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會開始時,花園里還透著一抹余暉。村子外的山坡上,孩子們樂此不疲地滑著雪橇,為蕭瑟的冬日增添了幾分生機。窗簾已經拉上整整一個小時了,女主人的茶具還擺在桌上,壁爐的火光在各式各樣的瓷器和銀器上閃爍。下午茶遲遲未散,都是因為主教。他沉迷于喬治時代的精致茶壺,可不只是為了欣賞,他還一杯接一杯地喝茶,這么堅持不懈,約翰遜博士知道了都會感到驕傲的。當然可能只是我的錯覺,我甚至覺得他紅潤的面龐漸漸發紫了,仿佛他有意這樣來搭配即將換上的華貴衣服,以便處理今天的要事。
但在要事,也就是晚宴以及悠閑的飯前準備之前,大家還有短暫的空閑時間可供消遣。在這種非正式的時刻,我們通常會借各種理由離席散去,隨意干些收發信件類的小事,這么做再自然不過了。但在這間樸素的鄉村住宅里,教會的權威人士就算是大人物了。所以在主教還意猶未盡時,我們的女主人是不愿讓我們離席的,大家對此心照不宣。緊急關頭,一位名叫阿普爾比夫人的年輕女士招呼大家參加一個比賽。曾有人把她的丈夫介紹給我,說他是倫敦警察廳的助手或是副指揮官,一個無名小卒。只見她拿出一份當天早些時候翻閱過的六便士周報,提議我們一起參賽,努力贏取三幾尼的豐厚獎金。
女主人非常捧場,這畢竟是她的分內之事。“朱迪斯,這主意太妙了!可是好玩嗎?我很討厭那種無聊的比賽,寫十四行詩、十九行詩什么的。是寫遺言嗎?我倒是喜歡替別人編遺言。主教先生,您之前試過嗎?”
“如果您指我們想的那個‘遺言’,那我沒試過,親愛的女士。”主教站起身來,手握茶杯堅定不移地向前走去,“但我不反對這樣的消遣,只要這樣大規模地舉辦比賽不是為了教化……謝謝,我要兩塊方糖。”
“幾周前就有一句很有意思,是寫給查理二世國王——還是查理一世國王來著?遺言是,他為自己死了這么久道個歉。”
“太好玩了。”主教語氣嚴肅,他轉向阿普爾比夫人,“但真是寫遺言嗎?”
“不是遺言——話就行。無意間聽到的三句晦澀難懂的話,不需要進一步解釋。”
大家都不說話。我打破沉默,“我現在就想到一個。一次我在夜半三更接了一通電話,一個男人焦急地說安妮女王死了。但是他打錯了,就掛了,我一直不知道他想說什么。”
我的故事顯然沒有激起什么水花,馬上就有人指出這離真正的晦澀還差點意思,那通電話可能是狗棚或牛圈的人在通報緊急情況。說來也奇怪,我自己從來沒這樣想過,我必須承認這讓我有點尷尬。我猜主教可能察覺到了我的窘迫,便大方地接過這個燙手山芋。
“當然啦,生活中難免有些讓人回味無窮的只言片語。或許你們有人認識查爾斯·惠特威爾嗎?他慘死前是個沒前途的出庭律師,我們同屬一個俱樂部。我想說的那次,我是在餐廳偶遇了他,他正招待一位我不認識的客人。我聽到惠特威爾只說了一句話。我覺得這句話很可能符合阿普爾比夫人的比賽要求,他說的是‘格雷的鬼魂是黑的’。”
屋內鴉雀無聲,大家仿佛都在思忖這句話的意思。女主人照例單刀直入,“可是,主教先生,這真是太奇怪了!格雷的鬼魂是黑的!您后來明白這是什么意思了嗎?”
“不知道。我確實想去問問惠特威爾,我倆很熟,問問還是可以的。但是他在阿爾卑斯山遇害了。我再也沒見到他那位客人,最后就只有這句話了,‘格雷的鬼魂是黑的’。”
“我覺得跟遺傳有關系。”阿普爾比夫人滿懷自信地提出這個奇怪的觀點,“孟德爾的遺傳學理論之類。格雷的父母一個是白人一個是黑人,格雷自己是白人,但他的鬼魂和家族里另一頭的關系更近,所以是黑的。”
“有可能,但我覺得跟工會有關。”女主人說這怪話時神采飛揚地環顧四周,“罷工之類的。”
“罷工?”我說,“工會?我完全聽不懂。”
“如果你是工人,和其他工人對著干,我們不就會這么說嗎?我敢肯定有這種說法。格雷做了錯事,比如工作時間太長什么的,所以鬼魂就是黑的了。(英文中black曾有破壞罷工或受工會抵制之意。——譯注)”
大家一下子笑了起來。我覺得這種說法實在出奇地愚蠢。主教提出了他的看法。“你們說的這些相當復雜,我個人的猜測更簡單。可憐的格雷要么被勒死了,要么被燒成了灰燼,或者他是在業余戲劇表演時猝死的,比如正演著《奧賽羅》,所以他的鬼魂——”
這個說法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認同,主教的聲音淹沒在討論聲中。正如我所言,在這間小屋里主教可是貴客。這時意想不到的聲音出現了,是倫敦警察廳的約翰·阿普爾比爵士,他對這個荒謬的討論提出了新的看法。
“這些推測都不錯,但恰好都不對。我認識惠特威爾,我也碰巧知道他說的那個事,事實上主教被耳朵誤導了。”
我感覺他在胡說,“被耳朵誤導了?”
“是的,他沒想到,所謂的‘黑的’(black),首字母是大寫,就跟‘格雷’一樣。惠特威爾說的是‘格雷的鬼魂是布萊克’。”
我絞盡腦汁,“你的意思是,是類似‘羅賓森的鬼魂是史密斯’這樣的話嗎?”
阿普爾比點點頭,“正是如此。”
“我感覺這話沒有意義。”
阿普爾比微笑著說:“這取決于你認為鬼魂究竟是什么意思。”
這個男人要給我們講故事了。從他妻子的表情來看,我猜這故事不大好講。正確與否,讀者自有判斷。我只需要趁自己還記得,簡單記錄下阿普爾比說的話就行。
“‘鬼魂’在我這里的第一層意義是‘鬼怪作家’,所謂的槍手。槍手時下已不再流行了,原因我們都知道。電影、廣播、電視減少了我們的閱讀時間,我們甚至不再期待極負盛名的作家寫出大量文學作品了。所以除了在一些特殊領域,槍手已不像當年那樣受人追捧。雖然仍有少部分人認為自己社會地位崇高,有責任把生活和信仰寫成書,但他們也不確定怎么把這些該死的東西連綴成文。對這些人來說,聘用一些會胡謅的聰明人代筆自然是不二之選,既明智又不犯法,而且肯定有一些槍手總是愿意從事這種工作的。
“但是格雷的槍手與眾不同,他的文風偏復古,常被請去給專業作家提升產量。至少一開始,他是以專家身份被請來的。如果格雷最初不是個畫家,我懷疑他都不會想到這么做。繪畫史上,行家里手比比皆是,他們常會被叫來在畫布上各顯神通。
“有些人已經猜到了吧?沒錯,這個格雷就是雨果·格雷,那位充滿力量、文風憂郁的鄉土小說家,已去世多年。那時他的文字早就不再鄉土,不再憂郁,也失去力量了。
“格雷的父親是坎伯蘭的牧羊人,早在華茲華斯寫詩贊美牧羊人的淳樸之前,他們的祖先就在放羊了。格雷也單純質樸,他筆下偉大的人物和思想,委婉點說,也不是以復雜聞名的。然而,他創作的人物顯然大于生活,用崇拜者埃德蒙·戈斯的話說,其創作秘籍就是用史詩般的夸大來描繪過著田園生活的人。這一特點,或許再加上原始迷信的暗黑元素,給格雷的作品賦予了鮮明的個性。我不知道現在年輕的批評家是怎樣評價格雷的,早些年他筆下的鄉村人物可以與托馬斯·哈代和喬治·艾略特書里的相媲美。博學的評論家通過對比他的作品和瑞士作家戈特弗里德·凱勒的《鄉村故事》大賺一筆,世人都覺得格雷將來一定會名垂千古。
“正因為格雷的美好心靈簡單又直接,他才會找來布萊克。格雷看到評論說他寫的農民不錯,但貴族人物實在不行,他不如只寫農民。小說情節總是很老套。一個情節就是,當車輪吱吱作響地轉動時,銹跡會從裝置上脫落下來。格雷的作品中總是需要至少一位紳士,最好是一位男爵,來引誘牧羊人的女兒,取消抵押品贖回權,撕毀遺囑之類的。評論家無一例外地指出,這些貴族呆板木訥,令人難以忍受。
“我們舉個例子,比如有一個十七世紀的荷蘭畫家,資助人說他畫的奶牛栩栩如生,讓人忍不住馬上拿桶擠奶,但他畫的狗孱弱可憐,讓人不忍心用磚頭砸它們。這個時候呢,畫家會就近找來一位擅長畫狗的先生。同樣的道理,格雷就請來了布萊克。
“我不知道你們對沃爾特·布萊克這個名字有沒有印象,他以前是個演員。舞臺上寂寂無名,為人謙卑,也不愛拋頭露面,還挺女性化的,據說他為了掩蓋陰柔的氣質才留著濃密的黑色絡腮胡。但是布萊克善于寫作,為人彬彬有禮。后來他成了小說家,沒有名聲大噪,但他精雕細琢、幽默詼諧、洞察世事的創作風格贏得了不少讀者的青睞。不過他的寫作題材比較單一,想象力只局限于倫敦西區梅菲爾這樣的上流社交圈。然而,他的才華橫溢無疑是經過精心培養的。他家境一向拮據,雨果·格雷做出這樣的安排,可能是出于真正的善意,也可能是出于他自己的大智若愚。格雷并沒有提出進行任何實質性的合作,布萊克只是偶爾幫格雷創作小說中所需的貴族人物或一些有教養的角色。
“一切進展得十分順利,格雷小說中的男爵等人活力四射,是真正具有貴族風采和生活智慧的。自認為了解內情的人都說,格雷是多么出色地融入了上流社會,而正是他的文學成就幫他做到了這一點。
“然后,發生了一件怪事。男爵在小說中的占比越來越大,創造了屬于自己的世界——當然,這是沃爾特·布萊克選的世界。一時間,格雷的小說成了英國社會的全景圖,禮貌和粗野參半,文雅與質樸交織。對此讀者們熱情高漲,教授們在講座中也稱英國小說終于重現了它黃金時代的寬廣宏闊。
“在接下來的幾年里,天平進一步傾斜,雖然格雷筆下的鄉村景觀依然精彩絕倫,但逐漸淪為次要元素。最后,發生了一件非常突然且具有決定性意義的事情,格雷出版了《著名的骨灰盒》。這部小說在很多方面都出類拔萃,有人認為作者筆下老侯爵的形象是其寫作生涯中最驚人的創舉,但同樣備受關注的是故事中潛藏在角落的幾個鄉野村夫,人們普遍形容他們木訥呆板,毫無生氣。”
阿普爾比停頓了一下,這時有人說這是輪回形成了閉環,這評論不算很有見地。主教也放下了原本用力攪拌著的茶匙,問道:“僅僅是因為格雷變得越來越懶惰了嗎?”
阿普爾比點了點頭。“我感覺主要是這個原因。格雷一直按寫作量給布萊克支付報酬,布萊克貢獻的篇幅越多,獲利就越多。格雷發現布萊克執筆的部分越來越多,書還一直受歡迎,而他自己的收益并不會因為讓布萊克承擔更多的工作而大打折扣。”
“直到格雷自己成為那個畫狗的人?”女主人的問話生動間充滿了智慧。
“正是如此,格雷只是偶爾在書中寫寫鄉村人物。當然,到最后他已經無所顧忌,甚至那些都不肯寫了。雨果·格雷的小說在傳統意義上已經完全由槍手代寫了。”
“可很顯然,”我問道,“那是極不道德的,甚至算欺詐行為了吧?”
阿普爾比搖了搖頭。“這時,主教的朋友惠特威爾就上場了。布萊克去征求他的意見。布萊克為格雷寫書,與越來越像詐騙的這件事脫不開干系。但布萊克覺得自己被利用了,理應得到賠償。小說現在全部都是他寫的,但他只能獲得格雷想給他的那點錢。”
這次阿普爾比夫人插話了,“難道布萊克不能以自己的名義重新開始寫作嗎?”
“當然可以,但世人已經忘了他的名字,他可能也覺得重整旗鼓舉步維艱,他也不是個要強的人。我猜惠特威爾是這么跟布萊克說的,布萊克也知道自己遇到麻煩了,法律層面很難講清,若是代寫事件曝光,對身為作家的兩人都百害無一利。布萊克無地自容,決定背井離鄉,與英格蘭斷個干凈;他從銀行取走了僅存的幾百英鎊,加入當時正盛的漫游潮,開始了漫無目的的游輪之旅。再后來就聽到了他去世的消息。”
我們都嚇了一跳。主教甚至在拿第三塊方糖時停了下來,“我希望,這沒有涉及……?”
“整件事都撲朔迷離,我認為沒有什么人,除了格雷,對這個事兒感興趣吧。當然,沃爾特·布萊克的事還沒完。”
“啊!”女主人興致盎然,“你是說——”
“你猜對了,這是一個鬼故事,傳統的圣誕鬼故事,只是里面的鬼比較特殊。”阿普爾比停頓了一下,嚴肅地看著我們,“因為它是一個槍手的鬼魂。”
我聽到坐在旁邊的阿普爾比夫人發出了一聲無奈的嘆息,但她只簡短地說了一句,“看來只能聽約翰說完了。”
“別呀,親愛的,我們迫不及待要聽呢!”女主人仍然興致勃勃,她向阿普爾比先生點了點頭,阿普爾比便繼續講了起來。
“布萊克去世后,雨果·格雷十分尷尬。如果他想繼續出版小說,要么再找一個槍手,要么重新寫鄉村題材。他很明智地決定退休。年老的作家一般不會這樣做,他們負擔不起。但成功退休的老作家有時會驚喜地發現,離開文壇后,他們的聲譽不降反升。他們成了德高望重的‘泰斗’,平日跟他競爭的人也因為少了個對手對他大加贊賞。
“格雷就這么干了。他一下成為文學界令人尊敬的領袖,各種榮譽紛至沓來,然而就在他領受榮譽的一次典禮上,麻煩找上門了。
“就是他被授予地方大學榮譽學位的那次,我記得應該是內斯菲爾德大學。當一位大人物贊揚老格雷在輝煌的文化遺產中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時,格雷突然發出一聲凄厲的號叫,從大廳里跑了出去。
“即使對于一個‘泰斗’,這種事情也需要一段時間才能平息。此后,這位不幸的小說家似乎認為應當低調行事。幾個月后,他參加了一次國際作家大會并發表演講,但中途不幸莫名其妙地病了,不得不在療養院住了一兩個星期。我記得有一份公告說他需要休息,人們自然認為他老人家是身體欠佳。
“現在我能告訴你們他到底怎么了,這件事驚動了警方。調查規模不大,中途就叫停了。格雷認為上述兩次事件都是發生了可怕的超自然現象。布萊克的鬼魂不知從哪里突然冒出來,穿過聚集的人群向他走來,威脅他,然后就消失了。格雷像麥克白無法面對班柯的鬼魂一樣,也無法承受這一切。
“這已經夠糟糕了,鬧鬼的第二階段更恐怖。布萊克的鬼魂跟著格雷在家里住下了,這當然很嚇人,但考慮到以下幾點,格雷就更怕了。格雷這人本身就很迷信,退出文壇后回到了老家的荒野,離最近的村莊還有一兩公里,家里只有兩三個年邁的女傭。一個寒風刺骨的冬天,鬼魂再次詭異地降臨。那一整周根本沒有人來拜訪過格雷。
“一開始,鬼魂只是來來去去,似乎對格雷毫不在意,沒有任何企圖。沒錯,鬼魂就是會這樣,和故事書里寫得根本不一樣。而格雷對通靈學頗有研究,他確信自己面對的就是死者亡靈。這本應該減輕他的精神負擔,因為有大量證據表明真正的鬼魂對人是無害的。但事實上,鬼魂縈繞的日子還是逐漸擊垮了他。后來布萊克的鬼魂確實開始關注他了,而且似乎還有某種企圖。格雷一覺醒來,就會發現鬼魂正透過大胡子瞪著他,抬起一只胳膊指著他,從房間里飄過。有一次,他鼓足勇氣下床去追,卻尷尬地發現自己跌在了廚娘的懷里。他當時只穿了件睡衣,廚娘還是新來的,這讓他心煩意亂。顯然他都沒有意識到,自己現在一看到鬼魂就會下意識地尖叫,這次是廚娘聽到了尖叫,才前來查看的。
“高潮出現在平安夜那天。在此之前,鬼魂只在格雷的臥室出現過,所以他完全沒預料到晚餐后會有危險。晚飯后格雷一般會去一樓的書房。雖然他已經不寫小說了,但偶爾還會寫一些名家評論,為此他在房間里側的桌子上放了一臺打字機。
“格雷一走進書房,就聽到了打字機的聲音,嚇了一跳。更讓他吃驚的是,在桌上一盞小燈的照射下,椅子上空無一人,打字機卻在超自然的推動下工作:按鍵上下彈動,紙卷前后移動,小鈴嘀嗒作響。而房間里除了他,一個人也沒有。
“格雷驚魂未定時,打字機停了下來,突然他聽到身后傳來一陣低沉的笑聲。他迅速轉身一看,布萊克的鬼魂幾乎就在他的胳膊肘旁。鬼魂指著房間里的打字機,停頓了片刻,然后飄到窗簾后面消失了。
“格雷好像被催眠了,他呆呆地走到房間深處,取下打印機上的紙,讀了起來。他讀的內容,我告訴你標題就行,‘坦白書:我,雨果·格雷惡意借用沃爾特·布萊克的天賦和勞動獲利’。下面是詳細的陳述和一個可供簽名的空格,這個鬼魂顯然也有商務的一面。
“格雷感到自己喪失了理智,他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到臥室,想躺下休息片刻。想必你們也猜到了,那個幽靈已經在等他了。這次有所不同,在那之前它的出現都是忽隱忽現、轉瞬即逝的,符合房間照明的正常光學條件;而這一次,它有了穩定的形態,光線起伏不定,在格雷看來,完全不符合自然規律。當格雷凝視著這個幽靈時,前所未有的事情發生了。面容兇狠、滿臉絡腮胡的布萊克融化了,外形和特征消失又重塑——重塑成格雷自己的外形和輪廓。格雷面對的,是對自己與另一個男人的曖昧關系機智又可怕的評述。又形成了閉環,是吧?我們一開始認為格雷的鬼魂是布萊克。最后,布萊克的鬼魂竟然是格雷。”
不出所料,阿普爾比停了下來。主教也終于放下了茶杯,“約翰爵士,故事講得很不錯,但似乎需要一個戲劇性高潮來結尾。”
“是的。你們還記得那天是平安夜嗎?格雷悲痛欲絕時,屋外傳來一陣歌聲。一群歌者不辭辛勞來到格雷偏僻的住所,為他送上圣誕頌歌。這是幾周以來第一次有外人來他家,打破了魔咒。格雷伸手抓到了離他最近的一件東西,我想那是一把梳子。他用盡全力把梳子扔向那個令人毛骨悚然的他自己的鬼魂。只聽到砰的一聲,玻璃碎了一地,鬼魂消失了,格雷就這樣暈了過去。
“在女管家和廚娘的陪伴下格雷蘇醒了,但神志不清。他們叫來醫生,精明的女管家還叫來了警察。當警察趕到時,他們發現那位廚娘正匆忙收拾她的行李箱。或者,還需要我說嗎?其實是那個男人的行李箱。”
“布萊克——布萊克還活著!”女主人靈光乍現,高興地拍起手來。
“沒錯。布萊克的假死就是陰謀的開始,由他來實施再適合不過了。你們還記得吧,他雖然有濃密的胡須,但有點女性化,個子也不高,早年的舞臺經歷鍛煉了他的模仿能力。而且很多人有所不知,他那默默無聞的戲劇生涯是從做魔術師開始的,那臺可以自己運作的打字機正是他最成功的道具之一。”
“但鬼魂是怎么消失的呢?”女主人非常敏銳。
“不復雜,只需要一對燈、一個調光器和格雷衣柜上的大鏡子就夠了。”
“所以最后真相大白了?”
“親愛的,沒有。水落石出對誰都不利,事情就被壓下來了。這就是我知道這事的原因。他們問我當地警方是否有理由放棄調查。”
“那布萊克就一輩子寂寂無名了嗎?”
“完全正確。”阿普爾比淡然一笑,“正因如此,你們誰都沒有聽說過他。”
“當然,我們都聽說過著名的格雷。”阿普爾比夫人說,我覺得她好像冷冷地看了她丈夫一眼,“我們都熟悉他的作品,我承認我自己最喜歡的是《著名的骨灰盒》。主教,您最喜歡格雷的哪一部作品?”
回應她的是一秒鐘的沉默,被女主人巧妙地打破了,“親愛的!”她激動地叫著,興奮地拍著手,“看看表吧,晚餐時間到了!”
(付宇寧:上海外國語大學英語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