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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平線”下的歷史

2024-09-03 00:00:00馮嘉馨
社會科學動態 2024年6期
關鍵詞:記憶

摘要:賀蕭所著的《記憶的性別:農村婦女和中國集體化歷史》一書具備很多標簽:女性史、口述史、地方史、社會主義建設史。然而,它真正的不同凡俗之處在于,照亮了那些被隱藏在歷史的“地平線”下方的部分:來自以往被認為是“無歷史感”的群體的、被忽略的和被隱蔽的事實。在書中,“社會主義話語”的化合與變異、女性的彰顯與隱伏、記憶的錯位與折疊,都沿著她對陜西關中地區農村老年婦女的口述記錄的分析徐徐展開。該著既體現了口述史“拓寬歷史范圍”之用,對歷史傳統所內在固有的權威提出了挑戰,又與西方將近一個世紀的記憶研究的傳統相接續。

關鍵詞:賀蕭;歷史主體;記憶;農村婦女;農業集體化

中圖分類號:D442.6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6-5982(2024)06-0033-06

如果以對自身話語的建構、表述和傳播能力作為“地平線”的分野,那么歷史也許可以被分為地平線上的與地平線下的。盡管這個分界是模糊和隱約的,但我們依然可以看出,以往官方的歷史敘述更多帶有權力技術的痕跡:“有目的地選擇某些歷史材料,圈定其天然具有客觀性質,然后據此串聯圖解出一幅帶有終極目標的普遍前景。”(1)然而,歷史不單單是那些顯露在地平線上方的部分。一個特定群體在特定歷史時代的氛圍和心境,底層鮮有人注意的瑣碎生活、心態情感、文化觀念,都屬于那些藏匿在地平線下方的、被遮蔽的事實。當我們重新發掘這些部分的時候,才發現歷史也可以是動情的、多樣的和充滿歧義的,而那些遠離話語中心因而被默認為“無歷史感”的群體,在細致耐心的引導和技術工具的扶持下,也有成為歷史主體的可能。這正是賀蕭在《記憶的性別:農村婦女和中國集體化的歷史》(2)(以下簡稱《記憶的性別》)一書中所做的工作。

該著是記憶研究的代表作。記憶研究的地位自1920年代哈布瓦赫提出集體記憶理論以來逐漸凸顯。在中國,其本土性體現在:對特定群體(特別是農民)“在革命與宏觀歷史變遷背景下日常生活的狀況、改變以及他們對于這些經歷的感受、記憶、講述和理解”(3)。這一敘述方式的形成,來源于學者們的核心關切:國家在場、底層立場和制度變遷。(4)賀蕭立足于陜西關中地區農村婦女集體化時期日常生活的口述史材料,聚焦于對這一歷史背景下國家效應與地方事件、男性本位與女性主體、官方敘述與集體記憶的討論,并關注這些要素之間的互動關系。“社會主義話語”的化合與變異、女性的彰顯與隱伏、記憶的錯位與折疊,在對這一群體的生命歷程和記憶圖景的追溯中徐徐展開。

一、化合與變異:“社會主義”的國家話語和地方性知識

僅僅依靠官方文件、領導人著述、指令和政策匯編,我們當然也能還原出一部社會主義的歷史,但當社會主義前面加上更多細節和限定詞,如“中國早期農村社會主義實踐”的歷史時,情況便發生了變化。需要看到,“社會主義”不僅是一套來自中央的制度構思和話語表征,而且是與之相應的運動/事件在諸多實體性區域發生的事實和機理。然而,這些發生、拓展和延續的機制,可能是自有其理的。其“理”不僅與國家話語相接,更涉及到豐富的、官方文件未曾陳述的“地方性知識”(5)。

賀蕭在《記憶的性別》一書中,多次呈現了國家指令和地方性知識之間的微妙關系。毋庸置疑,地方有其獨特的思想資源,而當這些思想資源與來自上層的社會主義的制度和話語相遇,就可能發生沖突或者交融,化合或者變異。并且,二者之間的互動是豐富而充滿可能性的:國家指令可能實現對地方性知識的遮蔽和改寫,地方性知識也可能構成對國家指令的涵化和扭曲,甚至可能成為最終摧毀宏大公共工程的、一個潛在的不易察覺的因素。但不論是哪種情況,均構成了20世紀中國社會主義之在地實踐的一部分。這些被挖掘的知識,使得“社會主義”生動、鮮活而具體。對此,作者提供了很多有趣的例子。國家指令在這一互動中勝出的,比如“有關婦女被長期束縛在家的故事”取代了那些真實的、婦女被迫走出家門和顛沛流離的細節。在三四十年代陜西關中地區的真實歷史里,女性并非被束縛在家庭空間內,她們需要外出去耕種、去出售紡織品、去乞討。但這種對婦女們身體上的流動性的認知并未得到官方的認可和賦權。相反,國家為了建構一套“反封建”的敘事,刻意構造了“禁錮”與“解放”的對舉:在相關表述中,將這一時期的婦女囿于狹窄的內闈,讓婦女們“學會將自己過去的故事錯記成是一個生活封閉而不是一個得不到保護的故事”(6),從而實現了對部分歷史事實的遮蔽,和對地方性知識的改寫。

另外一個案例,曹竹香的故事,則細膩刻畫了地方性知識是如何參與對國家指令的編織和塑造,并使之發生偏移的。曹竹香是關中地區的著名勞模,1918年生于農家,24歲成了寡婦后沒有再嫁,1949年被選為村婦女主任,之后先后獲得了勞動模范、合作社社長和黨支部書記以及“五朵銀花”等榮譽。(7)但這一充滿了“社會主義新道德”的形象表征,卻是建立在她的“寡婦”身份的“婦德”的聲望基礎上的。賀蕭發現了這一悖論的因果:“守節”為代表的“舊婦德”,是國家致力于批判和革除的;而“寡婦”所代表的忠貞、本分、能干,在地方性知識中仍具有相當的權威和典范效應。因此,“試圖積極改造婦女行為的、革命的國家語言——即社會主義模范女公民的語言——在這些故事中……讓步于一套更柔韌的、古老得多的關于婦女美德的話語”(8)。地方性知識取得了迂回的勝利:國家不得不妥協,保留和利用它們,把它們嫁接在新的意識形態和道德語詞之上。在這里,“社會主義新道德”和“傳統婦德”在一同編織“勞模”的過程中實現了接榫和變異。

此外,對地方性知識的漠視,抑或了解的匱乏,還可能使得宏大的國家工程走向崩解的命運。賀蕭指出,集體大食堂的設置是“大躍進”時期的一項重要措施,其在國家層面的意圖是實現公有化和促進集體勞動,然而,其對農村生活習俗的擾亂,是政策設計者們遠未預料到的。具體表現在,集體大食堂導致了禮俗的消失,“當有人結婚或去世時,家里便沒有糧食或食物去招待客人。地方上的社交活動越來越少,因為人們不能再到鄰居家去一起吃飯了”。隨后,集體大食堂成為“地方上不滿和抱怨的晴雨表”,并最終成為了“大躍進”坍塌的場所。(9)可見,家庭化的飲食,除滿足勞動力再生產的需要之外,還充當了地方的日常交往形式,負載了鄉土社會中的人情倫理——而集體大食堂忽視這些地方性知識,把這一切都摧毀了,并最終也摧毀了自身。

賀蕭借助提普·奧尼爾的“一切政治都帶有地方性”,給出了“一切社會主義都帶有地方性”的論斷,并反復重申“無論在何處,國家政策的實施都取決于地理環境、事先的社會安排及當地的具體特色”。(10)國家效應規定了形制,但這些形制必須透過地方的關系與習俗才能得以實現。正是在這一意義上,地方性知識才得以發揮作用,并在不同的環境下生發出各種錯綜的形態。

二、彰顯與隱伏:集體化視野中的女性主體

以性別視角來觀照現代中國的政治歷程,可以清晰辨識出,民族解放與婦女解放的“雙軌制”,是中國現代政治敘事的重要特征。(11)然而,兩軌并非總是并行的。在國家話語和實踐中,婦女解放從更廣闊的層面被納入了民族解放的軌道中,在新中國成立后,其核心訴求又轉為對階級意識的指認。官方視域下的性別建構,往往從屬于國家政治的話語框架。那些被“彰顯”的女性,更多的是作為一種政治符號;而真正生發自女性主體的敘事,她們的勞動與生育、身體與精神、婚姻與情感,卻在歷史的地平線下“隱伏”著。賀蕭正是在這一“顯”一“隱”中,揭示了女性經驗的“可說”和“不可說”。

集體化時代,國家對性別的建構體現在:積極宣揚一套“走出家門”“婦女解放”的話語,并努力向大眾指認那些充滿激情與想象的婦女英雄符號。這套權力技術,典型體現在蹲點干部的培訓和婦聯模范的塑造上。“蹲點干部”是黨和國家在農村地區建立的日常勢力,被稱作“蹲點”,是因為這些干部們一般會被安排住到農戶家里。蹲點干部通常是受過一定教育的年輕婦女。她們的職責在于:“要去發現有領導潛能的婦女,說服她們擔任領導職位,培訓她們具有必備的技能,在她們遭到反對時支持她們,并把她們舉薦給國家。”(12)顯然,她們是國家與地方、精英與大眾之間的橋梁,成為“婦女勞模”的培育和助推器。與之相較,婦聯模范則更顯現出“臺前”的姿態:她們的活動要被呈現出來,為更廣大的公眾所效仿,服務于集體形象的建構和政治宣傳的需求。賀蕭指出:“作為貯藏社區美德和成就的場所,勞動模范是將獨立的農村空間同想象的地區、國家甚至是國際空間聯系到一起的地標。她們棲居于一個彌散且模糊不清的區域,國家效果即從這一區域中產生。”(13)不管蹲點干部還是婦聯模范,都并非是作為主體意義上的“女性”而彰顯的,而是作為國家權力的毛細血管網中微小的一分子。

與之形成鮮明反差的是在20世紀50年代開始的陜西農業的女性化。“農業女性化”通常被描述成改革開放時期的一個特征,但實際上,早在改革發生之前,許多男人就已經離開基本的農耕工作,把農事交給婦女去完成,婦女成為了當時農業勞動力的中流砥柱。“農業女性化”不但解放了男人,使之能夠投身“大躍進”的建設和小型鄉村工業的發展,還為市場化改革后的經濟繁榮奠定了基礎。(14)然而賀蕭發現:“大躍進時期對婦女進行的廣泛動員——這在黨和國家的文件里已有充分討論——加強了長久以來的農業女性化的趨勢,而這一趨勢卻幾乎未在文件中提及。”(15)這些勞動似乎被當時的政治家和后來的撰史者們遺忘和忽略了,成為了歷史中被剝離的、“不可見”的部分。

女性的“顯”與“隱”,還體現在她們所處的生活場所與行為空間。傳統秩序中“家庭-社會”與“私人-公共”的二分,女性是屬于前者,并被牢牢限制在前者的。家庭是女性的屬地,家務勞動則是婦女的天職。集體化時期,國家對打破這一既有的道德建制和空間壁壘曾有過積極的嘗試。這一嘗試集中體現在“五化”運動的推行。“五化”指的是:食堂化、縫紉化、產院化、托兒化、磨面加工化。可以看出,“五化”致力于實現家務勞動的社會化,將婦女從其中解放出來。因此,曼寧稱其為“一項了不起的解放婦女的試驗”(16)。然而,這場實驗最終卻沒能持續下去。賀蕭指出其原因所在:“官方推行五化的目的是為了將婦女勞動力解放出來,使她們能投入到集體農業的生產中去。只有在需要婦女去田里工作的情況下,黨和國家才會認可家務勞動是耗費時間的。隨著將農村推向共產主義的高風險嘗試開始失敗,對家務負擔的分析以及試圖減輕它們的嘗試也開始消逝。”(17)由此可見,“五化”只是國家動員的策略和手段,而非實踐的信念與目的。它可以被視為是女性對舊有的空間秩序和權力結構的一次“躍出”的嘗試,盡管這一嘗試最終沉寂了下去。

但這一時期并非沒有留下一些可以持存的東西。一些日常的休閑、娛樂和交往行為中,反而包含著助力女性從私人走向公共、拓展更多生命可能性的積極因素。賀蕭考察了當年的婦女積極分子們對早期國家運動中鼓勵群眾參與“表演”的記憶:她們通過唱歌、跳舞、看戲和參加會議涉入到集體生活和公共領域里去。這些帶有社會性別指向和特征的實踐,幫助婦女拓展了社交世界,“擴展了她們對能成為什么樣的人、以及取得什么樣成就的理解”(18)。在對她們進行口述史訪談的時候,賀蕭明顯感覺到,50年代初期“是最能激起她們想象力的時刻”(19),正是和這一時期新近開放的、引導婦女們在公共空間樹立主體性的政治實踐相關。這些實踐在政治上的可行性和在文化上的有效性,在國家效應下才得以產生。

放眼整個集體化時期,婦女都是時“顯”時“隱”的。她們得到了走出傳統性別角色的機會,在特定的時候也將其付諸實踐,但又不免“從一種被支配狀態進入另一種被支配狀態”,即“從家庭與宗族的附屬品成為集體與國家的工具的過程”。(20)國家賦予了女性一套關于解放的話語,并協助了女性解放的發生;相應地,女性解放邁出了步子,但也難免成為國家權力的政治注解。

三、錯位與折疊:口述史的情境記憶和日常邏輯

在中國學界,記憶研究與口述史研究之間的關系相當密切。《記憶的性別》一書中受訪的72位農村婦女,用她們的語言組織了自己的故事。然而,記憶并不是“真相”的儲藏室。很多時候,對過去的記憶是通過一定的必要性和規則篩選和編排而成的;并且,當記憶在特定的情境下被表述的時候,受到時間、空間、談話對象等眾多因素的影響。(21)賀蕭在對她們進行訪問的時候,驚奇地發現:婦女們的記憶中,存在著時間的“錯位”與“折疊”。

時間的“錯位”,清晰表現在對官方確立的敘事時間軸的背離。國家規定了一系列的“運動時間”,典型的政治性坐標比如1949年和1978年。在國家詞語中,1949年是區分“新社會”和“舊社會”的分界,然而農村婦女們卻對之進行了意義深刻的挪轉:有些婦女使用的“舊社會”,并不是指1949年以前,而是指80年代早期經濟改革之前的生活。(22)這一“新”“舊”社會的錯位是發人深省的。賀蕭從中發覺了記憶的性別差異:相比男性對政治變革的有序排布,女性“以各種不同的方式重復或改變、挪用或推翻、忽略或放大了運動時間”。對她們來說,“在記憶領域,運動時間的所有路標都是可移動的”。(23)

時間的“折疊”,則指示了生活世界中那些被遺忘的“記憶”。賀蕭引用了來自一位婦女的敘述:“解放之后便是集體化,然后是大食堂。隨后……過了一兩年,土地再分回到家庭,后來日子就好過了。”(24)在這里,婦女們好像忘記了集體化時期的最后20年——一段漫長的歷史時期,卻被“一兩年”的時間知覺輕易地帶過。然而這段歷史并非蕩然無存:在訪問者的提示下,“消逝的幾十年又重新出現了”。賀蕭將其命名為“時間的皺褶”。在這里,她不由得發問:“靜默、對時間的省略和爆發性的記憶是創傷之后的結果嗎?還是去政治化的結果?抑或是極度疲憊和忙于日常勞動的痕跡?”(25)對于這一問題,她并未給出清晰的回答,而是為此書留下了一個懸置的謎題。

但我們能把握的是,無論是時間的“錯位”還是“折疊”,這些受訪婦女記憶中反映出的對時間的理解和敘述方式,顯然都有別于國家時間和運動時間。歸根結底,這些謬誤的出現,需要回到農村婦女這一記憶主體加以理解,去思考:什么是她們善于銘記的?什么又是她們學會了遺忘的?同時,農村婦女的記憶,顯然有它區別于其他主體的記憶的特點。我們需要援引一切可利用的資源,去挖掘:她們身上特定的標簽對于記憶的建構發揮了哪些導向性的作用,從而締造了她們獨特的記憶圖式,以及如何將這一產物和真正的歷史所關聯。

方慧容關于“無事件境”的討論,或許能深化對于這一群體記憶特征的理解。她將“無事件境”定義為傳統農村社區的一種社會心態,即一個事件與其他事件混雜在一起,并且經常互涵和交迭,呈現的是一種循環的時間觀。因而,村民的記憶常常是一個沒有邊界、沒有區分的模糊區域,對于重大歷史事件的發生時間自然也是不確切的。(26)如果引入這一思考維度,我們就更能理解,為什么婦女們的回憶和講述中,常常出現對階段性時間的忽略和對歷史坐標的挪移——這是由傳統農村社區的記憶特點所造成的。

但這并不是解釋的唯一因素。郭于華在這一研究基礎上,補充提出了女性記憶的特點:女性的記憶更多體現出具身性,她們更多講述與切身體驗相關的事情。“她們是在用身體、用生命去感受并記憶那段歷史的,她們絕非隔離于那個特殊的歷史過程,而是與之血肉交融、情感相系,并且那一過程從根本上改變了她們的生存狀態。”(27)這一思考,與賀蕭的觀察正好相扣。賀蕭同樣發現:農村婦女們傾向于以十二生肖、陰歷月份、孩子出生等對之具有重大意義的生活事件來作為確定時間的標識,從而形成了偏離國家話語的時間觀。(28)對于性別差異基礎上形成的記憶特征,可以粗略解釋為家庭生活和勞動分工的結果。更深入一層,筆者認為可以借助哈布瓦赫的集體記憶理論加以闡釋。哈布瓦赫區分了個人記憶與集體記憶,并指出:從童年時代開始,個體在私人的印象洪流與各式各樣的集體記憶之間獲得全新視角,集體記憶成為擴展個人記憶的形式,實現了二者的交互和滲透。而對于一個年幼的孩子來說,“他的感知能力還十分有限,對這些場面只會留下膚淺的、短暫的記憶。要從這個情景背后總結出歷史現實,需要他脫離自我,需要人們為他開啟群體的觀察方式。”(29)換而言之,集體記憶的視角是在個人投身社群生活、與不同群體的頻繁交流和思維融合中形成的。然而,對于農村婦女來說,她們生活方式偏向于封閉,沒有現代社會多元的身份認同,而是停留在單一的、被分派的角色之中,加之以社會交往和公共活動的匱乏,導致了她們的記憶是“情境化”的。個人記憶占據了主要的位置,如勞動的苦、育兒的艱難,都是如此;集體記憶對她們而言,更多則成為了朦朧的、容易被錯置的背景。

此外,我們還需要關注到,在這樣一種“情境化”的記憶里,生活的轉折和變化是突顯的,而連續的、缺少變遷的時間,則會成為某種底色,因其固定和恒久,反而容易遭到遺忘。這也許解釋了為什么她們的敘述中會出現“時間的皺褶”。生活的每一刻都在情境之中,情境與情境構成了互涵的海洋,而哪些情境更容易被記住,取決于它們是否直接構成了對生活的沖撞。“對她們重要的事件”,一定是打破綿延的生存狀態的事件。但那些連續和少有變化的時段,并非真正丟失了,只是缺乏相應的、情境喚起的線索。這一立足記憶特點本身的解釋路徑,或許比“政治創傷”或“權力干預”的說法更有信服力。

更深入一步進行探究,情境記憶的背后,是“日常邏輯”。日常邏輯是個體化、差異性的,因此也是紛呈復雜的。它的編織更多基于個人的生活意義和生命倫理。亞里桑德羅·波特利寫到,對歷史學者而言,口述資料的價值“在于記憶所能引起的變化”,“這些變化揭示出敘述者如何企圖理解過去并為他們的生活賦予一種形式”(30)。這正是農村婦女們在講述她們的歷史時常常日用而不自知的。賀蕭在書中還提到了一個有趣的現象:農村女性的私人敘述/記憶塑造了一種“向前進”的敘事,即一個“總體物質水平得到提高的故事”,她期待這一特征在當下能夠獲得關注。(31)事實上,這一“進步敘事”正是和她們的生命意義相連的。在自然發生的、對生活的直觀感受之外,還摻雜了她們的感情和倫理,對她們棲居于其中的、那個朦朧的“國家”的希望和寄托。理解特定群體的日常邏輯,對于做好口述史研究是至關重要的。只有了解他們的日常邏輯是如何搭建、與權力和文化系統又是如何展開互動的,才能更好地辨認出口述材料中哪些是主觀情感、偏見,哪些是社會權力關系的記憶產物,哪些是為偏差掩蓋的、不為人知的歷史事實。

簡言之,賀蕭對口述史中發生的“錯位”與“折疊”的闡述,是細微而精妙、并且能夠勾連出一個相當宏闊的研究圖景的。但賀蕭對現象背后的原因缺乏深入的分析和探討,僅僅將權力維度視為解釋記憶問題的關鍵因素,給出了推測的方向。這可以被視為是本書的微瑕之處。筆者對“情境記憶”和“日常邏輯”的補充,希望能起到開拓視野、裨補缺漏的作用。

四、“地平線”下的歷史:地方、女性和集體記憶

農村婦女們講述的記憶擴展了我們作為聽眾對一個消失了的過去的認識。這些記憶也應該對構建一個有價值的當下的倫理和政治至關重要。(32)

該著中涉及到的三個至關重要的議題:地方、女性和來自底層的集體記憶。這三者,恰恰都是被藏匿于“地平線”下的歷史。地方與國家相對,女性與男性相對,集體記憶與官方的歷史書寫相對——差異啟動了正反的互認,后者的“顯”建構了前者的“隱”。在這一意義上,三者之間是共通的。那么,要在這些遠離話語中心的、通常被“隱沒”的地帶尋找“對一個消失了的過去的認識”,就顯得格外具有挑戰性。但賀蕭作為一個歷史學的研究者,她的執著恰恰就在于“使不可見的成為可見的”(33)。

那么,當邊緣化的歷史藏匿在“地平線”下,對真相的追蹤和訪問、觀測和記錄、辨認和識讀,何以成為可能?

對于“地方”和“女性”的回應,似乎是相對容易的。21世紀的史學界不斷呼吁著研究視野的下移,也在推動著對婦女/性別史的關注。畢竟,這兩者更多是就研究對象展開的發問。“集體記憶”則不然,它涉及到了史學的方法論問題,甚至“什么是歷史”的問題。由此可以生發出很多種發問方式:記憶能否成為歷史?記憶在多大程度上可以還原歷史?如何通過對記憶的回溯和考察,接近歷史真相本身?“記憶”—“集體記憶”—“歷史”,這一鏈條的每個環節如何生成,如何獲取和分析,它們之間又存在哪些裂隙?

記憶研究在西方經過一個世紀的發展,產出了一系列豐碩的成果,如皮埃爾·諾拉的“記憶之場”、阿斯曼夫婦的“文化記憶”等。但在中國,記憶研究起步較晚,至今也不過20余年。賀蕭的《記憶的性別》一書,是就中國本土性經驗展開的、一次意義非凡的嘗試。但其間仍存在很多有待進一步回應的問題,如權力取向的主流范式是否過于單一,缺乏多元意義與互動聯系;對口述材料的解讀如何同歷史事實相關聯,畢竟“每個故事都是一個說法,一種闡釋,不僅經過了記憶、忘卻和細節重組的編碼組合,還經過了節奏、重點和聲調的加工調試”(34);雖然題為“記憶的性別”,但對于女性群體的記憶特征的研究仍停留在現象層面,缺乏對其背后機理的深入剖析等。

對這些問題的反思依然是不成形的,能展現的只有一些思考的線索。一方面,或許應該回到口述史現場,回到對作為記憶主體的“人”的理解中去;另一方面,則是不斷汲取和拓伸經典的記憶理論:口述史研究必須和理論對話,才能獲得長久的生命力,而不是丟失在對其事實根基的質疑聲之中。就《記憶的性別》而言,比如哈布瓦赫的“集體記憶”和艾斯曼的“文化記憶”,同這一文本都能生發出豐富的對話點。

在對記憶研究傳統的繼承和發展上,目前學界比較成功的,如王明珂對“社會情境”與“歷史心性”的討論。關于“社會情境”,他認為應該在歷史記憶的遺存中,探索背后所隱藏的社會情境,特別是當時社會人群的認同與區分體系。而“歷史心性”則是歷史記憶所遵循的選材與述事模式,指稱人們從社會中得到的一種有關歷史與時間的文化概念。這兩者是他關注的重心。在他看來,口述史的價值在于:了解“邊緣歷史”,尋找其中的“異例”,并將其“情境化”,從而探討記憶背后的歷史心性及其流變。(35)此外,他對于社會記憶中“陳述性知識”與“默示性知識”的區分,也是十分有應用價值的。(36)這些方法論的提出,對于學界此后的口述史研究和記憶研究,或許會產生一些有益而深遠的啟迪,需要留待后證。

回到《記憶的性別》一書,賀蕭在講到朝鳳(一位受訪者)對自己生平的記述中,稱之為“一個足夠好的故事”。在賀蕭看來,“一個足夠好的故事并不能讓我們對過去有一個完整的理解,但它出人意料并且引發思考,根據聆聽者的不同需求而朝不同方向放出線索”(37)。這段話正好與此書相契:它也許不盡然是完整的歷史真相本身,但照亮了一些“地平線”下的領域,并且包含了諸多深刻的議題的線索,為讀者打開了豐富的思考空間。“一個足夠好的故事”,這也恰恰是對這本書最好的評價。

注釋:

(1) 楊念群:《“新史學”十五年:一點省思》,《讀書》2018年第1期。

(2) 參見[美]賀蕭:《記憶的性別:農村婦女和中國集體化歷史》,張赟譯,人民出版社2017年版。

(3) 郭于華:《心靈的集體化:陜北驥村農業合作化的女性記憶》,《中國社會科學》2003年第4期。

(4) 劉亞秋:《口述、記憶與主體性:社會學的人文轉向》,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21年版,第150頁。

(5) “地方性知識”是吉爾茲提出的概念,指的是“具有文化特性的地域性的知識”。吉爾茲定義的“地方性知識”有三個重要的特征:與西方知識相對照;與現代性知識相對照;與當地知識掌握者密切關聯。地方性知識的確認對于傳統的一元化知識觀和科學觀具有潛在的解構和顛覆作用。這里是對“地方性知識”的概念遷移,指“相對應于國家的地域性和民間性知識”。具體可參見[美]克利福德·吉爾茲:《地方性知識:闡釋人類學論文集》,中央編譯出版社,2000年版。

(6)(7)(8)(9)(10)(12)(13)(14)(15)(16)(17)(18)(19)(28)(30)(31)(32)(33)(34)(37) 賀蕭:《記憶的性別:農村婦女和中國集體化歷史》,人民出版社2017年版,第95—100、95—135、39、361—364、17—18、9、305、15、340、353、359、148、184、33—36、29、381、403—404、32、379、4頁。

(11) 張念:《性別政治與國家:論中國婦女解放》,商務印書館2014年版,第17—18頁。

(20)(21)(22)(23)(24)(25)(27) 郭于華:《口述歷史——有關記憶與忘卻》,《讀書》2003年第10期。

(26) 方慧容:《“無事件境”與生活世界的真實——西村農民土地改革時期社會生活的記憶》,載楊念群主編:《空間·記憶·社會轉型 “新社會史”研究論文精選集》,上海人民出版社2001年版。

(29) 哈布瓦赫:《集體記憶與歷史記憶》,載阿斯特莉特·埃爾:《文化記憶理論讀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2年版。

(35) 王明珂:《歷史事實、歷史記憶與歷史心性》,《歷史研究》2001年第5期。

(36) 王明珂:《田野、文本與歷史記憶——以滇西為例》,《思想戰線》2017年第1期。

作者簡介:馮嘉馨,北京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博士研究生,北京,100091。

(責任編輯 劉曉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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