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建蘇區醫療衛生理念的社會化

收稿日期：2024-04-19

基金項目：2021年度國家社科基金重大項目（21amp;ZD036）；2021年度國家社科基金后期資助項目（21FDJB006）；2021年度河南省哲學社會科學規劃年度項目（2021CDJ026）

作者簡介：李乾坤（1986—），男，河南淮陽人，博士，河南理工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副教授，研究方向：中共醫療社會史與婦女/性別史研究。

摘 要：土地革命時期，福建蘇區自然疫源多、民居衛生條件差、民眾衛生陋習多、民眾有病求神不求醫等不良因素極易誘發疾疫流行，危害蘇區軍民的生命健康安全。中國共產黨立足福建蘇區實際和革命戰爭的客觀需要，在文化教育之中厚植醫療衛生理念、織密醫療衛生理念傳播的社會組織網絡、拓寬醫療衛生理念的大眾傳播途徑，多層次推進醫療衛生理念社會化，增強了蘇區軍民的醫療衛生意識，促進了蘇區醫療衛生人才的培養，推動了蘇區政治文化的社會化，進一步提升了蘇區軍民的政治認同。

關鍵詞：福建蘇區；醫療衛生理念；社會化；政治認同

DOI：10.13783/j.cnki.cn41-1275/g4.2024.04.011

中圖分類號：R199.24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8-3715（2024）04-0067-06

具有現代性的醫療衛生理念是在工業化和醫療衛生專業化背景下產生的，是關于公共衛生、個人衛生、醫療科學化的價值標準和行為規范，是衡量人的現代化的重要標準之一。因此，近代以來，許多致力于建設現代化強國的仁人志士，都曾嘗試通過“醫人”來“醫國”。其中，既有以陳志潛為代表的協和醫生在河北定縣開展的“定縣實驗”，20世紀30年代國民黨政府在江西開展的“新生活運動”，還有中國共產黨領導蘇區軍民開展的別開生面的醫療衛生實踐。特別是中國共產黨領導的蘇區醫療衛生實踐，創造了傳播醫療衛生理念的新范式，為此后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醫療衛生事業發展奠定了根基，其中的經驗尤為值得挖掘與傳承。但是，縱覽現有研究成果，從社會化、社會互動層面研究蘇區醫療衛生事業的成果還較少。因此，以黨領導蘇區軍民開展醫療衛生事業的重要基地——福建蘇區①為例，探討福建蘇區推行醫療衛生理念社會化的動因、具體實踐及其社會影響顯得尤為必要，更是充分挖掘紅色醫療衛生資源價值、豐富相關研究的題中之義。

一、福建蘇區推行醫療衛生理念社會化的動因

20世紀30年代初，中國共產黨領導革命根據地軍民，在福建創建了20多個新型的縣級蘇維埃政權。新政權的創建與鞏固需要建立一套與之相適應的新價值標準和行為規范。醫療衛生理念就是這套新價值標準與行為規范的重點。因為在反“圍剿”的革命戰爭中，福建蘇區人口遷移頻繁，人口密度增大，極易引發疾疫流行，而福建蘇區特殊的地理和人文環境相互作用，則進一步加劇了各種疾疫流行的風險，對革命戰爭和蘇區生產建設造成不利影響。

（一）福建蘇區自然疫源多

福建蘇區地處亞熱帶，多雨潮濕，山多林多，有利于致病微生物和病媒蟲害的生長繁殖，疫病叢生?！爱敃r即被稱為‘瘴癘之區’‘熱帶病之鄉’‘寄生蟲病王國’。”［1］57由于山區衛生條件差，缺醫少藥狀況嚴重，福建蘇區所在地時有鼠疫、天花、流腦、霍亂等急性傳染病暴發流行，死者甚多。據新中國成立初期的回溯調查：“直至人間鼠疫完全控制的1952年為止，已有69年的流行歷史?！谶@期間本省（福建）每年均有鼠疫流行，有疫情報告的達59個縣市（全省共67個縣市）。”［2］38截至1952年，鼠疫橫行閩西北南平地區，前后流行53年，患病人數總計4.5萬人，死亡3萬人，病死率達66.66%。［3］22761933年，閩東南漳州又有5800多人死于鼠疫。流行區群眾談鼠色變，無心生產，扶老攜幼，逃亡異鄉。［4］24781888—1951年，鼠疫在閩西龍巖地區共流行75次，漳平、龍巖、永定、連城4縣的558個村鎮均有發現，患病人數22941人，死亡19982人，病死率達87.1%。［5］1320瘧疾在福建各地均有流行，是發病率最高的傳染病，尤其在閩西北的中部山區流行更為嚴重。1934年夏秋季節，建寧縣惡性瘧疾大流行，死亡400余人，其中城區里心雙亭街的大墟場，30戶120人死亡過半，余者逃亡，最終成為一個廢墟。［6］25271937年，東山縣瘧疾流行，發病2000余人，死亡340例。居民血檢561人，瘧原蟲陽性率達62.4%，其中惡性瘧原蟲率77.4%。［4］24871920—1949年，連城縣賴源、長汀縣城關、漳平縣楊美、永定縣堂堡、武平縣城區先后發生天花大流行［5］1321。痢疾也是福建蘇區患病率較高的急性傳染病之一，1934年建寧全縣死于此病者400余人。［6］2520凡此種種多發常見的疾疫，嚴重危害人民群眾的身心健康和工農業生產。

（二）福建蘇區民居環境差

福建蘇區多位于農村，農民生活貧苦，居住條件差，人畜雜居者多。舊時漳州城區勞動人民居住區沒有給排水設施，大氣、水源污染嚴重。住房狹小，人丁擁擠，通風差，環境陰暗潮濕。［4］2471在山區，貧民多搭草棚、竹寮、杉皮厝等居住。境內還有干闌式住宅……住宅上層住人，樓下當畜欄兼廚房。［4］2567而且，漳州農家飼養最多的是雞鴨。雞舍鴨圈一般設在院子里，任其宅內戶外覓食。［4］2585舊時龍巖地區山區也常見竹寮、草房、杉皮房，人畜混居，低矮、陰暗、潮濕、臟臭。［5］1431由于舊社會社會秩序混亂，強盜多，農民為自己安全考慮，多注意居所的堅固，少設窗或窗太小，使通風采光不足。且居住較擁擠，故多陰暗潮濕。在邊遠山區還有一些畜舍與臥室毗連，甚至人畜同居的現象，垃圾、污物雜草四處堆放，戶外成群的露天廁所和貯糞池多不加蓋。［2］33-34該省普通居民住宅由于建筑形式簡陋，屋頂、地板下和夾墻中都有空隙，適合于鼠類的匿藏和繁殖。總之，福建蘇區這樣的人居環境極易滋生各種疾疫媒介，誘發各種疾病。

（三）福建蘇區群眾封建迷信思想嚴重

福建蘇區醫療衛生條件很差，缺醫少藥的情況嚴重，群眾害病多通過看巫醫或者尋神問鬼的迷信方式禳解。如在三明地區，民國及其以前人們封建迷信思想嚴重，遇到災害、生病和危急，更以迷信方式祈求除災治病。有疾病認為是鬼邪作祟，請師公、巫婆“驅鬼”“跳童”“下陰司”，在三岔路口燒紙點香求保佑，吃煙灰，喝符水。小孩受驚哭泣，視為受風神驚嚇，家人將小孩穿過的衣服包裹一升米，出門“喊魂”“招魂”。突發肚痛或昏倒，認為是被邪風惡煞打倒，念解風絆煞歌做法事。［6］2705在漳州地區，民眾有疾求神，神棍便升神像沿街求取藥草，指定某家庭院內栽種的草藥（如車前草、茜草等）為神明指點的靈藥，采來給病人服用。有的延誤疾病醫治，甚至造成人身死亡。［4］2597在閩南，俗信得病乃“王爺公”所致，要用豐盛的供品和隆重的儀式敬奉它，俗稱“貢王”?！度准ご唐へ曂酢穼懙溃骸坝胁∷幉粐L。用錢去貢王，生雞鴨，生豬羊，請神姐，請跳童，目蓮傀儡演七場，資財破了病人亡?！保?］333這些封建迷信活動根深蒂固，不僅會延誤病人醫治，而且成為福建蘇區推進醫療衛生理念社會化的重要障礙。

以上三個方面是造成福建蘇區各種疾疫猖獗的主要原因，嚴重地威脅了蘇區民眾的生命健康，對福建蘇區政權建設造成嚴峻挑戰。正如臨時中央1933年所頒布的《衛生運動綱要》所說：“為了解除群眾切身的痛苦，……向全蘇區內一切污穢和疾病作斗爭，同工農群眾自己頭腦里殘留著的頑固守舊迷信邋遢的思想習慣做斗爭，是十分必需一天也不可緩的。”［8］86因此，在福建蘇區疫病叢生、缺醫少藥的情況下，推行醫療衛生理念社會化，提高蘇區軍民的公共衛生意識和預防意識，成為蘇區軍民應對疾疫、改善生活環境、提升健康水平的良策。

二、福建蘇區推行醫療衛生理念社會化的實踐

雖然中國自古就有“中醫治未病”的預防理念，人民群眾也有在重大節日清潔掃除的習慣，但是對多處于農村、山區的蘇區群眾來說，黨在蘇區推行的兼具中西醫優勢的、具有現代性的、重視日常預防的醫療衛生理念確實是一種新理念。這對于墨守成規的福建蘇區群眾來說是較為陌生的，讓他們擺脫習以為常的舊習俗，轉而認可并踐行新的價值標準和行為規范是非常困難的。于是，福建蘇區黨政軍機關就綜合運用社會化的多種舉措，多方位幫助蘇區軍民確立醫療衛生理念。

（一）在文化教育中厚植醫療衛生理念

“學校是一個人走向社會的專門化的學習和訓練場所，……是系統化的強有力的社會化途徑?！保?］248因此，福建蘇區將醫療衛生理念融入蘇區的基礎教育和社會教育之中，著重引導蘇區青少年確立健康衛生的生活方式。1932年5月28日，福建省蘇維埃政府文化部在其發布的“關于征求課目教材及優待辦法”的特別通訊中明確指出需編教材有：“（一）學校教材：初級（四年）列寧小學常識、衛生、唱歌、革命故事，高級（□年）列寧小學自然、衛生、地理、唱歌。（二）社會教育：成年識字課本、劇本、歌謠。”［10］251福建蘇維埃政府發布13號通令同時指出：“為統一全省教材，……以前閩西政府及各縣區政府編印的課本一律取消?！保?0］252在這套福建蘇區通用的小學教材中，有許多傳播醫療衛生知識的課文。其中《共產兒童讀本》（第1冊）就有2篇課文引導兒童合理飲食、及時剪指甲；《共產兒童讀本》（第2冊）關于醫療衛生的課文有6篇，內容涉及吃東西要潔凈、種牛痘防天花、吸煙的危害和開門窗換氣、保持空氣清新等；《共產兒童讀本》（第3冊）關于醫療衛生的課文有7篇，內容涉及各種垃圾的處理、防蚊蟲、注意教室內外清潔、用眼衛生等，還設計了讓學生們講演衛生的活動課［8］340-343。閩浙贛省蘇文化部1932年初版、1933年再版的社會教育教材《工農讀本》（第2—4冊）也有許多專講醫療衛生知識的課文，內容涉及清潔的好處、蒼蠅和蚊子的危害、生病不求醫迷信的危害、運動的好處等，教材中還有讓工農學員操演體驗的衛生獨幕劇《早婚之害》和《檢查衛生》［8］337-340。衛生教育還是福建蘇區各種識字班、夜校、紅軍學校的重要教育內容。正如彭真（彭龍伯）在《紅色衛生》第2期發表的社論所講：“所有俱樂部、列寧小學、夜校、識字班，應加日常衛生功課，使每一個工農大眾在識字中就獲得寶貴的衛生常識，來運用在日常生活中，養成一種好清潔、好衛生、牢不可破的習慣。”［8］247這就為福建蘇區不同年齡階段的學生、不同工作背景的學員樹立并傳播具有現代性的醫療衛生理念提供了可能。

（二）織密醫療衛生理念傳播的社會組織網絡

福建蘇區黨政軍機關領導創建的兒童團、青年團、工會、婦女委員會、農會、互濟會、列寧俱樂部等群眾組織，是福建蘇區推行醫療衛生理念社會化的重要平臺。1932年1月，蘇區團一大政治決議案明確指出：“……清潔防疫的工作因此成為團的嚴重戰斗任務之一。團要努力把清潔防疫的常識向群眾擴大宣傳，舉行清潔防疫運動，并且實行清潔防疫的辦法、競賽與衛生宣傳?！保?1］421932年6月21日，少共閩粵贛蘇區團第一次全省代表大會決議也明確要求：“在俱樂部中，設立‘不信神教同盟’進行廣大的反宗教的運動。”［11］256福建蘇區的婦女組織則成為推行蘇區婚姻法，廢除納妾、童養媳、纏足、近親結婚等不良婚育習俗的主力。1933年4月28日，中共閩北分區委婦女部在第六次各縣婦女部長聯席會議決議中還明確指出：“衛生工作，是于（與）戰爭有極大關系的，同時夏天炎熱更應注意衛生，以免瘟疫的發生與蔓延。這一工作必須動員廣大婦女群眾舉行清潔運動，用比賽精神來進行衛生工作?！保?3］68福建蘇區各級工會成為傳播工作場所衛生、工人各類醫療衛生保障理念的重要平臺。這些群眾組織是福建蘇區衛生運動的積極組織者、參與者和監督者，是規范組織成員衛生行為，傳播醫療衛生理念的重要組織力量，是黨和蘇區政府推行醫療衛生社會化的重要途徑。

（三）拓寬醫療衛生理念的大眾傳播途徑

福建蘇區黨政軍機關還充分運用報紙、雜志、墻報、宣傳標語、歌謠、戲劇等大眾傳播工具，發揮其在構建主流社會文化、塑造共同體意識方面的重要作用，根據各類疾疫流行的特點，及時登載傳播醫療衛生科學常識、黨和蘇區的醫療衛生政策。

在蘇區發行量最大、影響面最廣的臨時中央政府機關報《紅色中華》，除傳播臨時中央關于傳染病防治的法規政策、發布動員蘇區民眾開展衛生運動的社論外，還在1932年2月至1934年4月先后發布了《預防流行性腦脊髓膜炎》《疥瘡預防法》《凍瘡速愈法》《（防毒）兩樣方》《鼠疫預防法》《警覺起來》《衛生常識》等醫療衛生科學知識。最受福建蘇區青年軍民青睞的青年報刊《青年實話》也結合青年生活實際，多次刊布宣傳醫療衛生科學知識的文章。如《反對煙酒、祖墓、迷信、姓氏觀念》《加緊衛生運動》《衛生運動的十個不十個要》《衛生突擊隊的作用》《手淫的害處》《紅軍中青年在衛生運動的活躍》《你生疥瘡嗎？醫治疥瘡的法子》《防毒歌》等。［8］236-336《紅星報》是向紅軍部隊指戰員傳播醫療衛生理念的重要載體，設有《衛生》專欄。除這些在蘇區發行范圍較廣的、中央部門創辦的刊物外，福建蘇區黨政部門還積極跟進，在本地的相關報刊上傳播醫療衛生理念。1931—1934年，閩北蘇區創辦的《紅旗周報》《列寧青年周報》《紅色閩北》等報刊就及時發布福建蘇區的衛生通告，宣傳醫療衛生常識，為蘇區開展破舊立新的衛生運動鼓與呼?！埃ㄩ}東）蘇區政府以《閩東紅旗報》為導向，教育廣大農民群眾不要相信鬼神?！保?2］65墻報、標語因其通俗易懂也成為福建蘇區醫療衛生宣教的主要形式。這些標語和墻報常被寫在蘇區民眾的集會場所，或具有標志性意義的地方，以引起蘇區軍民的關注。

由于福建蘇區民眾總體文化水平不高，上述靜態的文字媒介難以影響在蘇區人口中占比較大的文盲群體。因此，福建蘇區還積極采用文藝宣傳這種更為柔性、更容易為蘇區群眾接受的形式傳播醫療衛生理念。1933年5月，福建省蘇維埃政府在長汀成立工農劇社。在此前后，其他各分區也成立了工農劇社，軍隊組建了宣傳演出隊，還有遍布各行各業的各類俱樂部。這些文藝組織的演出內容主要包括：福建蘇區組織文藝工作者創編或改編的切合兒童認知和生活環境的童謠、用當地流傳日久的山歌小調的韻律和調子創作的山歌小調、借用舊劇的形式傳播新內容或創編簡短的文明戲。這一時期在蘇區“流傳較廣的歌謠有《衛生歌》《衛生運動歌》《慰勞傷病員》等；戲劇有《早婚之害》《檢查衛生》《加緊衛生運動》等”［14］250。當時的演員多為黨在蘇區招募培養的新型文藝宣傳人員，而且多用當地方言開展巡演，如此更容易普遍深入地宣傳醫療衛生理念。

在缺醫少藥、革命斗爭形勢緊張的背景下，福建蘇區倚重學校教育、社會教育、社會組織、大眾傳播工具、文藝滲透等社會化途徑傳播醫療衛生理念的實踐，是中國共產黨創立新政權、改造舊社會的一個縮影，集中體現了中國共產黨進行社會重建的特色。

三、福建蘇區推行醫療衛生理念社會化的成效

福建蘇區在推行醫療衛生理念社會化的過程中，雖然缺乏陳志潛開展“定縣實驗”的專業醫療衛生隊伍，也缺少當時江西國民黨政府推行“新生活運動”的醫療衛生資源，但還是因勢利導，盡可能挖掘蘇區社會化資源，激發了蘇區的社會活力，取得了一定成績。

（一）增強了蘇區軍民的醫療衛生意識

據1930年5月18日出席全國蘇代會的閩西代表報告：“最近閩西的青年群眾起來反對舊禮教、舊風俗習慣，打破迷信等斗爭。……如改良風俗案，他們作了普遍的宣傳，同時以群眾力量來禁止。”［15］152“所有婚姻、喪葬、年節、戚友應酬等不良風俗都廢除了。”［16］1932年1月12日，少共閩粵贛省委一年來的工作報告也指出：“最近在汀連、上杭、永定做反迷信運動比較有發動宣傳等，并與贊成拜菩薩的團員錯誤傾向作斗爭，強迫現象較少發生?！保?1］25據徐淮1930年關于福建崇安革命形勢的報告：“過去婦女通通都是纏足，現在已放了十分之六。剪發也日見增加，在二十歲以內的剪了十分之五?！保?7］2471933年4月28日，閩北分區各縣婦女部長聯席會議決議也明確指出：“在三四月份工作，可以說是獲得了相當的成績……有部分是開始進行，可以說是群眾已了解衛生的意義。”［8］94轉戰福建蘇區的紅軍部隊衛生意識更強，據紅一方面軍衛生干部吳行敏回憶：“在行軍途中，如無法解決禁止飲生水的問題時，就強調飲干凈水，由衛生長用牌子做標記。標明水源清潔時方可飲用?！慨數今v地時，哪個班挖廁所，哪個班搞衛生，很快就安排妥了。為了發現居民中的傳染病，衛生人員就注意老鄉們是否有穿孝者，發現后便詢問死者的患病狀況。如為傳染病，部隊即離開疫區?！薄耙陨纤f，已成為常規，戰士們都是自覺的（地）執行?！保?8］775可見，盡管福建蘇區推行醫療衛生理念的實踐對不同群體影響不盡相同，但這些醫療衛生社會化實踐，在總體上還是促進了蘇區軍民的衛生自覺。

福建蘇區推行的醫療衛生教育，貼合青少年學生和青年工農兵學員生活實際，呈現形式也豐富多彩，除分享個體經驗和操演衛生劇本外，還有順口溜、問答、編成小故事等多種形式，易于被學生和學員們接受。這些學員回到家中，就會潛移默化地影響家人，在家庭這個重要的社會化場所推行具有現代性的醫療衛生理念。由各地蘇維埃劇團巡回演繹的醫療衛生戲劇，以當地人熟悉的語言和藝術形式“舊瓶裝新酒”，如用醫生為婦人看病的獨幕劇展示早婚之害；以檢查衛生為切入口，將蘇區人畜雜居的常態搬上舞臺，指出這種環境和不講衛生的習慣對家人健康的危害；創編《加緊衛生運動》鼓詞，用蘇區民眾較為喜愛的大鼓書在蘇區軍民中傳唱，使這些醫療衛生理念更為生動形象，更深入人心。這些舉措無形中擴大了相關醫療衛生理念普及的廣度和深度。

（二）促進了紅色醫療衛生人才的培育

福建蘇區群眾尤其是青少年群體，在黨領導的醫療衛生理念社會化實踐中，不僅意識到講衛生與身體健康的關系、衛生對革命的重要意義，而且在各種醫療衛生社會實踐的交互影響下，對醫療衛生產生了興趣，積極投身于黨領導的醫療衛生革命之中，成為黨可以信賴依靠的醫療衛生骨干?！皬?932年秋開始，（福建軍區）后方醫院創辦了‘看護訓練隊’（也稱‘衛生訓練隊’），招收思想進步、身體健康、有一定文化水平的男女青年，每期有學員70多人，半年為一期?！捎趯W員們為革命戰爭和無產階級事業而學習的目的性明確，雖然他們文化水平低，生活條件十分艱苦，但普遍都能團結一致遵守紀律，自覺刻苦地學習。……畢業后除少數學員分配到前線戰地醫院外，大部分學員留在后方醫院，成為紅軍部隊的醫務骨干?！保?9］據后來成為神經外科專家的福建省長汀籍軍醫涂通今回憶：“1932年2月，我報名參加了中國工農紅軍，被分配到福建軍區后方總醫院，即四都醫院里學習看護?！趯W習中雖然生活艱苦，處在戰爭環境，教學條件也差，……同學們刻苦學習，教員們熱心教導，……特別是學校領導處處以身作則，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保?］414新中國成立后成為中國高等中醫教育主要開創者的福建上杭籍名醫黃升仁，在福建蘇區黨和蘇維埃政府的影響和教育下，在革命戰爭時期一直從事醫護工作，同其他醫務人員一起，歷經艱難險阻，開創了我軍醫療救護事業的新局面。［8］476-477像他們這樣出生在福建、在福建蘇區醫療衛生實踐的浸潤下十多歲就參加革命、畢生致力于醫療衛生事業的重要骨干就有十多位。他們為中國的革命事業，中國的軍事醫學乃至新中國的醫療衛生事業都做出了重要貢獻。這也是福建蘇區推行醫療衛生理念社會化的重要收獲。

（三）促進了蘇區政治文化社會化

蘇區群眾為什么會拋家舍業擁護革命？土地革命固然是一個重要因素，黨在蘇區的醫療衛生實踐對蘇區軍民造成的心理沖擊也至關重要。誠如1934年毛澤東在第二次全國工農兵代表大會上所作結論：“解決群眾的穿衣問題，吃飯問題，住房問題，柴米油鹽問題，疾病衛生問題，婚姻問題?！瓭M足了群眾的需要，我們就真正成了群眾生活的組織者，群眾就會真正圍繞在我們的周圍，熱烈地擁護我們。”［20］136-137福建蘇區的醫療衛生實踐，使長久以來地位低下的蘇區群眾切身體會到了中國共產黨對他們生命健康的呵護，感受到了蘇區政府對他們的尊重，認識到作為自由人應有的尊嚴。所以蘇區群眾由衷地說：“共產黨真正好，什么事情都替我們想到了?！保?0］138因此，蘇區群眾將這種由生命健康被呵護而引發的情感共鳴，轉為對黨領導的革命事業的全面支持。“在福安，當時由婦女干部帶頭，興剪短發，倡導男女平等，廢除纏足，得到了廣大蘇區婦女的響應，許多婦女離開鍋臺走出家門參加革命?！保?2］65在黨的感召下，福建蘇區群眾不畏強敵、踴躍參軍支前的實例更是數不勝數。這就是黨尊重人民群眾生命健康權所激發出的群眾革命偉力。

福建蘇區宣傳醫療衛生理念的方式方法也進一步增強了黨的政治影響。通過學校教育、社會教育、群團組織、大眾傳播工具、文藝滲透等途徑推進醫療衛生理念社會化，兼顧了各個年齡階段、不同社會群體接受新理念的特點，影響范圍較廣，中國共產黨的政治影響也隨之增強。其中尤為稱道的是運用新戲劇進行宣傳。誠如對此作過深入采訪并多次觀看蘇維埃劇團演出的美國記者尼姆·威爾斯所說：“戲院在社會生活中所占的地位，從來沒有像在中國蘇維埃那樣重要過……對于中國共產黨人，戲院斷乎不僅是娛樂，或一種喚醒社會意識的宣傳工具。它是革命本身不可分的部分?！保?1］75“演員們只有極少的道具和很簡單的情節來幫助他們演出。在那赤裸的舞臺上，他們的演劇才能不得不受最高的試驗?！麄兊苟己玫皿@人。孩子們是那么自然，那么出色……那些戲都是種極顯露的宣傳，但觀眾對于這點倒并不吹毛求疵。……他們因此老是津津有味地看不同演員所演的同一出戲?！保?1］77福建蘇區文藝工作者肩負著豐富蘇區群眾文化生活、開展群眾思想政治教育、傳播醫療衛生理念的三重重任，“經常深入前線、鄉村宣傳黨和政府的方針、政策，沿途張貼標語，農忙季節與群眾一起勞動，在地頭田邊進行口頭宣傳；每逢圩日則在街上搭起簡易臺子演出。節日集會，舉行軍民聯歡”［5］1277。這既活躍了福建蘇區群眾的文化生活，也傳播了醫療衛生理念和黨的其他一心為民的方針政策，鼓舞了革命斗志，增強了蘇區群眾對蘇維埃政權和黨領導的革命事業的政治認同和擁護。

四、結語

福建蘇區推行醫療衛生理念的社會化實踐，是黨在探索中國革命新道路的過程中創立新政權、改造舊社會的重要組成部分，是黨運用社會化路徑重建社會秩序的偉大開端。雖然受革命形勢影響，黨在福建蘇區未能持續地推行新的醫療衛生規范，也沒有徹底根除蘇區群眾舊衛生常識和迷信邋遢習慣，但是黨在靈活運用學校教育、社會教育、社會組織、大眾傳播工具、文藝滲透等社會化途徑傳播黨的各項方針政策方面的創舉，在提升蘇區群眾醫療衛生意識、營造醫療衛生科學化氛圍、促進醫療衛生人才培養、提升蘇區群眾政治認同等方面取得初步成就，為黨此后創建“延安樣板”乃至新中國的社會改造奠定了基礎。其中許多做法，特別是醫療衛生與常規教育相融合、文藝滲透、柔性宣傳等舉措，對新時代繼續提升人民群眾的醫療衛生意識、不斷提升防疫抗疫的質量仍有助益。

注釋：

①

福建蘇區是中央蘇區重要組成部分，地域較為廣闊，除現有研究多次提到的閩西地區外，還包括具有重要影響力的閩西北和閩東地區，黨中央在這一地區會同福建各級蘇維埃政府開展了豐富的醫療衛生實踐，為此后黨領導抗日民主革命根據地軍民繼續推進中國的醫療衛生事業發展奠定了基礎，積累了經驗，極具代表性。

參考文獻：

［1］

福建省地方志編纂委員會.福建省志·衛生志［M］.北京：中華書局，1995.

［2］福州軍區后勤部衛生防疫檢驗所.福建地區流行病學資料匯編［M］.內部資料，1959.

［3］南平市地方志編纂委員會.南平地區志（第3冊）［M］.北京：方志出版社， 2004.

［4］漳州市地方志編纂委員會.漳州市志（第4冊）［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9.

［5］龍巖地區地方志編纂委員會.龍巖地區志（下）［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2.

［6］福建省三明市地方志編纂委員會.三明市志（下）［M］.北京：方志出版社，2002.

［7］ 福建省地方編纂委員會.福建省志·民俗志［M］.北京：方志出版社，1997.

［8］ 中央蘇區（福建）醫療衛生研究叢書編輯委員會.中央蘇區（福建）醫療衛生文獻選編［M］.上海：上海遠東出版社， 2021.

［9］ 燕繼榮.政治學十五講［M］.2版.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2.

［10］中央檔案館，福建省檔案館.福建省革命歷史文件匯集·蘇維埃政府文件（1931—1933）［M］.內部資料，1986.

［11］古田會議紀念館.閩西革命史文獻資料（第7輯）［M］.內部資料，2006.

［12］寧德市老區辦.閩東老區志［M］.內部資料，2009.

［13］福建省婦聯婦運史研究室，福建省檔案館.福建省婦女運動史料匯編（第1集）［M］.內部資料，1982.

［14］劉善玖，鐘繼潤，李媛.中央蘇區醫療衛生工作史［M］.南昌：江西人民出版社，2021.

［15］中央檔案館，福建省檔案館.福建省革命歷史文件匯集·蘇維埃政府文件（1930）［M］.內部資料，1986.

［16］吳曉榮，楊杰.政權建設視野下蘇區共青團的功能發揮［J］.井岡山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21（2）：49.

［17］中央檔案館，福建省檔案館.福建省革命歷史文件匯集·各縣委文件（1928—1931）［M］.內部資料，1987.

［18］張奇秀.中國人民解放軍后勤史資料選編·土地革命戰爭時期（第2冊）［M］.北京：金盾出版社，1993.

［19］湯家慶.中國工農紅軍福建軍區后方醫院概況［J］.福建醫藥衛生志通訊，1985（1）：43.

［20］毛澤東.毛澤東選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

［21］尼姆·威爾斯.續西行漫記［M］.北京：解放軍文藝出版社，2002.（責任編輯 謝春紅）

Socialization of Medical and Health Concept in Soviet Area of Fujian Province

LI Qiankun， ZHAMG Xiaojie

（College of Marxism， Henan Polytechnic University， Jiaozuo， Henan 454003， China）

Abstract：During the agrarian revolution， the Fujian Soviet area had many natural epidemic sources， poor sanitary conditions in residential areas， many bad hygiene habits among the people， and people praying to gods instead of doctors when they were sick， which easily induced the spread of diseases and endangered the life， health， and safety of the soldiers and civilians in the Soviet area. Therefore， based on the actual situation in the Soviet area of Fujian and the objective needs of the Revolutionary War， the Communist Party of China strengthened the concept of medical and health care in culture and education， organized a network of social organizations for the dissemination of medical and health care concepts， broadened the means of mass dissemination of medical and health care concepts， promoted the socialization of medical and health care concepts in multi-level way. It enhanced the medical and health consciousness of the army and the people in the Soviet area， promoted the training of medical and health talents in the Soviet area， promoted the socialization of the political culture in the Soviet area， and further enhanced the political identity of the army and the people in the Soviet area.

Key words：the Fujian Soviet area; the medical and health concept; socialization; the political identi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