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張

老了的老板回家頤養天年，接替老板管理工廠的是他的兒子，人們叫他小老板。小老板上任三把火，機修工老張被第一把火燒著了。

老張不老，因招了一個機修助理也姓張，人們為了區別兩人，便讓不老的老張升級做了老張。老張跟別的機修工不一樣，一般的機修工給人的印象是：身穿皺巴巴的工作服，邋里邋遢，戴著棉紗手套，手握螺絲批，臉上布滿汗水和油污。老張卻不，他西裝筆挺，領帶飄飄，皮鞋锃亮，像個白領。

工廠有七八百臺機器。每天上班后，老張做的第一件事是巡廠。他昂首挺胸，倒背雙手，一個個車間巡過去，跟張三點點頭，跟李四打打招呼，聽聽這臺車床的聲音，拍拍那臺機床的蓋板，優哉游哉。老張回來后跟小張交代工作，小張拿筆一一記下，提著工具箱干活兒去了。

小老板剛接手工作，想盡快掌握全廠情況。他每天一上班就到各部門去巡查。巡廠者遇到巡廠者，小老板看老張那神氣，比老板還老板，不禁眉頭一皺，回到辦公室問生產廠長，才知老張是個機修工。小老板發話：“機修工不去修機器，像個老爺一樣在車間轉悠，我的工廠里不允許養閑人。”生產廠長張口想說話，又不知道說什么好。

也活該老張倒霉。一天，小老板巡廠，老張蹺著二郎腿在吸煙喝茶哼曲瞇眼自我陶醉時，被小老板逮了個正著。小老板的臉立時黑了，也不說話，扭頭就走。其時，小老板已決定不再留用這個閑人了。經過沖壓車間時，小老板聽到一臺沖床“吱呀吱呀”響，問主管怎么回事。主管派人去叫老張，老張竟不動身，只傳回話：“摩擦出聲，不影響生產，不會出事故，磨合磨合幾天就好了。”小老板那個氣呀……

小老板到財務室查看了老張的工資，竟是小張的三倍。小老板沒想到父親這么糊涂，養個閑人，還給那么高工資，早該退休讓自己接管工廠了。小老板找小張談話，問他對老張的看法。

老張被正式通知不用來上班了。老張臨走時提出兩個要求，一是招三個機修工備用，二是再巡一次廠。對于“一”，小老板用 “哼”回答。對于“二”，小老板叫生產廠長和保安跟在后面，只許他看，不許動手。哪知老張在全廠瞎巡一遍后，叫小張記下兩條：一是CNC電源板要換，二是三樓東墻的總開關要換。

老張走后，小老板叫小張檢查老張所說兩處是否真有問題。小張檢查后說無任何問題。小老板又“哼”一聲，認為老張是在故弄玄虛。

開始幾日，機器一切正常，但故障漸多。小張疲于奔命，終致多臺機器停機待修。小張無奈，請求再招一名機修工。結果兩名機修工還是不夠用，小張申請再加一名。小老板對生產廠長發脾氣。生產廠長解釋：“我調查過了，別家廠子像我們廠這么大規模的，需要四名機修工。”小老板疑惑，說：“那，為什么老張沒走時，兩名機修工就夠了？”生產廠長說：“我前天請老張喝酒，向他請教了這個問題。老張是這么說的：‘你知道醫圣張仲景嗎？張仲景說沒幾個人知道他哥哥，其實他哥哥的醫術比他厲害得多。他是治已病，他哥哥卻能治未病。’”小老板恍然大悟，說：“我明白了。我錯怪了一名優秀的機修工。我錯失了一位‘圣醫’。”正說著，有人打電話來報，廠里發生火災了。

原來CNC電源板燒壞，連帶主控板損毀，總開關沒有跳閘，電線起火……

生產廠長根據小老板的意思，打電話請神一樣的“閑人”老張回廠里上班。老張說：“我現在回到老家了，我準備承包一塊荒山，養野雞、野豬。”

【作者簡介】賴海石，廣東省作家協會會員。作品散見于《小說選刊》《作家文摘》《小小說選刊》《微型小說選刊》等報刊。作品多次獲獎并入選多家年度選本。曾入選中國小說學會2023年度中國好小說榜單。

責任編輯 梁樂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