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年練就“火眼金睛”，博士王爽專為頤和園古樹捉蟲

“我不去國外，就去頤和園捉蟲，做一名接地氣的科技工作者……”

剛到頤和園看到毛毛蟲都會尖叫的她，先是哆嗦著雙手制作昆蟲標本，后來開始徒手抓蟲

2024年6月25日夜，北京頤和園的密林中，有幾道白色的光在閃爍。樹干上，一只天牛正伸著長長的觸角，左顧右盼。突然，白光籠罩在天牛身上，只聽啪的一聲，一根竹竿落下，把天牛點落在地。接著，一只手快速伸出，撿起天牛塞進一個瓶子中。這是頤和園園藝古樹中心正高級工程師、頤和園園藝隊副隊長王爽正在捉蟲子。她隨身攜帶的瓶子里，已有不少黑乎乎的天牛。此刻，她正用手電筒對著樹干、樹根照射，搜尋天牛：“這個時節(jié)，正是天牛的成蟲羽化期，這個擁有咀嚼式口器的小霸王，幾年時間就能把碗口粗的大樹掏空……”

2008年，28歲的王爽從中國農業(yè)大學植物病理學系博士畢業(yè)，到頤和園園藝隊植物保護班做了一名蟲情測報員。當時，很多人不理解她的選擇：“你一個博士在這兒工作豈不是浪費！”“這么高的學歷，肯定待不過兩年！”……對此，王爽靦腆一笑，什么也沒說。

當時人們普遍認為，做植物保護不賺錢，因此這個專業(yè)的學生畢業(yè)后大都轉行了。王爽那時其實也有出國深造的機會，但她發(fā)現不管國內還是國外，植物保護的很多研究成果都只局限在實驗室里，例如生物防治在學術上討論了很多年，但在生產上并未廣泛應用，因此她決定：“我不去國外，就去頤和園捉蟲，做一名接地氣的科技工作者，架起研究和生產之間的橋梁。”

剛到頤和園時，王爽很怕蟲子，看到毛毛蟲都會尖叫。同事建議她先從制作昆蟲標本開始，慢慢適應，克服怕蟲子的心理。但制作標本也要接觸蟲子，第一次做斑衣蠟蟬的標本時，她哆嗦著雙手，逼自己不戴手套把蟲子的翅膀小心翼翼地展開，身上都起了雞皮疙瘩，最后總算把釘子摁進了蟲子的身體。做得多了，她逐漸對蟲子“免疫”，開始徒手抓蟲，就算手上被蜇出一串小泡也面不改色，掏出風油精抹一抹就繼續(xù)干活。

一年四季，她和同事都要大清早趕在保潔人員清掃之前到公園巡視，尋找樹木害蟲在地面上遺留的糞便和分泌物，以便及時發(fā)現和防治古樹上的有害生物

做蟲情測報員，王爽要整天泡在園內，不停地行走和觀察，發(fā)現蟲害及時記錄。王爽說：“頤和園和別的公園不同，綠地覆蓋面積75萬平方米，小山、小橋、樹木數量眾多，道路狹窄曲折，無法使用機械車輛，只能步行，因此在別的公園可能一個小時就能干完的工作，在頤和園要好幾天才能干完。”不論嚴寒酷暑，王爽和同事們用腳步丈量著園區(qū)，工作時一天能走兩三萬步。長年累月，她白皙的臉龐被曬出“高原紅”，烏黑的長發(fā)也被曬得焦黃。

頤和園內光蚜蟲就有30多種，檢測到的有害昆蟲上百種。為了早些掌握識別植物和昆蟲的竅門，王爽跟老職工轉園子時會隨身帶個小本子，聽到、看到有用的東西都記下來。園藝隊各個班組發(fā)現病蟲害都會打電話到植物保護班，王爽每次都搶著接電話，接完電話就跑到實地去觀察。

功夫不負有心人。只用了一年多，王爽就把園子里的樹木和害蟲種類摸得門兒清，先后鑒定出危害海棠、丁香、梨樹、矮牽牛等植物的多種有害生物，熟練掌握了被園內列為重點防治對象的十幾種害蟲的活動規(guī)律。

頤和園內古樹很多，不少古樹還是國家一級或二級保護植物。園藝隊植物保護班的成員就是這些古樹的“捉蟲人”與“診療師”，專門找蟲子的麻煩。

無論春夏秋冬，為了及時發(fā)現和防治古樹上的有害生物，王爽和同事們都要大清早趕在保潔人員清掃之前，按照公園普查路線巡視，尋找樹木害蟲在地面上遺留的糞便和分泌物：樹皮上的木屑很可能是天牛的糞便，地上星星點點的黏液是蚜蟲的分泌物，一片掉落的槐樹葉子上也許藏著紅蜘蛛的蛛絲馬跡……

王爽在頤和園內巡視時，每次都會挎著一個書包，里面放著各種工具：盛放昆蟲的小試管和采樣紙袋，還有放大鏡、剪子、刮刀、鏟子、鉗子和鐵絲等。“如果遇到蟲子躲在樹干里，就用鐵絲把它鉤出來；遇到樹皮上有病變，就用刮刀取樣。”王爽說，這些小物件看似不起眼，但各個都有大用場。

“蟲子繁殖得特別快，有些蟲害你今天看著沒事，明天可能就很嚴重了，所以檢查時要特別細心。”王爽介紹，比如查看一株桃樹的生長情況，如果發(fā)現樹葉上出現一道道明顯的鬼畫符似的白線，就說明樹上有了桃潛葉蛾的幼蟲。“我們會在發(fā)現幼蟲時噴藥，發(fā)現成蟲時用誘捕器誘殺。”

夏季不僅是植物病蟲害的高發(fā)期，也是頤和園的旅游旺季。為了讓游客舒適地游玩，王爽和同事們經常在晚上不顧潮濕悶熱清理害蟲。很多昆蟲喜歡在夜間活動，這種夜行性昆蟲一般都具有趨光性，王爽他們便利用昆蟲的這一特性，提前布置誘捕裝置，到了晚上就及時清理被誘捕到的昆蟲。

2010年，頤和園中突然出現外來入侵昆蟲——美國白蛾。這種白蛾一年繁殖3次，一只一次能產幾百個卵，而且食量也很大，成災后兩天就能吃禿一棵樹。為了防治這種蟲害，王爽和同事們連續(xù)一周從大清早忙到晚上11點多，中午飯都是在作業(yè)現場吃。

冬天蟲子會銷聲匿跡，可王爽和同事們仍不能閑著。他們用小鏟子挖開已經上凍的泥土，尋找類似蠶蛹的東西，然后清理掉。王爽說：“槐尺蠖冬天是蛹狀，幼蟲就是我們常說的‘吊死鬼’，能吃掉很多槐樹葉子，必須嚴加控制。”他們之所以選擇在冬天挖蟲子，是因為槐尺蠖冬天成蛹時最為脆弱，是消滅它們的最好時機。

“捉蟲這份工作讓我精神富足，鉆研其中也讓我很快樂。”

頤和園樂壽堂的西府海棠享譽京城，花開時節(jié)，賞花人絡繹不絕。2010年春，本該抽枝發(fā)芽的海棠卻遲遲沒有動靜，有些枝干還開始干枯，可把王爽急壞了。“跟往年的養(yǎng)護一樣，施肥也一樣，為何生長衰弱了？”王爽趕緊查閱書籍、拜訪專家，多方調查后，終于確認了罪魁禍首。原來，歲末年初時，大雪冰凍導致海棠患了腐爛病。隨后，王爽用3年時間開展微生態(tài)制劑研究，選取仁壽殿、長廊沿線、耕織圖等景點的80余株海棠，“喂”它們喝“酸奶”——給海棠的根部和樹冠施用微生態(tài)制劑，提升它們的免疫力。終于，頤和園里的海棠又恢復了生機。

在保護樹木的過程中，王爽發(fā)現，頤和園靠近團城湖水源地，因此防治病害時不能過度使用農藥，否則會污染水源。那樹木有了蟲害怎么辦呢？從2011年開始，王爽著手探索植物病蟲害無農藥控制技術，采用生物或物理措施控制該區(qū)域的有害生物，通過釋放腫腿蜂、花絨寄甲以及有益的瓢蟲等害蟲的天敵“以蟲治蟲”。此外，她還帶著同事們在團城湖周圍栽種了不少瓢蟲、食蚜蠅、寄生蜂等喜歡的“蜜源”植物。“害蟲少了，這些有益的昆蟲就可以以花蜜作為食物來源。”王爽說，這樣才能標本兼治，保證生態(tài)平衡。

2018年，頤和園成立了以王爽的名字命名的創(chuàng)新工作室。2020年，該工作室被北京市總工會認定為市級勞模創(chuàng)新工作室。目前，工作室創(chuàng)新成果近20項，在樹木重大病蟲情預警、枝干毀滅性病蟲害的防控方面取得了突破性進展。此外，王爽還與同事們將工作筆記集結成66萬字的古樹蟲害防治專著，被業(yè)內稱為“最實用的工具書”。

2023年10月，王爽設計了一款泥環(huán)，用很低的成本就能防止草履蚧上樹。如今，這款泥環(huán)已被多個公園采用。

從2008年到2024年，王爽已在頤和園工作了16年，為保護園內古樹做出了突出貢獻，先后獲得全國三八紅旗手、全國五一勞動獎章、全國綠化獎章等榮譽。

接受采訪時，王爽正在園內巡視，她笑呵呵地拍拍旁邊的樹干說：“捉蟲這份工作讓我精神富足，鉆研其中也讓我很快樂。你看這些樹木可以生長幾百上千年，我在它們的生命歷程中微不足道，但能保護、陪伴它們一段時間，我覺得是大自然對我的饋贈。”

【編輯：潘金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