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秋的陽光

清秋九月，早晨九點鐘的日光，金燦燦，暖洋洋，一直一直，照到人的心窩窩里——360度，無死角，亮堂堂。

爾況，風(fēng)又輕輕，云又白白，天更藍(lán)藍(lán)。

一切的一切都恰恰好。

走在秋陽下，清風(fēng)里，步履輕盈衣袂飄飄，一顆心也隨之雀躍而起：飛上頭頂碧藍(lán)碧藍(lán)的天，摸一摸綢緞般絲滑的流云，扯下一塊兒，裁以為裳，是不是也美得不要不要的；躍進(jìn)樹叢，跳上枝頭，跟小小鳥排排坐，你瞅瞅我，我擠擠你，翅膀擦著翅膀；你高聲唱，我低聲和，是問好，聊天，也是扯閑篇兒；真好啊，“手腳”并用，牢牢地抓住樹枝，伸長脖子看熱鬧，賣賣呆兒，這世界樣樣叫我好驚奇！

咦，不留神往下一瞧，輒有新發(fā)現(xiàn)！

腳下的老榆樹，啥時候長這本事了？

——喏，瞧它在滿月的圍欄里，畫了一幅水墨畫兒！

哎呀，快看，快看，這畫還會動呢！

忽閃忽閃，難不成它也長了翅膀？卻為何光撲棱而不飛去？

——哎呀呀！小麻雀，這個你就不懂了吧，這是老樹在日光下的“自畫像”！

——嘖嘖，果然是王婆賣瓜，自帶十八級美顏！

瞧瞧，正正好好畫在滿月的圍欄內(nèi)，它咋不上天呢，跑到月亮里！真真假假虛虛實實，瞧它那副神氣，名畫家恐怕也畫不來。近瞧，是樹影；遠(yuǎn)觀，不知道的，還以為是牡丹花影呢。風(fēng)搖影動，就更不得了！果然超級美顏的“自畫像”，信不得！

——還是別說風(fēng)涼話了好不好，不如，咱們下去瞧個究竟！

話音剛落，刷啦一下，小小鳥便“空降”到了“畫”里。

咦，我也畫了一個自己！你也畫了一個你！左瞧瞧右看看，試著啪嗒一下小翅膀，我雙翅動，它（影子）也雙翅動；再單翅試試：撲啦，打開我單邊的“小扇面兒”！哈，它也快速跟進(jìn)，簡直一模一樣！那小模樣還真的是美噠噠。——當(dāng)然了，主要是我生的美！沒辦法！生來就這么模樣出眾，想低調(diào)也做不到啊！

“唧唧”，“喳喳”，“唧”！

哎呦喂，不知是誰家的小淘氣，一石子擲過來，傲嬌的小小鳥，嗖地一下就攜著它的小美麗一溜煙沒了蹤跡。

我一顆雀躍的心，也撲棱棱回返到心窩窩里。

遂不再云中漫步。而是腳踏實地。

東走走，西逛逛，悠哉悠哉，不緊也不慢。

遇見碧樹叢中幾片性急的黃金葉及那鑲了銹紅邊的，它們拉住我就吧啦吧啦添油加醋向我報告季節(jié)的消息……我也就擰干了聽吧，這耳朵進(jìn)那耳朵出……目光卻落在樹下大理石臺面上，看那疲乏歇息的勞人，枕個鼓鼓囊囊的塑料編織袋，沉沉睡去，摟著鄉(xiāng)夢……那邊又是誰家晾曬的滿滿一大蓋簾的土豆片兒，乒乓球橫截面大小，一片一片，碼得整整齊齊，在陽光下，閃著好看的奶油黃；吸吸鼻子，還有淡淡的香氣……那邊還有一簸箕的紅辣椒，一索子滴里嘟嚕的葫蘆條……

這清秋九月早晨九點鐘的太陽，太陽下的山河大地、鳥獸蟲魚、一草一木，都如此靜謐，安詳。即便是那貧窘、焦慮、奔忙的人們，此時也都暫放寬懷，暫息塵勞，在各自生命的軌道上，慢下步子來，歇歇腳；放下千鈞的擔(dān)子，擦擦汗，吸根煙。等一等落在后面的靈魂，跟上來；身神合一，嚴(yán)絲合縫；對著日影，澄懷觀照。照著照著，便物我兩忘了。——無我而無不我呀。

觸目所及，朵朵的小野花兒——嗯，是我。

沒錯！綠油油的小草，也是我呀！

花喜鵲，小麻雀，蹣跚的小娃子，傴僂的老人家，蓬勃的少年郎，都是我呀！

乃至被少年當(dāng)啷一腳踢飛的破磚頭、爛瓦片，在空中劃了道弧線就落在前面的草窠里；草窠里一群小螞蟻，正在忙忙碌碌，恰被“飛來峰”嚇得屁滾尿流，好一會才回過神來；從地上掙扎爬起，活動活動胳膊腿兒，哦，還好還好，零部件一點不缺，劫后余生，不幸大幸；撲啦撲啦身上的土，繼續(xù)忙忙叨叨，鍥而不舍……

這一切的一切，都是我啊！

無有高低貴賤美惡丑俊之別。

在金燦燦的陽光下，它們都光爍爍，閃著自己的光！

這清秋九月早晨九點鐘的太陽，太陽普照下的一切，均現(xiàn)了金身。

選自微信公眾號“紅塵謫思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