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我一點點將自己哺育完整

致16歲的阿讓：

生日快樂！

我現在正以一個高中生該有的疲憊姿勢歪在床上，手指慢條斯理地敲打著這一年的春夏秋冬。這個四季的每寸光每片雨都是多年后不斷雋永的森林，我決定把該記住的都陸續寫下，畢竟文字是最能儲存情緒的載體。

這一年的上半段，無數真題考試毫不留情地往身上加壓，整個世界都在擊打鼓點。好在你是大雨傾盆中最為堅韌的那個，外表萎靡內心卻也滿懷希望。你掙扎著做完了多到荒唐的卷子，還在身心俱疲的時間經歷了失去親人的悲痛。在這最最壓抑的四個月里，我很慶幸你是個整日抱怨卻也存著硬骨的人啊。你有膽放棄了更為輕松保險的指標，義無反顧奔赴中考的考場。記憶里始終還保留著出分那日的情景：你與家人忐忑而又蓄勢待發地坐在你現處學校的等待區里，在查詢到自己的分數超出預期時胸口波瀾起的浪群，就像是心口久拴的馬正在瘋狂脫韁。

跑起來的馬駒歇不下腳，那就該趁此奔走到那片思戀已久的土壤——珠海有父親多年未見的老友，有你唇下常言的汪洋，有從教室垂老的白熾燈里逐漸燒出篝火的落日駁光。你們于燥熱的七月從成都出逃，孩童般赤足朝著沿海去追趕斜陽，腳掌印跡都緘默在濕漉的沙灘上。你們在濕潤晴朗的天氣里輕松呼吸，在充斥著地方口音的海鮮餐廳里大快朵頤，在荒誕而又浪漫得不可名狀的日月貝下與朋友合影留念。你們去不遠的小島——高枕在半山腰的海景房里呼呼大睡，瞧這里的居民在口岸處點燃音響，于是整塊陸地都回蕩著李玟遺留給人間的歌謠；去日落時分的露天咖啡館，讓海風傳信，與黃昏分享你走到哪兒都念念不忘的拿鐵芳香；去裝模作樣，和島上活力四射的大媽們跳廣場舞，東倒西歪的影子是你拙劣的舞步。

七日的放松很短，你終究是邁向了陌生的下半年，像釣鉤上一條尚未來得及舔舐誘餌的金魚。你在剩余的暑假里學枯燥的啞巴素描，在頂好的夏日里聽銜接班的老師講催睡的獨門訣竅，在軍訓的宿舍進行虔誠且懦弱的求雨祈禱。后來你體體面面地被鎖進你拼搏三年奮斗來的校園里，進入你心儀的法語特色班。可高一十門課程的任務就像是一場徹頭徹尾的欺騙。愚蠢的金魚被丟進玻璃缸里，周遭是同樣的陌生受騙者和密不透風的四壁，那塊被扎破的唇肉在隱隱作痛。

可當你與這生分的一切漸漸熟絡起來，當你真真切切將這樣的新生活當成了常態，你才會發覺美好值得鋌而走險，寒冷的冬季總是蘊藏生機。

如今的你可以去追尋從前所憧憬的美術專業，理直氣壯地將大把時間花在你尚且稚嫩的畫技上；可以學習一門全新的語言，接觸到另一個國家神秘古老的文化：可以遇到與你談天談地，也談校園兩只貓愛情的摯友：可以在恒溫的校園里養精蓄銳，對著絞盡腦汁寫出來的題大笑。

阿讓，我知道你正對著校墻外的自由垂涎三尺，但也請先暫居在這窄小的魚缸里。被窩里的冬天有婆娑跳躍的溫暖，教室的雨季里也有孜孜不倦的人聲。我們的十六歲也許不會像動漫里的青年那樣熱血沸騰，但我們也會在鮮活的樂中痛中漸漸將自己哺育完整。

阿讓，你的十六歲始于寒冬。也正是因為始于寒冬，我們才能如此美麗而又堅強地走向春天。

祝十六歲一切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