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近年來,“服美役”一詞在各大社交媒體流行。美的標準是什么?為了美而做的努力在什么情況下是一種“服役”?當社交媒體上的精致圖像創造著美的神話,當身邊的人都內化了對美的單一標準,美還是獲得快樂和幸福的途徑嗎?抑或是對人的物化和束縛?
01疊加的金字塔
美的游戲從一支帶色彩的唇膏開始。10年前,在山東煙臺的小縣城,讀初中的劉心怡每次出門上學前,都要涂兩層唇膏,讓淡橘紅更顯色,她特意在課桌上放了一面鏡子,每當發現唇色淡了,就再涂一層。盡管每次被發現涂口紅,當老師的媽媽都會丟掉她的口紅,但整個青春期,她都帶著一支小小的唇膏。
擁有化妝自由是上了大學之后,18歲的劉心怡跟著抖音的化妝視頻學化妝,這些視頻往往附帶了化妝品的購買鏈接。她像面對高中數學一樣,按章節攻破,每個化妝步驟都在宿舍對著鏡子練習直至技藝純熟。化妝不再是中學時期的“不務正業”,外貌在輿論的新語境中已經成為“自我投資”的一部分。
對美的投入成本在不斷增加。腮紅,原本只有一道工序,但網絡化妝教程中已精進到了兩到三款腮紅,主色、收縮色、高光提亮——甚至可以輕掃鼻梁以營造出害羞的效果。化妝需要的時間也越來越長,她每天需要提早一個小時起來化妝。與此同時,她對達成美的忍耐度也在擴容,每次做美甲要坐三個小時以上,為了讓指甲變尖、形狀飽滿,“貼長甲片要做建構,需要用夾子狠狠地夾你的手”。她想起小時候看的清宮劇里的酷刑,但每次做完半個月,她就開始在網上找新的美甲圖案。
如今,美麗不再是少數人才能擁有的“天生麗質”的基因特權,它成為一種可以通過努力獲得的成果。美麗也成為一門市場廣闊的生意,90后男生奶油正是因為在大學時撰寫護膚的公眾號文章,后來成為專職博主,在網絡上呈現美、研究美、制造美、闡釋美。
畢業工作后,奶油在很長一段時間里都是一整套妝發穿搭出門,為此需要提早一個小時起床:洗頭,吹頭發,用發蠟抓頭發,護膚,打底,防曬,粉底,散粉定妝,畫眉毛,再擠地鐵去上班。他也從一個中學時不起眼甚至因為外貌被霸凌的人,變成一個自信而亮眼的人。
在這些追逐過美麗的人看來,比起工作這種可能徒勞無功的投入,比起創造和創業的艱苦,比起戀愛和人際交往的勞累和失望,每個通過后天努力讓自己更漂亮的人,都感受過立竿見影的變化,還有他人望向自己時摻雜著驚喜和些許遲疑的贊美眼神——“你今天好漂亮啊”。
美總是有一套標準答案,并且往往針對女性:你需要不斷被修改,你還可以更好,但是你還沒有做到。意大利專欄作家毛拉·甘奇塔諾在《服美役:美是如何奴役和消費女性的》中講述“女性之美”如何被定義,現代審美觀如何形成。社交媒體上的博主們看似隨意的精致生活,其實是精心打造出來的美好景觀,不斷塑造人們對自身的認同和想象,加劇著人們的容貌身材焦慮。
近幾年,中國的社交媒體出現了不少關于“服美役”的討論,與此同時,也出現了“脫美役”的呼吁——一些女性拒絕為了迎合這套標準投入金錢與時間。
學者、“那不勒斯四部曲”譯者陳英,常年素顏。陳英曾作為嘉賓受邀參加魯豫《巖中花述》的節目錄制,錄制前化妝師給她化了三個小時的妝。她看著鏡子里的臉上,不斷添加著目前人們對女性的妝容要求,睫毛、粉底、腮紅、修容,“反正是覺得挺陌生的”。她熟悉的還是平時鏡中的自己,“要很美,要符合別人的那個想法,其實還是可以做到的,但是要付出蠻多代價去營造那個幻覺,我是付不起的,我很認可我就是現有的、沒有任何修飾的這張面孔”。
陳英讀大學時,有過特別注重打扮的階段。她身高一米七,那時的她纖瘦、長發,常穿著一條漂亮的連衣裙,在舞池里總是非常顯眼。那時她不太知道自己是誰,也找不到人生方向,美是最順手的救命稻草,“那是我最美貌的時候,但也是我內心最虛空的時候,感覺給自己帶來很多困擾。成就感都來自他人,他人的肯定、他人的追求”。進入研究生階段,她比較清楚地意識到想做什么之后,這段因為不安而寄托于裝扮的階段也就過去了。
現在,陳英照鏡子時都在觀察自己的腿部肌肉線條。她喜歡在一天的高強度工作結束后,在重慶的江邊騎行20多千米。每次把路上其他騎車的人甩在身后,痛痛快快出一身汗,筋疲力盡,洗個澡,再躺在床上休息時,是她最享受自己身體的時候。
當劉心怡不再做美甲的時候,朋友們都問她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其實她只是覺得麻煩。從山東到澳門讀研究生后,她租房子住,自己做飯,這些精致的漂亮指甲讓一日三餐變成困難的事,甚至從擇菜階段就難以完成。拆卸身體上的附加物,這件事一旦開始,后續也會相當順暢。有天上課時,她突然意識到,或許自己可以不化妝。
劉心怡從小就因為容貌被表揚,青春期開始一直有男生追求。“我只是沉浸在這種贊嘆里,覺得可以輕松通過外表去獲得很多關注、能量、快樂,不能就此放棄掉。”收獲肯定與贊美的時候,她也一直收到點評和建議,大部分來自男生。高中時,她有位興趣審美相投、關系非常好的男同學,一起逛書店時,對方突然在她面前評價其他女生的身材,接著對她提出修改意見:“你也應該打扮收拾一下。”“那個語氣好像是他在幫助你,你還要感謝他。”好朋友突然陌生,變成了凌駕于自己的點評者。
大學時,有男生微信問她,今天有沒有化妝。她答,化了。男生說你自拍一張給我看。性格溫和的她在震驚中拒絕。男生依然理直氣壯:“可是女生化妝不就是給男生看的嗎?否則不白化了嗎?”走完追求美的完整過程,重新回想所有事情,她覺得這些點評、建議、騷擾的人自己都意識不到,他們亂提的修改意見是多么無禮,且缺乏對女性身體基本的尊重。
美帶來了什么實際上的好處嗎?“就是一些夸贊和追求,這些東西都是比較虛幻的。”在觀察人們追逐美的過程里,劉心怡重新校準著一件事:這到底是自己的欲望,還是你把別人的欲望當作自己的欲望?
在澳門,等這陣雨季過去之后,劉心怡再出門就要涂防曬霜了。美依然是開心的事,但也只是一種選擇。最近旅游時沒化妝,也不用擔心脫妝而緊張,“就感覺好自由啊”,直接放棄了拍照,而是專注當下的感受和看到的世界,充分地感受自己的身體——不存在于任何眼睛、鏡頭和鏡子的倒影里。
迪迦//摘自《南方人物周刊》2024年第16期,本刊有刪節/
@ 咸蛋黃月亮: 我覺得舒服是第一的,美是第二的,我可以不美,我也沒有美的義務。
@汪汪貓咪頭:追求美是正常的,為此內耗和焦慮才是服美役。
@Lyclarissa:不服美役應該是要追求定義美的權利,而不是直接拋棄美本身。
@肖y:其實讓自己打扮得美一點會更有自信和快樂,感覺人會精神很多。
@駐地球人類行為觀察員:我不喜歡服美役這個說法,這樣容易讓一些追求生活品質的人被指責。
@美麗咸魚周嬌嬌(減肥版):對我而言,研究變漂亮是我人生最大的愛好,我樂在其中,并不覺得累,祝大家都能做自己喜歡的事。
@秀珍兒:人活得輕松隨意一點就好,服不服美役都是概念,關注自己當下的感受,跟隨自己的直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