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即將在7月前往法國參加奧運會的1萬多名運動員,面臨的第一個考驗是:接受沒有空調的運動員宿舍。
因為巴黎想舉辦“環保奧運”,為了實現碳排放量減少一半以上的目標,組委會宣布奧運村里將不會安裝空調,每個房間里只安排一個落地風扇,如果兩人合住,那他們還得共用這臺風扇。
近年來,法國的夏天氣溫頻頻打破歷史紀錄,光是去年,就有五千多名法國人直接或間接死于高溫。今年的情況可能更糟。近期,有權威機構聯合氣象學家、生理學家和奧運選手等發布名為《火環》的報告,警告這有史以來最熱的奧運,可能會威脅運動員的生命。
事實上,巴黎奧運的爭議還不止于此。備受矚目的,還有污染嚴重的塞納河,糞便大腸桿菌濃度嚴重超標,這對水上運動員也是嚴峻的考驗。
這是奧運會時隔100年重回巴黎,但備受矚目的卻是種種爭議:奧運村設施薄弱,塞納河水質堪憂,擁堵的交通、不容樂觀的治安,以及潛在的罷工風險。巴黎人對此深有體會,紛紛在社交媒體發泄不滿,不僅發起“去塞納河排便”的運動,以諷刺馬克龍的下河游泳計劃,還競相發布巴黎“無處不在”的旅游詐騙、扒手和酒店瘋漲的消息,以勸退想來巴黎的游客。有博主還稱,奧運期間,巴黎將是人間地獄。

顯然,當地人已對奧運失去了興趣。Odoxa一項民調顯示,52%的巴黎人考慮在奧運期間離開這座城市。與此同時,罷工的苗頭也早已顯露,此前,地鐵工人、警察、醫護和其他公職人員等,相繼傳出有意舉行罷工的消息。
百年之后,奧運能否給法蘭西帶來榮光,還不好說,但社會矛盾的加速和激化,卻是不爭的事實。
為了保障運動員的休息,美國、英國、加拿大、希臘、澳大利亞等國家已經表示,到時候將計劃攜帶便攜式空調入住,以應對宿舍的“空調慌”。
原先,巴黎奧運會的初衷是實現“自然降溫”,組委會的計劃是從塞納河里取用水源,經地下深處,河水通過制冷系統降溫成冷水,再經過地板里的管道輸送冷水到整棟大樓,實現降溫的目的。
相關官員強調,運動員不需要空調。通過這樣的冷卻系統,配合關掉室內百葉窗的措施,房間里的溫度將比室外低至少6攝氏度。
不過,這個計劃引來了很多運動員的強烈反對—“關心環境,卻沒有關心運動員的舒適度。”奧運會的備戰選手對所謂的“自然降溫”持懷疑態度,他們認為裝置的實際效果有限,“很難穩定控制室溫”。
高溫襲擊巴黎已經不是新鮮事。2023年夏天,法國就經歷了四次熱浪,超過5000人因高溫喪命。《柳葉刀》的一項分析顯示,在頻頻到來的高溫里,巴黎依然是死亡風險最高的歐洲城市。
極端天氣下,“自然降溫”系統很難有實際效果。事實上,運動員更需要在適合他們作息的環境里休息,畢竟奧運會是職業生涯里最重要的一次比賽。
來自美國的30歲擊劍運動員凱特·霍姆斯就抱怨道,“舒適的氣溫很重要,我習慣了睡覺時開很冷的空調”,她參加了兩屆奧運會,這是她第三次參賽,也許還是最后一次。
此前,她曾經去到過世界上不同國家參加比賽,有著還不錯的適應能力,但是,每個運動員都希望在奧運會里表現得出類拔萃。霍姆斯說:“我很支持環保,但前提是能讓運動員發揮出最佳水準。”
而且,巴黎奧運會此舉,也忽略了國家間的貧富差距帶來的不平等,這意味著,有的國家可以自備空調,而有些運動員只能接受“自然降溫”。烏干達奧委會的主席就直截了當地告訴媒體,“我們沒有那么多資金準備空調”。
不久前,巴黎奧運村向媒體開放了運動員居住的樣板間,根據照片顯示,兩人間的宿舍里唯一的清涼設備只是一臺電風扇。
外界估計,等到運動員正式入駐,便攜式空調也會大量出現,很難說這是“環保”還是“更耗能”的選擇。這些突然到來的移動空調,會增加樓棟的電力壓力,還會帶來跳閘、停電等問題。
烏干達奧委會的主席就直截了當地告訴媒體,“我們沒有那么多資金準備空調”。

在整個奧運會的籌備期間,爭議問題還不止高溫這一項,法國屢屢為人詬病的衛生問題也再度提起—塞納河的污染。
塞納河將在此次奧運會上擔當主角,這條全長780公里、流經巴黎市中心的法國第二大河流,串起了埃菲爾鐵塔、巴黎圣母院、盧浮宮等法國文化名片,也是很多電影鏡頭下的唯美幕布。
但是,法國人民卻不相信它能用來游泳。
塞納河上長期充斥著各種塑料泡沫和生活垃圾,由于流經多個區域,河流吸納了工業區的工業廢水、居民樓里的生活廢水,還有農田里的農業殘留物。自上世紀開始,法國就投入重金整治塞納河,但效果不佳。
12年前,塞納河上的游泳活動就被下令取消。原定于去年8月20日舉行的奧運會鐵人三項測試賽中的游泳比賽,被迫取消。原因在于,比賽前,巴黎的暴雨導致下水道污水溢出,河水的水質不達標。
當地水質檢測公司表示,塞納河最大的污染源就是雨天;因為下水道系統老舊,降雨量一旦過大,雨水就會連同污水,溢出管道,涌入塞納河。已經有游泳選手擔心,比賽時,運動員會因不干凈的水質生病。
巴西馬拉松游泳奧運金牌選手古尼雅接受法新社采訪時嚴肅地表示,“塞納河不是用來游泳的”,她稱并不想否定其歷史地位,但是“選手的健康更重要”。
在塞納河里暢游想起來浪漫,實踐起來充滿勇氣。畢竟細菌超標的情況讓人咋舌。2023年9月到2024年3月期間,海洋保護組織沖浪手基金會(Surfrider Foundation)在塞納河上的比賽區域,進行了14次水質檢測,僅有一份樣本在污染指標上勉強達標。其余的13份樣本,在大腸桿菌和腸球菌濃度上,都是國際鐵人三項和公開水域游泳聯合會最低標準的兩倍。
這兩種細菌,主要來自糞便。
到了近期,水質還是沒有好轉。6月16日,有分析報告指出,由于過于骯臟,塞納河依然不適合舉行鐵人三項和公開水域游泳比賽。
不過,巴黎市政府覺得自己治理得當,河水已經干凈。巴黎市長伊達爾戈還邀請總統馬克龍和國際奧委會主席,相約6月23日去塞納河游泳,并稱這是奧運會前的歷史性下水。
馬克龍應允前往,只是日期保密。“我會去的,但不會告訴你具體日期,不然你們都會冒險去那里。”
與此同時,巴黎人卻在社交媒體上發起了名為“Je Chie Dans LaSeine Le 23 Juin”(讓我們6月23日去塞納河排便)的運動,相關話題標簽和海報廣為流傳,有人還建了網站,可計算不同區域的糞便到達市中心(總統和市長游泳地)所需的時間,以方便大家準確排便。
不過,目前并無報道是否有人真的付諸了行動,這場運動更多是對巴黎市政府的諷刺和質疑。
最新消息是,因歐洲議會選舉馬克龍慘敗,下河喝糞便大腸桿菌的尷尬,現在也得以避免了。敗給極右翼政黨國民聯盟后,馬克龍解散了國民議會,并宣布提前進行新的選舉。巴黎市長認為,要先集中精力完成議會選舉,再來談游泳的事。
至于塞納河的水質治理成果檢驗,也許要放到比賽當天了。

有人還建了網站,可計算不同區域的糞便到達市中心(總統和市長游泳地)所需的時間,以方便大家準確排便。
水上項目的比賽場地質量尚且未定,在比賽場地以外,法國的深層次社會問題也逐漸顯現。
此次奧運場地選址,比如奧運村以及大部分比賽場地的所在地—塞納·圣但尼省,也備受關注。這里向來是犯罪案件的聚集地,歷史名聲不佳,因此招致頗多質疑。
圣但尼省位于巴黎東北部,屬于巴黎近郊省份,是著名的老工業區。但是和市區的繁華不同,這里是另一個世界,聚集了160萬人口,1/3生活在貧困線以下,是法國最貧窮的地區之一。
新聞里,圣但尼省經常出現的消息是槍擊案、搶劫案,大量非裔、阿拉伯裔移民與羅姆人(即吉普賽人)聚居于此,滿眼可見的是政府興建的廉租房以及貧民窟。
2005年,巴黎周邊數個郊區發生騷亂,其中圣但尼省的情況尤為嚴重,接近70輛汽車被焚燒,有騷亂者向警察與消防員開槍,當時情況混亂,引起全世界的關注。犯罪猖獗,是外人對此地的第一印象。如今,圣但尼省的犯罪率水平也是全法平均水平的兩倍。
今年奧運會田徑賽事和閉幕式的場館,在圣但尼省的地標,法蘭西體育場。這里同樣是負面新聞頻發。2023年10月,蒙古國奧運代表團負責人夫婦乘坐專車前往下榻酒店,途經法蘭西體育場附近的朗迪隧道時,遭遇了搶劫,其中一名竊賊砸碎車窗,搶走了后座上的手袋,里面有價值近60萬歐元的珠寶。
這次奧運會,法國政府希望借此重塑圣但尼省的形象。據統計,巴黎奧運會基礎設施建設費約45億歐元,其中80%投資集中在圣但尼省。
作為奧運賽事投資里的關鍵項目,奧運村和水上運動中心的設施都建造于此,圣但尼省也迎來了一場全面的社區重建,地區內很多基礎設施進行了大規模的翻新整修。

歷史學家、法國社會科學高等研究院研究主任伊莎貝爾·巴庫什表示,政府希望通過奧運會的舉辦,彌合首都以及較貧窮邊境城鎮之間的深層鴻溝,“巴黎和郊區是兩個完全不同的世界,直到第一次世界大戰結束,巴黎還一直被城墻和護城河包圍,因此,這種隔閡非常明顯”。
但犯罪和治安絕非圣但尼省所獨有,而是一個根植于法國的深層社會問題,恐怖主義的威脅,可能是更致命的。
今年2月份,一名在巴黎市政廳工作的工程師向警方報警,他放在火車行李架上的包被偷了,他自稱,包里裝有“巴黎奧運安保方案”的重要電腦資料。
法國警方高度重視,隨后調取監控,將犯罪嫌疑人抓獲。原來,這名23歲男子是一名慣犯,專偷公共交通上的乘客,去年至今已多次因盜竊被捕。
進行了一番內部調查后,巴黎檢察官辦公室發表聲明,失竊U盤包含有關奧運會期間巴黎道路交通的記錄,但不是“敏感的安全數據”。
即使是虛驚一場,外界對法國的安保工作依然不信任,除了法國本地的治安情況讓人擔心以外,圍繞整個歐洲的恐怖主義威脅也是重要原因。
巴黎軍區司令克里斯托夫·阿巴德曾經向媒體表示,本次奧運會面臨的主要安全威脅包括“恐怖主義威脅、無人機、抗議活動和網絡攻擊”。
在塞納河上舉辦的奧運開幕式,便因此備受關注。按照奧組委的計劃,參加開幕式的運動員,將乘坐船只,沿著塞納河,由東向西航行,路線總長六公里,途經多個地標景點。本來,沿途觀眾預計能達到60萬,但后來,為了安全考慮,規模減少了一半,只有30萬名觀眾。
從奧運歷史上來看,整個開幕式地點安排在戶外,且沒有備選方案,這還是首次。外界擔心,如果小規模襲擊事件發生,公共交通和能源等領域的安全措施也需要做到最佳。
然而,對于巴黎來說,交通、醫療、環衛甚至警察,都時不時透露罷工的意向,也讓外界對奧運會將如何順利舉辦充滿了疑慮。據法新社報道,此前,法國國家鐵路公司(SNCF)已經對奧運期間的獎金問題感到不滿,提出罷工的威脅。7—8月正值度假高峰,警察、政府工作人員和醫務人員,以及原本就一度癱瘓的環衛系統,也透露了相同的心聲。好在,如今不少行業的獎金已經到位。
然而,這一系列的混亂之下,巴黎人對自己的城市已經忍無可忍。一項民調顯示,44%的巴黎人認為,舉辦奧運會是件“壞事”。52%的巴黎人考慮在奧運期間離開這座城市。
奧運還沒來,公共交通就已經變貴了,而且如今交通故障和擁堵越來越糟糕,也讓人難以忍受。65歲的巴黎市民伊芙琳告訴媒體:“無法停車、去哪里都不方便,什么都做不了。伊達爾戈夫人毀了巴黎,我不想看奧運會。”
奧運會的到來,不但沒有重現舊日的光景,反而引得當地民眾、比賽選手不斷抱怨、吐槽,甚至牽連出法國社會原有的社會問題。可見,申辦奧運會不再是熱門話題,反而成了燙手山芋。
2024年奧運會申辦的過程中,原有的候選城市包括匈牙利首都布達佩斯,但是首都的“反奧群體”簽名一度征集到30萬,由于民情洶涌,市政府作出了退選的決定。
此外,奧運會的負面影響逐漸顯現,會后往往會帶來經濟衰退的現象,對比申辦奧運時的雄心勃勃和激情洋溢,奧運會結束后驟減的投資和消費收入,以及大量體育設施的高昂維護成本,這也是討論多年的“奧運經濟低谷效應”。
紛紛擾擾至此,巴黎奧運,還值得人們期待嗎?
責任編輯何承波 hcb@nfcma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