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人”杜牧的鄉愁情事

收稿日期：2024-05-15

基金項目：伊犁師范大學提升學科綜合實力專項社科一般項目“唐詩所見中華文明傳播力影響力及中華文化走向世界路徑啟示研究”（22XKSY10）

作者簡介：黃理兵（1967— ），男，湖北恩施人，伊犁師范大學邊疆中華文史研究中心特聘研究員，北京語言大學國際學生教育政策與評價研究院教授，研究方向為國際中文教育、唐詩學。

摘 要：唐代詩人杜牧在《旅宿》和《清明》這兩首詩里，書寫了他作為“行人”的鄉愁，也都達到了非常高的藝術水準，前人的解說不盡如意，值得我們來重新細讀。《旅宿》是詩人杜牧從夜間投宿到清晨離店這個時間段內的所見所思，尾聯所寫并非記憶中的家鄉景致，而是離店后路上所見景象。《清明》盡管也有令人不滿意之處，卻有明白如話、朗朗上口、內容豐富、畫面感強、感情動人等優點，不愧為古代詩歌中的優秀篇章。

關鍵詞：杜牧；《旅宿》；《清明》；鄉愁

DOI：10.13783/j.cnki.cn41-1275/g4.2024.04.002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8-3715（2024）04-0008-05

晚唐詩人杜牧有很多作品膾炙人口，其中也有一些作品的歸屬受到了研究者的質疑。比如五言律詩《旅宿》和七言絕句《清明》就被懷疑不是杜牧的作品。筆者支持他們的懷疑和求證，同時也保留自己的觀點，主張在沒有十足把握的情況下，應該先將《旅宿》和《清明》視為杜牧所作，并不斷深入研究作品本身。因此，本文的研究興趣主要在于對這兩首經典作品的深入解讀。在我們看來，《旅宿》和《清明》的主題書寫的都是詩人——“行人”杜牧的鄉愁，這兩首詩也都達到了非常高的藝術水準，前人的解說不盡如意，因此值得我們重新細讀。

一、《旅宿》的文本細讀

蘅塘退士將杜牧的五言律詩《旅宿》編入了《唐詩三百首》，但是歷代文人和當代學者對它的關注度并不高。原因可能是，本詩不見于杜牧身后由其外甥裴延翰編輯的《樊川文集》二十卷，而是遲至宋熙寧六年才由杜陵田概輯錄在《樊川別集》一卷之中，這也使得一部分學者對它是否出自杜牧之手產生了懷疑［1］。從詩歌的思想內容和藝術水平上來看，筆者相信只有杜牧這樣的優秀作家才能創作出如此優秀的作品。唐詩研究者和普通讀者有必要對這首詩多加關注，把它讀懂讀透。

詩是這樣寫的：

旅館無良伴，凝情自悄然。

寒燈思舊事，斷雁警愁眠。

遠夢歸侵曉，家書到隔年。

滄江好煙月，門系釣魚船。

尾聯上句的平仄格式本應為“平平平仄仄”，“滄江好煙月”實際上是“平平仄平仄”，這是拗救中的一種，即“本句自救”，可視為正格。

（一）幾處文字的理解

首先要說到的是“家書到隔年”。很多人理解成詩人在旅館里收到了家人去年寫給他的信，我不同意這種理解。人在旅途，行蹤不定，家人去年給詩人寫信時，怎么可能知道詩人此刻會投宿在這家旅館？寫“烽火連三月，家書抵萬金”的杜甫（《春望》），盡管是被亂軍解送長安，也是因為一段時間內居有定所，家書才能送到他手上。那么，杜牧是否長期租住旅館，把這家旅館當成了他的通信地址？這也不太可能。古代的確有讀書人或仕宦者長期在外客居的，但一般不會在旅館長期包房間，因為住宿費太貴，而且客來客往，魚龍混雜，環境不好。還有一些讀書人是免費借住在道觀、僧舍，或者在無主的空房、廢園棲身，那就跟《旅宿》所寫有所不同了。當然，也有個別富人在妓院里長住包月，比如跟杜十娘廝混的李甲（不過那是小說，不足為據）。杜牧也有尋花問柳的雅好，不排除經年累月泡在妓院里。但是他“十年一覺揚州夢，贏得青樓薄幸名”之時（《遣懷》），應該是快活逍遙、樂不思蜀，而不是如詩中所寫的那樣悄然凝情、寒燈遠夢。而且把青樓寫成“旅館”，把出入風月場所寫成“旅宿”，杜牧不會如此輕慢。退一萬步說，就算真的是詩人收到了家人的信，也不會是一大早發生的事情。因為在旅館里，“遠夢歸侵曉”的時候，只會有住客退房出行，而不會有旅客或郵差抵達。

綜上所述，這一句詩最合理的理解是：詩人寫了信要寄給家鄉的親人，并且由于路途遙遠，路徑不暢，詩人推測這封信要明年才能傳遞到親人手里。

這封信是什么時候寫的呢？可能是昨晚在燈下所寫，也可能是今早起床后所寫。正好有客人要離店，詩人把這封信交給客人，托他捎帶到自己的家鄉。

唐朝時沒有民間郵政，驛郵由官方專營，只用來傳遞政府公文，還可能為楊貴妃傳遞新鮮荔枝（杜牧《過華清宮絕句三首》其一）。老百姓寄信，多為請遠行順路的客人互相捎帶，所以王昌齡才會請辛漸給洛陽親友捎口信（《芙蓉樓送辛漸》）。如果與官家的“入京使”或者“驛使”相熟，也可能請他們帶個口信，如岑參《逢入京使》：“馬上相逢無紙筆，憑君傳語報平安。”或者順便捎帶一點東西：“折梅逢驛使，寄與隴頭人。”（南朝宋陸凱《贈范曄》，唐朝想必也會有此類做法）

杜牧這封信應該是請遠行的客人捎帶到家，不會那么迅捷，推測下來，家人應該是翌年才收到信。

然后我們要說到“滄江好煙月，門系釣魚船”。有人說這兩句寫的是詩人家鄉的景色，以表達思鄉之情。杜牧是京兆萬年人（今陜西西安），他的家鄉并沒有這樣的景致。在另外的版本中，“滄江”寫成“湘江”，有的學者認為這兩句表明作者“家居瀟湘”“懷歸瀟湘”［2］，而杜牧并非瀟湘人氏，因此此詩并非杜牧作品。

我認為，無論是“滄江”還是“湘江”，都不足以判定此詩作者歸屬。尾聯所寫，并非旅宿之人思念故鄉風物與生活，而是詩人出門（可能是從旅館退了房，繼續上路奔波）所見景色。懷鄉的事已經寫過了，遠夢已歸，家書已投，如果回頭再寫懷鄉，未免畫蛇添足。而且，滄江煙月、漁船系門，其實不能算是特別值得夸耀的美景，它是在任何河邊小村都隨處可見的日常景象。在我看來，這兩句寫的是拂曉的行程中在村頭所見：江上煙云繚繞，空中曉月依稀，人家門口小船有繩子系著，船上無人，一片靜謐，想來釣魚人現在正在屋內安睡。常年漂泊無定、孤苦抑郁、睡眠質量不高的詩人，出得門來，見到的卻是這樣一種安詳靜謐、恬淡閑適的鄉野生活情景，這種因鮮明對照而產生的強烈心理沖擊正是從上文內容自然發展而來，到這兩句正好在欲言又止之中形成了一個反轉式的高潮。

假設杜牧所寫的確是“湘江”而非“滄江”，那么他是否到過湘江呢？查杜牧行蹤可知，大和元年（827），杜牧曾經游涔陽（大概在今安鄉縣、澧縣），因為地近湘江流域，完全有可能順路在湘江旁邊投宿。他的詩作中有二十余首出現了“湘”字，如“瀟湘”“湘南”“三湘”“湘江”等。即便除去其中的偽作或疑似偽作，仍有足夠數量的篇目可證實杜牧對湘江、瀟湘是比較熟悉、比較喜愛的，也從側面證明他完全有可能到達湘江過。

（二）《旅宿》有哪些優點

《旅宿》的遣詞用字看似不事雕琢，卻字字輕巧老成，舉重若輕。

全詩時間線索非常清楚，從投宿、入夜一直到天明、啟程，是一個完整的敘事段落。

邏輯思路也環環相扣，一氣呵成：投宿旅館，必然與很多陌生人打交道。與這些人攀談的結果，是跟誰都談不到一起。于是情思郁結，默然無語，在寒燈下一遍遍懷想往事。然后因天冷、人困而試圖入睡，卻屢被驚醒，聽到的是孤雁的哀鳴，想到自己也是離家遠行，于是愈加愁悶，愈加思念家人。后半夜總算睡著了，夢中終于回到了故鄉，很可惜窗外的晨曦又讓自己回到了現實。起床后趕緊寫了一封信，托早行的客人輾轉捎寄給家人。自己也隨即收拾行李，重新踏上行程。一路上看見煙波曉月還籠罩著安閑的村莊，村民都還在酣眠，釣魚的小船安靜地系在門外的岸邊，可是這樣的生活離自己又是多么遙遠！

《旅宿》的主角寫的是詩人自己，但是他的思緒卻牽扯進來若干其他人的身影，參差浮現，若即若離，像是一部抒情的電影：旅館中的旁人，回憶中的故人，睡夢中的家人，還有只記其事的捎信旅客，只見其物的村舍漁民。

如果說這首詩是一部電影，電影的主要拍攝場景就是詩的開頭兩個字所交代的：旅館。電影中道具、背景精當，近景只有寒燈一盞，家書一封，中景是村舍一所，漁船一只，遠景是江上煙云一帶，空中曉月一輪。音效則是萬籟俱寂之中不見其形、只聞其聲的斷雁數聲。雖然時間集中，只在一暮一朝之中，場景簡單，只在旅館內外、滄江岸邊，但是因為還有舊事、遠夢，所以思緒所及，在時間、空間上都完全不受任何限制。著名歌曲《加州旅館》（Hotel California）則很適合做這部電影的主題曲，因為它的歌詞與《旅宿》一樣，都有若即若離的場景描寫，并且表現了主人公悵然若失的隱秘思緒。

二、清明節與《清明》

說到杜牧詩歌的真偽問題，就不得不提到膾炙人口的七言絕句《清明》，它到底是不是杜牧的作品，學界至今還在爭論［3］。我們還是先從作品說起吧。

（一）清明與寒食

清明是一個尷尬的日子。

它本來只是二十四節氣之一，并不比其他節氣更值得慶祝。大約從宋代開始，清明逐漸成了一個節日。之所以成為節日，不是它本身有什么特殊之處，而是跟“寒食節”合并了。寒食節在冬至之后105天，而清明通常是在冬至之后104—108天，兩個日子距離太近，先后次序不固定，有時候還可能重合，推算起來太麻煩。所以，二者合并，能夠避免普通群眾犯糊涂。

寒食與清明，最初是有不同的主題。

相傳，寒食節是晉公子重耳為了紀念手下人介子推而設立。介子推對重耳忠心耿耿，甚至把自己腿上的肉割下來給落難的重耳吃，可是后來卻被重耳遺忘，經人提醒后想起來了，打算封賞介子推時，態度又不夠尊重，介子推一氣之下躲進了山林里，沒心沒肺的重耳被人教唆，放了一把火把山林燒了，以為能把介子推逼出來，沒想到后者堅決不出來，結果和他的老母親一起被活活燒死（我覺得不能怪介子推死心眼兒，他哪知道重耳放這么大的火是真誠邀請他出山接受表彰封賞，還是要從肉體上消滅他？）。重耳于是設立了寒食節這么一個節日，每年這時候不許老百姓燒火做飯，并且讓大家都去墓地祭奠亡故的親人。

明明是重耳這個昏王自己犯了錯誤，應該由他自己（還有那些出餿主意的手下）絕食、悔罪的，沒理由讓老百姓陪綁，所以老百姓過寒食節也不是太嚴肅，除了掃墓、祭奠，順帶也在春天剛發芽的草地上吃涼菜、喝冷酒、看行人，很多人甚至興高采烈、心里暖洋洋的。發展到了唐朝，唐高宗李治看到老百姓越來越沒出息了，忍無可忍之下，下了一道詔書，非常嚴肅地說：“……或寒食上墓，復為歡樂，坐對松槚，曾無戚容。既玷風猷，并宜禁斷。”［4］意思就是要堅決剎住這股歪風。當然，我們知道底層百姓不太聽這一套。

其實唐朝的老百姓夠幸福了，他們有專門的日子踏青、郊游，具體活動內容豐富多彩，包括拔河、蹴鞠、斗雞、賽馬、野餐、打望等等，不一而足。這個專門的快樂日子就是清明。那時候，清明被老百姓過成了節日。都已經這么幸福了，還不肯放過寒食節，非要在寒食節里也像清明一樣開心，真的有點得寸進尺了。其結果就是，到現在我們只剩下了一個凄清寒冷、不宜歡樂的清明節。

我們現在的清明節是這樣的：

清明時節雨紛紛，

路上行人欲斷魂。

借問酒家何處有，

牧童遙指杏花村。

這首詩，很多人認為是唐朝杜牧寫的。但是上面說了，據考證，唐朝的清明時節沒有任何理由讓人“欲斷魂”——欲斷魂的意思，是說靈魂快要離開肉體了，這是形容人極度悲傷。這看起來很奇怪。

其實也不奇怪。因為，據專家研究，這首詩根本不是杜牧寫的，它是一首偽唐詩。

可是，人民是多么熱愛這首詩啊！孩子們從小就學會背誦，每到清明總有人吟誦它，畫家們給它配了詩意畫，書法家把它寫成了條幅。20世紀末，香港回歸之前，市民還把它評選為“十佳唐詩”的第二名，僅次于孟郊的《游子吟》。

真是令人尷尬。

（二）《清明》的缺點及作品歸屬

除了作者問題，《清明》這首詩的形式和內容也很尷尬。有人喜歡得不得了，也有人對它頗有微詞。

我們來看看它收到了哪些差評。

第一，語言啰嗦。既然寫的是清明這個明確的日子，“時節”就該刪掉。“行人”自然是在路上，“路上”二字就不必保留。后面的“借問”其實也屬多余。后世讀者之所以敢動手修改它，主要跟它的這個缺點有關。沒人能改杜牧的《赤壁》《江南春》《泊秦淮》吧？因為少了一個字都不行。

第二，內容矛盾。詩歌所表現的內心感情走了兩個相反的極端。一個極端是悲傷不禁，以至于“欲斷魂”，是因為行人離家，難以團聚；另一個極端是賞心悅目，因為有開滿杏花的村莊。悲喜兩個極端之間，是兩可的雨和酒。先說雨。春雨一般都惹人憐愛，使人心波蕩漾，例如“沾衣欲濕杏花雨”（志南《絕句（古木陰中系短篷）》）；春雨又常使人惆悵傷感，無可奈何，例如“無邊絲雨細如愁”（秦觀《浣溪沙·漠漠輕寒上小樓》）。再說酒。人們開心如意的時候要喝，例如“白日放歌須縱酒”（杜甫《聞官軍收河南河北》）；悲傷難過的時候也要喝，例如“午醉醒來愁未醒”（張先《天仙子·水調數聲持酒聽》）。

第三，格調不高。遠行之人如果情緒低落，一般都獨自飲恨，“寒燈思舊事”（杜牧《旅宿》），不會漫山遍野找酒家買醉。就算找地方喝酒，也應該自己悶頭尋覓，不會在路上逮著一個不認識的放牛娃問路。就算要跟他問路，也不宜直接打聽哪里有酒家，畢竟在孩子面前暴露出酒鬼的面目，是很不光彩的事情。好吧，就算這些都沒問題，你在鄉間小道上跟一個牧童問路，哪里犯得著文縐縐地使用“借問”這么莊重的禮貌用語？倒顯得自己不懂世故，跟孔乙己一樣迂腐可笑。

至少基于以上三點，讓人懷疑《清明》的真正作者不是杜牧。

當然，學者們提出這個懷疑，還有更加過硬的理由。那就是，杜牧身后，由他外甥編輯的二十卷《樊川文集》中沒有這首詩。北宋人搜羅杜牧遺詩，標準極為寬松，甚至混入了很多他人作品，編為《樊川別集》《樊川外集》各一卷，其中也沒有收入《清明》。最早收錄這首詩的，是南宋類書《錦繡萬花谷》。當時這首詩的題目叫《杏花村》，未署作者。學者根據《錦繡萬花谷》的成書年代以及其他史料，判定此詩可能產生于宋孝宗十五年后至理宗年間。可能是一位民間詩人所作，偽托唐詩。到南宋末年《分門纂類唐宋時賢千家詩選》中，這首詩才改題《清明》，署名杜牧［5］。

此后，這本書被南宋末年的謝枋得大刀闊斧地刪減，最后編成了一本兒童通俗讀物《千家詩》，其中保留了署名杜牧的《清明》，此詩遂廣為人知。清朝康熙年間編定的《全唐詩》沒有收錄此詩，可見該書編者對這首詩的態度與謝枋得不同。

（三）《清明》的優點及杏花村的方位

《清明》一詩也有很多優點，普通群眾不妨繼續喜歡它。

第一，明白如話。不看注解就能懂，讓人有“一見如故”的感覺。人們爭先恐后地改寫這首詩，其實也說明它符合大眾口味，人們跟它特別親近。

第二，朗朗上口。雖說作詩的人認為它押韻押得不好，但是我們用普通話或自己的方言來念的話，音韻基本上都很和諧。這就帶來兩個結果：一是容易記住，很多人讀小學時就會背誦它了；二是讀起來很好聽，所以我們經常在正式或非正式場合聽到人們朗誦它，使我們對它更加熟悉。

第三，內容豐富。只有4句28個字，卻寫到了很多領域、很多具體的元素：人物、場所、節令、天氣、心理狀態，還有一些不在現場的元素：村莊、杏花、酒家。那個全篇核心、像電影《盜夢空間》里面的陀螺一樣有定海神針效果的重要道具——酒，卻并沒有直接說出來，這是非常巧妙的處理。至于為什么要喝酒，喝酒之后會怎么樣，這完全是作者和讀者之間的一個默契。

第四，畫面感強。詩歌里面有靜態的布景（近景雨中路，遠景杏花村），有動態的場景（雨紛紛），有人物出場時的特寫（行人欲斷魂），還有隨后的人物對白和肢體動作（借問，遙指）。這些靜止畫面和連續畫面，每一個都是詩意的存在。這首詩如果讓宮崎駿來改編成動畫片，一定會跟《天空之城》《千與千尋》一樣優美。

第五，情感動人。清明的雨水，常讓人平添愁緒；遠行的游子，節日里總會心緒不寧；無論掃墓還是踏青，都讓不能參與其中的人倍感落寞；杏花煙雨，往往勾起人的家國之思；碌碌風塵中的酒家之問，更是顯得潦倒困頓，楚楚可憐。牧童揚手一指，卻在陰郁沉重的氛圍下渲染了一抹亮色，讓人略微有了一點希望。

以上五點理由，能讓我們喜歡《清明》的時候顯得理直氣壯一些。

有些人找出了一些比較奇怪的理由來證明這首詩寫得就是好。比如，為了證明這首詩的內容并不矛盾，他們把“欲斷魂”解釋成“樂極”［6］，甚至是“想喝酒”，其中“斷魂”是一種酒的名字［7］。這樣的解釋，作為學術觀點當然是可以提出，但要說服大家接受，恐怕難度比較大。

就我個人來說，我一方面尊重學者們辛苦勞動的成果，接受學者們對這首詩的質疑和批評，另一方面，還跟以前一樣喜歡這首詩。就算沒有前面總結的那五點理由，我們也可以喜歡一首詩，喜歡不一定要有理由。

《清明》這首詩中的杏花村到底指的是哪里？我的結論是：“杏花村”多半指的是開著漂亮杏花的村子，而不一定是村莊的名字。

如果村子真的叫這個名字呢？也不是絕無可能。果真如此，它就應該真有杏樹，并且在清明期間開著花。那么，這個村莊在哪里呢？杏樹是中國很常見的一種果樹，花好看，果好吃，全國各地多有栽種。名叫“杏花村”的村莊，全國至少有十個，比較有名的有山西汾陽的、安徽池州的、湖北麻城的、江蘇南京的，等等。清明期間，江南的杏花早就過了花期，人們正忙著看滿山的杜鵑花。因此，我的進一步的結論是：《清明》中寫的那個杏花村，只能是在秦嶺——淮河以北。

參考文獻：

［1］吳在慶.杜牧集系年校注（全四冊）［M］.北京：中華書局，2008.

［2］張金海.樊川詩真偽補訂［J］.武漢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82（2）.

［3］羅漫.文獻辨偽的歧路與杜牧《清明》的追蹤認證［J］.江漢論壇，2022（3）.

［4］王溥.唐會要（上）［M］.北京：中華書局，2017.

［5］卞東波.《清明》是杜牧所作嗎？［J］.文史知識，2006（4）.

［6］高連志.從審美角度對《清明》《涼州詞》再辨析［J］.社會科學輯刊，1992（4）.

［7］王青.關于杜牧《清明》詩鑒賞的一點商榷［J］.北京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3（3）.

（責任編輯 劉海燕）

The Homesickness of Du Mu， a Pedestrian

—Take Accommodation on the Way and Qingming as Examples

HUANG Libing

（Research Center for Chinese Culture and History in Frontier， Yili Normal University， Yili， Xinjiang 835000， China;

Institute of Educational Policy and Evaluation of International Students， Beijing Language and Culture University， Beijing 100083， China）

Abstract：Tang Dynasty poet Du Mu’s two poems， Accommodation on the Way and Qingming， are written about the “pedestrian” Du Mu’s homesickness， but both reach a very high artistic level. But the previous interpretation is not satisfactory， so it is worth us to re-read. Accommodation on the Way depicts the poet’s observations and thoughts during the period from staying at night to leaving the hotel in the morning. The ending couplet does not depict the hometown scenery in memory， but rather the scenery seen on the road after leaving the hotel. In spite of its unsatisfactory aspects， Qingming has the merits of being clear， catchy， rich in content， graphic， and emotionally moving， and deserves to be recognized as one of the finest pieces of ancient poetry.

Key words：Du Mu; Accommodation on the Way; Qingming; homesicknes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