月16日，經河南省委決定，焦裕祿被安葬在鄭州革命公墓。1966年2月2日，在長篇通訊《縣委書記的榜樣——焦裕祿》的作者之一、新華社記者穆青的建議下，河南省委決定，按照焦裕祿生前遺愿，將他的墓遷回蘭考。同年2月26日，載著焦裕祿靈柩的專列緩緩地駛入蘭考火車站。這一天蒼天含淚，大河嗚咽，成千上萬的蘭考人民自發披麻戴孝，從四面八方來到火車站迎接他們的好書記。由于送行的人太多，從火車站到墓地僅僅1.5公里的路程，靈車整整走了兩個半小時。就這樣，焦裕祿終于回到了他心心念念的蘭考，并和這片工作過的土地以及這片土地上的人民永遠守在了一起！

（責任編輯：章雨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