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論“現實的個人”的基本內涵

摘 要：“全部人類歷史的第一個前提無疑是有生命的個人的存在”是《德意志意識形態》的經典論斷，蘊含著深刻的思想政治教育學原理?！兜乱庵疽庾R形態》從人的存在、本質和發展角度揭示了“現實的個人”的基本內涵：物質生產活動是人的存在之基，人的本質是勞動實踐及其衍生的社會關系，人的全面發展只能通過革命實踐實現。因此，思想政治教育要深入把握人所處的活生生的現實，彰顯并實現人的本質，通過無產階級實踐促成人的普遍解放和全面發展。

關鍵詞：“現實的個人”；思想政治教育；歷史唯物主義；《德意志意識形態》

中圖分類號：A81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2-7408（2024）09-0104-07

《德意志意識形態》（以下簡稱《形態》）是系統闡述唯物史觀的重要文本。對于唯物史觀的界定和分析，學界向來存在從歷史決定論、實踐唯物主義和人道主義歷史觀等角度以及實踐、物質生產、“現實的個人”等關鍵范疇進行解讀的多種思路。恩格斯認為，唯物史觀是關于“現實的人及其歷史發展的科學”［1］，其中的關鍵是對人的不同看法，即人如何存在與發展，人的本質是什么。這一觀點既說明了“現實的個人”在整個唯物史觀體系中的重要地位，也為從“現實的個人”角度理解唯物史觀奠定了理論原則基礎。《形態》指出，“全部人類歷史的第一個前提無疑是有生命的個人的存在”［2］519，“有生命的個人”在其物質生產活動和社會關系中就是“現實中的個人”［2］524。這一論述以費爾巴哈等人所代表的德國哲學和各種先知所代表的德國社會主義為理論背景，“現實的個人”在根本上不同于青年黑格爾派所謂的“思辨的個人”，在尋求人類解放道路時也就只能借助實踐的共產主義而非觀念的共產主義。

一、人的物質存在決定了思想政治教育必須深入人的現實

關于人的斯芬克斯之謎，是人類哲學史上的一大重要問題。普羅泰戈拉的“人是萬物的尺度”和蘇格拉底的“認識你自己”能夠始終屹立于人類思想上充分說明了人對自我問題的極大關注。資產階級的歷史登場，尤其是文藝復興和啟蒙運動，將對人的歷史生成、權利地位等問題的探討變為一種廣泛的風尚。笛卡爾提出“我思故我在”，將人能否思考作為衡量人是否存在的重要標尺。存在主義則顛倒了這種認識路徑，將“在”作為衡量人是否存在的基本依據，其代表人物薩特將人的存在分為自在的存在和自為的存在，并提出存在先于本質。人首先是作為一種精神存在，還是作為一種物質存在？人的存在與其本質有著何種關系？這成為任何一門探討人的學問首先需要回答的問題。

（一）物質生產活動是人的存在之基

《形態》以人從事的現實的物質生產活動為起點探討了人的存在問題，將人定義為“現實的個人”而非“思辨的個人”。馬克思對于“現實的個人”的強調，是深刻把握德國古典哲學后從堅定信仰轉向全面清算的必然結果。相較于以往的哲學，德國古典哲學在人的存在、人的本質等問題上取得了較多重要突破，并在近代資本主義反對封建主義的過程中發揮了重要作用。比如康德提出人是目的而非手段，將人從單純因果必然性的束縛下解放出來；黑格爾從異化角度提出了人的應然狀態，為實現人的解放提供了重要的理論原則。但同時，黑格爾將人的存在看作“絕對精神”的派生物，認為“絕對精神”是高于一切的原則，人只能作為客體受其支配。隨著黑格爾哲學和德國實踐的發展，對于黑格爾哲學的信仰分裂為青年黑格爾派和老年黑格爾派，青年黑格爾派對黑格爾的“絕對精神”進行了嚴厲批判，但是“這些哲學家沒有一個想到要提出關于德國哲學和德國現實之間的聯系問題”［2］516，沒有從現實的具體的歷史出發認識人，也就無法把握人的存在實質。

馬克思對于青年黑格爾派的批判，集中表現為對鮑威爾、施蒂納和費爾巴哈的批判。鮑威爾宣稱“自我意識”是最強大的歷史創造力，人無非是“自我意識”的產物；施蒂納則將人理解為剝離一切社會關系、絕對利己的“唯一者”；費爾巴哈用抽象的“類”概念解釋人的存在，看不到人所處的社會環境和社會關系，“停留于抽象的‘人’，并且僅僅限于在感情范圍內承認‘現實的、單個的、肉體的人’”［2］530。不論是鮑威爾的“自我意識”，還是施蒂納的“唯一者”，抑或是費爾巴哈的“抽象個人”，都只是抽象地理解人的存在，看不到其根源是人的歷史的現實的活動。馬克思深入具體的歷史的現實，看到了個人在生產和分工活動中的歷史活動，以及個人在其中形成的與他人、與社會的關系，明確了現實的個人與共同體的關系，確立了人的歷史主體地位和人的自我生成事實。正如馬克思所說的，這些現實的個人是只有“在臆想中才能撇開的現實前提”［2］519，青年黑格爾派看不到現實的個人，也就無法理解個人，更加無法理解歷史。

個人之所以是現實的，是因為個人不是活在想象和觀念中，而是始終處在具體的、現實的物質生產活動和社會關系中，是“現實存在著的、活動的人”［2］530。人的現實性首先表現為從事滿足生命需要的生產，“無論是通過勞動而生產自己的生命，還是通過生育而生產他人的生命，就立即表現為雙重關系：一方面是自然關系，另一方面是社會關系”［2］532，人的生命活動從一開始就具有自然和社會雙重屬性。對于自然界而言，自然環境為人的生命活動提供物質資料，人也通過自身的生命活動改造自然，人無法脫離自然環境而存活，“第一個需要確認的事實就是這些個人的肉體組織以及由此產生的個人對其他自然的關系”［2］519，人的肉體組織是其得以存活的基本條件，人通過繁殖活動創造自身及他人的生命。對于人類社會而言，現實的個人“是從事活動的，進行物質生產的”［2］524，這一活動具有原初性的意義，既是人類生命的起點，也是歷史的起點。人們只有滿足了自己的生活需求，才能產生別的需求并在不斷滿足需求的過程中創造歷史。每個人都從事一定的生產活動，并通過這種生產活動與他人形成一定的關系。因此，個人總是處在一定的生產關系和社會關系之中，并且隨著社會分工的發展，個體的物質生產活動和生產地位也隨之發展。不同于費爾巴哈將個人所處的環境看作一成不變的，馬克思認為人們總是在既定的、前人創造的歷史條件下生活，人“是工業和社會狀況的產物，是歷史的產物”［2］528?，F實的個人既是歷史的起點，也是自然的起點，標志著自然改造和歷史創造的辯證統一，糾正了以往將自然看作純粹自然、將自然與歷史相對立的觀點，進而將自然和歷史統一于人的活動。

（二）思想政治教育要深入把握人所處的活生生的現實

《形態》將現實的個人看作歷史活動的第一個前提，從物質資料生產和生命生產的角度揭示了人的現實存在，闡述了歷史唯物主義的基本原則，為思想政治教育的發展奠定了深刻的哲學基礎。

第一，“現實的個人”蘊含著思想政治教育的生成秘密?，F實的個人既是歷史的起點，也是思想政治教育的起點，人通過物質生產和精神生產為思想政治教育提供了歷史前提?！鞍l展著自己的物質生產和物質交往的人們，在改變自己的這個現實的同時也改變著自己的思維和思維的產物。”［2］525思想政治教育正是通過現實的個人的具體歷史活動中才得以形成，離開了個人在物質生產活動中發展起來的語言、意識和思想，思想政治教育就失去了生成的歷史前提。因此，思想政治教育要明晰自身的歷史起點，以個人的現實的生活為材料，圍繞人的現實生活而開展，堅持“生活決定意識”而非“意識決定生活”［2］525，致力于“在現實的世界中并使用現實的手段”［2］527以實現人的普遍解放。

第二，思想政治教育實現的程度取決于滿足需要的程度。馬克思實現了世界觀的變革，基于物質生產關系決定社會意識以理解思想政治教育。思想理論在多大程度上具有生命力，源于其在多大程度上適應一定時代物質生產活動的需要，“一切時代的體系的真正的內容都是由于產生這些體系的那個時期的需要而形成起來的”［3］。封建時代占據統治地位的思想是天權神授思想，資本主義時代占據統治地位的是自由民主思想，這些思想之所以能在當時成為主導思想，就在于其適應了那個時代的發展實際和發展需要?！袄碚撛谝粋€國家實現的程度，總是決定于理論滿足這個國家的需要的程度”［4］，這就要求思想政治教育深入把握人的思想形成發展規律和時代運動規律，用理論滿足現實需要。

第三，“現實的個人”是思想政治教育的重要主體。人既在與自然的互動關系中不斷生成自身，又在物質生產活動和生命生產活動中與他人形成一定的社會關系，因此思想政治教育要在自然和社會的雙重互動中把握“現實的個人”，從人的社會關系出發考察人、認識人、把握人。思想政治教育是“不可能脫離人而存在”并“建構在‘人’的基礎上的社會實踐活動”［5］。無論從起源、運行和發展的任一角度考察，思想政治教育都離不開“現實的個人”的主體作用，思想政治教育的根源是人在生產交往活動中形成的利益需求，其運行也必須通過“人的頭腦”進而作用于人的實踐活動，人的普遍解放和全面發展更是思想政治教育的發展目標。因此，思想政治教育必須承認人的主體地位，立足于人的具體活動的現實，尊重、把握和發揮人的全面性和豐富性，維護人的利益。思想政治教育由生產力和生產關系的矛盾運動所決定，也就必然受到人的利益關系的影響。在人們決定是否接受以及如何接受某種思想時，往往也是從自身利益出發的。每一個時代的理論思維，都是歷史的產物，思想政治教育的具體運作形式在不同時代、國家有著不同的表現，但不論何時何地的思想政治教育，總是圍繞著當時當地人們的物質利益關系而進行的，因此思想政治教育必須充分考慮人的物質利益關系，圍繞人們的利益而展開。

二、對人的本質的揭示明晰了思想政治教育的基本任務

黑格爾將人的本質歸結為“絕對精神”，青年黑格爾派則認為人的本質是一種自我意識，費爾巴哈作為青年黑格爾派的關鍵人物，從人本學的角度用“類本質”這一關鍵范疇發揚了這一觀點。馬克思關于人的本質的觀點隨著其哲學信仰的變化而變化。馬克思寫作博士論文時借用物質的偏斜運動提出個人本質上是原子式的個人，是一種精神性的存在；隨著對于物質利益問題的深入探討，他寫作《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以下簡稱《手稿》）時依循費爾巴哈的人本主義觀點將人的本質理解為一種類存在；而從《形態》開始，馬克思徹底清算了費爾巴哈的哲學觀念，從生產勞動的角度揭示了人的本質，將人的本質理解為一種勞動實踐。不同于費爾巴哈將人的本質直接等同于存在，認為“一個動物或一個人的一定生存條件、生活方式和活動，就是使這個動物或這個人的‘本質’感到滿意的東西”［2］549，馬克思強調人的本質獨立于人的存在而存在，人的存在并不直接是人的本質，尤其是資本主義使得人的存在背離了人的本質，勞動實踐全部的任務在于恢復人的本質。

（一）人的本質是勞動實踐及其衍生的社會關系

馬克思認為，人的本質是直接區別于動物而顯現的?！妒指濉方Y合哲學思辨與經濟事實分析了人與動物的區別，指出動物只有動物性的需要，人則具有全面的、發展的需要，“有意識的生活活動直接把人跟動物的生命活動區別開來”［6］，正是這種精神活動將人與動物區別開來，實現了人的生命與外界的意義關聯。《形態》進一步強調了人與動物的本質區別，“一當人開始生產自己的生活資料，即邁出由他們的肉體組織所決定的這一步的時候，人本身就開始把自己和動物區別開來”［2］519，人不僅能夠生產物質生活資料，而且能夠生產物質生活本身，而第二種生產則將人與動物相區別。“凡是有某種關系存在的地方，這種關系都是為我而存在的”［2］533，人能夠通過相互作用與他物發生關系，動物則只是一種對象性的存在，無法形成與他物的關系。馬克思用物質生產活動將人與動物相區別，強調人擁有超越自然界其他生命體的改造外界生存環境的能力，既能夠通過實踐活動認識自然，又能夠通過實踐活動改造自然。

人的本質是基于一定物質生產條件的勞動實踐，人通過勞動實踐改造自然界和人類社會，并在其中發展出一定的社會關系和政治關系，進而創造自身也創造歷史。現實的個人是在一定的歷史條件和社會條件下存在的，個人所處的物質生產條件就是其生命本質的表征，“個人怎樣表現自己的生命，他們自己就是怎樣”［2］520。個人的本質和存在方式，取決于其進行生產的物質條件。勞動既是人區別于動物的重要特征和人類改造世界的重要手段，也是人的本質的創造性展現。勞動是人的本質活動，是一種目的而非手段。而在現實的物質生產活動中，生產力通過私有制表現為一種物的形式，人無法通過勞動占有自身的全面本質，勞動“在他們那里已經失去了任何自主活動的假象，而且只能用摧殘生命的方式來維持他們的生命”［2］580。人一旦失去勞動這一自身規定性的現實，就要求通過革命實踐重新確立人的勞動本質。在這一點上，馬克思堅決反對費爾巴哈將人的本質簡單等同于人的存在的觀點，批判“費爾巴哈既承認現存的東西同時又不了解現存的東西”［2］549，認為人的存在在某些時候是相異于人的本質而存在的，為了實現人的本質，應該致力于從根本上消除人的不合理存在，而不是將其粉飾為一種可以忍受的“不幸的偶然事件”和“不能改變的反?，F象”［2］549。馬克思通過對費爾巴哈抽象人學觀的批判，將人的本質理解為感性活動而非感性對象，更深刻地闡明了人的勞動實踐本質。

“現實的個人”必然處在一定的社會關系中，并且只有在這種社會關系中才能實現其本質?！缎螒B》深化了《關于費爾巴哈的提綱》從“一切社會關系的總和”［2］501的高度概括人的本質的論述，從物質生產及隨之產生的社會關系角度去理解人的本質，立體多維地考察了人所處的各種環境及其關系，批判了青年黑格爾派將歷史歸結為沒有任何前提的觀點，提出“從直接生活的物質生產出發闡明現實的生產過程，把同這種生產方式相聯系的、它所產生的交往形式即各個不同階段上的市民社會理解為整個歷史的基礎”［2］544，并將人的物質生產活動看作決定性的東西，認為人的社會關系、經濟關系、政治關系都無非是現實的物質生產活動的衍生物。《形態》從物質生產活動的高度確立了人的本質原則，人的本質就是內涵著“多個人的共同活動”［2］532的社會關系，“不管這種共同活動是在什么條件下、用什么方式和為了什么目的而進行的”［2］532。馬克思強調的“現實的個人”，不是費爾巴哈所說的抽象的、孤立的人，而是處在具體的物質生產活動和社會關系中的人。這種由物質生產活動所決定的社會關系，根本上是與生產力和分工的發展密切聯系的。一方面，社會分工的發展導致了物質勞動和精神勞動的分離，使人被局限在自己所從事的生產活動中，成為單向度的人，無法把握自身全面的本質，正如弗洛姆提出的，馬克思的思想實質是“對人的異化，對人不復為人、化而為物的抗議。它提出這一抗議，來反對那與西方工業化發展相聯系的人的非人化和自動化”［7］143；另一方面，社會分工的發展使個人處于不同的經濟地位，并由此形成不同的階級，同時統治階級具備了“調節著自己時代的思想的生產和分配”［2］551的能力，被統治階級則在物質和精神層面經受雙重奴役。青年黑格爾派認為觀念是人的枷鎖，擺脫了觀念的統治人就獲得了解放，其看不到物質生產活動在社會歷史發展中的決定性作用，或者看不到個人，僅將統治階級的統治需求凌駕于個人發展的歷史任務之上，使得人的全面本質受到沉重的壓抑。而馬克思基于物質生產出發的社會關系理論，將人的本質及其異化的抽象人性論問題， 轉化為人的生存條件的歷史變化問題，從而將人的解放運動上升到歷史原則和勞動實踐的高度。

（二）思想政治教育在于彰顯和實現人的本質

唯物史觀所確立的歷史原則和哲學方法是思想政治教育形成發展所必然遵循的根本準則?！缎螒B》作為標志著哲學革命的關鍵文本，深刻論述了思想政治教育的歷史前提、哲學原則、本質內涵和價值實質。思想政治教育的本質內涵和價值實質存在于歷史發展的進程之中，要求實現人的全面發展，將人從不合理分工、勞動與資本的分離中解放出來，通過革命“使自己的‘存在’同自己的‘本質’協調一致”［2］549。馬克思認為，自發的分工造成了單個人的利益、單個家庭的利益與人們共同利益之間的矛盾，這種矛盾產生的根源在于人們的共同活動不是自愿形成的，導致人們不是將共同體的力量視作自身聯合的力量，而是作為一種異己的、強制的力量，“只要分工還不是出于自愿，而是自然形成的，那么人本身的活動對人來說就成為一種異己的、同他對立的力量”［8］。在資本主義社會中，資本和勞動的分離使得勞動者通過自己的勞動生產出自身的對立力量，勞動不再是內在于人的本質力量，而是人的對立物，“勞動仍然是最主要的，是凌駕于個人之上的力量”［2］557。人的勞動不再是自由自覺的創造性活動，反而降低到動物的層面，成為維持肉體需要的必要勞動。因此，要在承認人的歷史主體地位的基礎上，實現對被遮蔽的人的超越，充分實現人的本質。

勞動實踐是人的本質，個人如何生產就如何存在，因此思想政治教育需要充分彰顯人的實踐本質。馬克思是在無產階級哲學革命的基礎上強調實踐問題的，超越了黑格爾本末倒置的辯證法和費爾巴哈抽象直觀的人本主義，第一次將實踐活動看作物質基礎與人的能動作用的辯證統一?！叭可鐣钤诒举|上是實踐的?！保?］501馬克思超越黑格爾、費爾巴哈之處，正是在于馬克思發現了連接主觀世界和客觀世界的實踐，將其作為世界發展的根本規定，推動由概念的辯證法進入實踐的辯證法。馬克思從人與自然相互作用的角度分析歷史生成的原因和運作的規律，認為歷史是主觀世界與客觀世界的辯證統一，既承認外在環境對于人的實踐活動的制約作用，也重視人的主體力量對歷史生成、自然演變的重要作用。實踐是人與世界作用的重要方式，人的思想既來源于實踐，也終將作用于實踐。馬克思將人看作實踐的主體，重視人的歷史地位和歷史作用，看到工人階級的現狀并對這一現狀給予全面分析，“大量的勞力與資本隔絕或甚至連有限地滿足自己的需要的可能性都被剝奪”［2］539。社會的進步應該為人的發展創造更多福祉，而現實卻遠遠背離了這一定律，勞動成為壓迫人的力量，私有財產愈發導致人的本質的淪喪以及對象化的各種矛盾。怎樣恢復歷史的本來面貌，使得社會進步的成果能夠充分為人享用？無產階級思想政治教育對于剝削階級的超越，首先在哲學和經濟學領域的革命中產生，它率先取消了顛倒和抽象的世界觀，在意識形態批判的理論演繹中以及現實生活的具體運行中都能堅持把現實的個人的實踐活動作為實際開端。

馬克思創立的唯物史觀，區別于以往社會學說理論的根本之處就在于對于人和社會價值的真正尊重，主張通過一種能夠促進人與人之間、人與社會之間和諧發展的道路和模式，通過人的意識覺醒實現對社會的總體改造，使社會朝著解放的方向前進。人與社會在本質上是價值共通的，《手稿》指出“人是社會的存在物”［2］153，要避免將二者作為對立面來認識，《形態》進一步強調“人就是人的世界，就是國家，社會”［2］3。馬克思強調的思想政治教育尤其關注個體人的主體地位，強調尊重人的價值。人是社會發展的目的，既不能過度強調社會整體的突飛猛進，忽略個體人的感受，也不能在過分追求個人利益的過程中影響社會效益。在馬克思的視野中，人和社會是共生的兩個維度，真正的思想政治教育也是統一于這一價值基礎之上，社會為人的發展創造環境，人的活動推動社會更好發展。正如有學者所指出的，“以社會為本位，以人的自由全面發展為目的，二者是辯證統一的”［9］。思想政治教育應該充分尊重人的主體地位，同時注重維護社會整體的和諧，從人的社會關系出發考察人、認識人、把握人，認清并彰顯人的本質，實現人與社會的共同發展。

三、人的全面發展是思想政治教育的根本價值追求

人的存在和本質問題，共同指向人的發展問題。正如弗洛姆在《馬克思論人》中提出的，馬克思認為人是“現實的人”而非“抽象的人”，主張“恢復人的完整性，使他有能力達到與他人和大自然的統一與和諧”［7］150。而德意志意識形態家不理解人的存在和本質，自然也就無法理解人的發展，他們顛倒了意識與存在、思想與現實的關系，只是尋求純粹思想的批判而絲毫不進行實際的反對現存制度的斗爭，以為將人“宣布為宗教的人”［2］515進而消除宗教觀念就能實現人的解放。施蒂納提出“要用人的、批判的或利己的意識來代替他們現在的意識，從而消除束縛他們的限制”［2］516，費爾巴哈在尋求現實世界的解決方案時只能求助于“最高的直觀”［2］530和觀念上的“類的平等化”［2］530，都不可能真正實現人的普遍解放。

（一）實踐共產主義是實現人的全面發展的必然方式

德意志意識形態家對于共產主義的理解是片面的，費爾巴哈“只是希望確立對現存的事實的正確理解”［2］549，而絲毫不像真正的共產主義者一樣致力于“推翻這種現存的東西”［2］549，鮑威爾和施蒂納則將費爾巴哈所謂的共產主義看作真正的共產主義?？v觀各種先知所代表的德國社會主義，無非是一種絲毫不關注德國現實，將英法等國的社會主義理論片面移植到本國的一種想象的社會主義。馬克思深刻地批判了現代德國哲學和各種先知所代表的德國社會主義，深刻闡明了人的實踐本質和實踐主體地位，提出“對實踐的唯物主義者即共產主義者來說，全部問題都在于使現存世界革命化，實際地反對并改變現存的事物”［2］527。人的實踐主體地位確立以后，如果不能開展具有原則高度的實踐，人的解放仍然會是一紙空談，而這一原則高度的實踐只能以無產階級為主體力量和領導階級，因為以往一切舊的階級不論是從生產力還是生產關系來看都烙印上了剝削的痕跡。

《形態》對于共產主義的探討，是基于社會分工和生產力充分發展的事實。隨著生產力和交往的擴展，各民族原始封閉的狀態被打破，狹隘地域性的個人被世界歷史性的真正普遍的個人所代替，單個人、單個民族的活動擴大為世界歷史性的活動，并“受到日益擴大的、歸根結底表現為世界市場的力量的支配”［2］541。人的普遍交往和世界歷史的充分發展，為共產主義的實現創造了條件，“無產階級只有在世界歷史意義上才能存在，就像共產主義——它的事業——只有作為‘世界歷史性的’存在才有可能實現一樣”［2］539。世界歷史的發展一方面為共產主義創造了物質條件，推動機器和貨幣帶來的生產力和交往力量的發展壯大，另一方面創造了革命的階級，無產階級只有在世界歷史的意義上才能存在，并在階級中產生共產主義意識。只有產生了革命的條件和革命的階級，無產階級才能推翻與發達生產力、與人的自主活動不相適應的交往形式，從而真正實現人與人之間的交往，實現“勞動向自主活動的轉化”［2］582以及“各個人向完全的個人的發展以及一切自發性的消除”［2］582。《共產黨宣言》進一步闡明了人的未來發展樣態，“代替那存在著階級和階級對立的資產階級舊社會的，將是這樣一個聯合體，在那里，每個人的自由發展是一切人的自由發展的條件”［10］。這一階段是馬克思提出的關于人的發展的第三階段，即超越了人的依賴階段和物的依賴階段的“自由人的聯合體”的階段。

德意志意識形態家不理解真正的共產主義，是因為剝削階級從來不直面真實的物質利益關系和歷史動力問題，否認人民群眾在歷史創造過程中的主體地位，將少數活躍在歷史幕布前臺的所謂英雄人物看作歷史發展的緣由，并將社會歷史的根本動力歸結為抽象的理念、絕對精神等。不論是封建時代的“君權神授”還是資本主義時代的“天賦人權”，無一不是用人為創造的客觀精神來解釋社會歷史發展的真正動力。因此，在現實的具體的歷史中遭遇苦難的人民群眾一旦感受到真實的痛苦，就只能到彼岸世界的幻想中尋找慰藉，而不是從現存的具有剝削性質的物質利益關系中尋找解決方案。在剝削階級的意識形態中，不僅真實的物質利益關系被遮蔽了，現實的人也被遮蔽了。意識形態是分工和私有制、階級斗爭和國家統治的產物，不同階級意識形態和思想政治教育之間的沖突，不是想象和精神的沖突，而是各自思想所根源的物質利益的沖突?！耙嬲亍嶋H地消滅這些詞句，從人們意識中消除這些觀念，就要靠改變了的環境而不是靠理論上的演繹來實現?！保?］547只要物質生產和物質利益上的斗爭不消除，只要不合理的分工和私有制始終存在，這種看起來是意識形態的沖突也就永遠無法消弭。按照馬克思的觀點，這種現實的矛盾只有發展到物質財富充分涌流，通過無產階級專政實現私有制、階級和國家的消亡時才能化解。

（二）人的普遍解放和全面發展是思想政治教育的基本追求

縱觀人類歷史，封建地主階級借助上帝、神的力量構造君權神授的權力幻夢，資產階級通過編造民主、自由、平等的普世價值實現意識形態傾銷。有學者在論述無產階級思想政治教育的獨特優勢時指出，“它不僅沒有迷失在對資產階級意識形態的蒙騙誤認之中，而且開辟了‘科學的意識形態’，建構了致力于為人類求解放的思想政治教育新形態”［11］。無產階級思想政治教育超越以往一切思想政治教育之處在于其第一次實現了對于剝削階級意識形態的超越，真正站在最廣大人民群眾的立場上從事認識世界和改造世界的活動，完成對現實的不合理關系的超越，主張通過共產主義實現人的本質力量，實現“存在和本質、對象化和自我確證、自由和必然、個體和類之間的斗爭的真正解決”［2］185。共產主義是人類社會的最高理想，是馬克思主義關于社會發展形態的終極目標。中國共產黨自成立起就將實現共產主義作為自身的最高目標。堅定共產主義理想信念，對實現共產主義充滿熱情，是激勵共產黨人在長期的革命、建設和改革過程中始終保持高昂的革命熱情、建設社會主義的重要精神動力，是激勵全國各族人民團結在黨領導的社會主義建設實踐中的不竭動力。尤其是改革開放以來，隨著經濟形勢和社會利益格局的分化整合，思想文化領域發生了巨大變化，鄧小平反復強調要加強共產主義理想信念建設，“為什么我們過去能在非常困難的情況下奮斗出來，戰勝千難萬險使革命勝利呢？就是因為我們有理想，有馬克思主義信念，有共產主義信念”［12］。習近平在紀念鄧小平同志誕辰 110 周年座談會上指出，“沒有一大批具有堅定共產主義理想的中華兒女，就沒有中國共產黨，也就沒有新中國，更沒有今天我國的發展進步”［13］。共產主義是關于人的解放的學說，天然地具有對于人的本性和本質的重要關懷，其既是世界共產主義運動又是中國進行社會主義建設的基本追求。

革命的真正任務在于實現人的全面發展，不僅要反思國家及其政治和法，更要反思市民社會及其經濟。要揭露統治階級徹底剝削的性質，闡明真正的物質利益關系和思想文化觀念。思想政治教育作為歷史的產物，必須回答和闡釋歷史的發展并推動歷史的發展。“思想本身根本不能實現什么東西。思想要得到實現，就要有使用實踐力量的人?！保?］320馬克思在分析德國社會一般情況時指出，關鍵在于理論需要是否能直接轉化為實踐需要，思想能否變成現實。思想應當主動尋求在實踐中成為現實，因而思想必須首要地滿足具體的現實需要?！袄碚摰膶α⒈旧淼慕鉀Q，只有通過實踐方式，只有借助于人的實踐力量，才是可能的?！保?］582思想和意識形態無法直接作用于現實，也無法自動進入人的頭腦成為普遍共識，只有通過思想政治教育這一環節，思想才能和人的頭腦、社會現實發生作用。因此，思想政治教育總是內蘊著某種思想和意識形態，而意識形態和思想政治教育所謀求的從來不是單純進入人的頭腦形為某種共識，而是需要進一步指導人們的現實實踐。馬克思將現實的個人看作實踐的主體和歷史的主體，看到工人階級的現狀并對這一現狀給予全面分析，指出社會的進步應該為人的發展創造更多福祉。人的解放既需要哲學作為精神武器，也需要無產階級作為主體，連接兩者的關鍵在于有原則高度的實踐，以實現徹底的革命。這一實踐的原則高度，在于無產階級將科學的理論作為理論武器，在現實層面尋求全人類的普遍解放。無產階級一經掌握科學的革命理論，就從自發轉到了自為的狀態。社會主義經歷了由空想到科學的發展，在科學階段，無產階級作為一個飽受壓迫因而具有高度革命性的階級，在以唯物史觀和剩余價值為核心的科學原則的引領下進行革命。

綜上所述，《形態》透過繁雜的歷史表象揭示歷史形成的深層原因，摒棄了德意志意識形態家將人理解為觀念產物和抽象類本質的觀點，將“現實的個人”的物質生產和社會關系作為歷史發展的根本因素，從存在、本質和發展的角度揭示了“現實的個人”的基本內涵，蘊含著改變人的不合理存在、實現人的本質和全面發展的深刻內涵，為人們理解自然、社會和歷史奠定了基本原則，也為人們理解和認識思想政治教育奠定了辯證唯物主義和歷史唯物主義基礎，彰顯無產階級思想政治教育的基本追求和價值遵循。當前開展思想政治教育，要堅持《形態》中的“現實的個人”原則，深入人的具體的現實活動，進一步彰顯和發揚人的本質，推動實現人的普遍解放和自由全面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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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鄧小平文選：第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3：110.

［13］習近平.在紀念鄧小平同志誕辰110周年座談會上的講話［N］.人民日報，2014-08-2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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