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左頰正中間停了只乒乓球大小的“艷紅色蝴蝶”,小的時候,媽媽說,我的這只蝴蝶代表了我是這個世界上很特別的人。
我曾一度以為,這真的是只紅蝴蝶,直到一個親戚見了我驚呼:“天哪!這孩子臉頰上怎么有這么大一塊胎記,太難看了。”聽了親戚的話后,我才知道,那不是蝴蝶,而是胎記,且自己樣貌有異,但那時我并不認為自己丑陋,因為有這只“蝴蝶”才讓我變得特別。
我第一次清楚地知道自己長得丑,是在上學后。那時,我漸漸懂得了丑與美,變得敏感。我知道了他人頻繁的注視,是在嘲笑我怪異的長相;他人的絮絮叨叨,是在背后叫我丑八怪。后來,他們變得大膽,開始明目張膽地叫我丑八怪,給我起外號,甚至還給我編了很難聽的童謠取笑我。一切跟丑有關的詞語,似乎都能在我身上得到很好的印證。我天性膽小怯懦,加之群體的力量是那樣的強大不可抗拒。漸漸地,從一個人叫我難聽的外號、嘲笑我的長相,變成了一群人的樂子。男生揪一下我的頭發,踢一下我的凳子,甚至還說要用白色粉筆蓋住我丑陋的胎記。我不敢公然反抗,只能默默忍耐。我將這些不公寫在日記上,暗自期待他們早日感到無趣,能放過我。我也變得更加膽怯、沉默,小心翼翼地縮在教室的角落,不敢引起同學們的注意,害怕引來新一輪的歧視。
記得有一年的節日慶典,所有女生都穿著粉紅色的花裙子,站在舞臺上,像一個個漂亮的花蝴蝶在花海中翩躚。而我被安排在最角落處,穿著同樣的花裙子,卻像一只灰撲撲的撲蛾子,化了妝的臉頰更加白皙,襯得紅色胎記是那樣的刺目。
我的青春就只是一只撲蛾子的黯淡。那些難熬的時刻,我只能默默承受,不敢和父母說,不想讓他們擔心。初中時,新來了一位語文老師,他有著與我一樣的丑陋外貌。他的下巴和手臂被開水燙傷后留下了難以恢復的暗紅色的燙痕。不過,老師對自己的樣貌一向很坦然,從不做掩飾,甚至在有同學故意嘲笑他的樣貌時,很風趣地說:“我留下的傷痕,就是我的勛章。”
我很欽佩老師的坦然,不活在他人的目光中,但是我卻做不到。我羨慕生來美麗的人,在人人以貌取人的世界里,美麗者一向都受到偏愛,那是我做夢都想要的優待!
有一次,老師撞見有同學嘲笑我的胎記,他不以為然,反而說:“看!多漂亮,紅蝴蝶停在了女孩臉上。”那一瞬間,我是呆愣的,反應過來后,我幾近熱淚盈眶。在老師任課的那段時間,歧視少了不少,但是他走后,同學們又卷土重來。直到初三時,同學們漸漸懂得了對他人的外貌指手畫腳是不禮貌的,這些惡意才從明面隱于暗地,我也得以喘息。
最快樂的時光是在每個冬天,冬天我可以借著天氣冷,光明正大地戴口罩遮蓋自己丑陋的胎記,我每天都會戴口罩,課間也會盡量減少吃喝的次數。我不想摘下口罩,口罩就像我的保護罩,讓我藏起自己的不堪,不再遭受他人的嘲笑、他人的欺辱,我也只有在這時才是安全的。只是,每到體育課,我就顯得那樣格格不入。體育老師曾要求我摘下口罩,但還沒等我答話,有一個男生搶答道:“老師,她臉上長了一大塊紅印子,太丑了,可別嚇著您了。”頓時全場哄笑。
這已經不是我第一次受到很多人的嘲笑了。我也從最開始的迷茫、無助、憤怒,到現在的麻木。我現在也驚訝于自己的無動于衷,就好像在聽別人的事一樣,好像我也能附和他們,好像我也認同自己長得丑便是一等原罪了。我深知自己不能再這樣下去,卻毫無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