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國拆除中企設備引發(fā)的數字地緣政治思考

7月11日，德國政府在美國的“強大壓力”下，宣布基于“安全考慮”，要求德主要5G電信運營商在2026年底前從其核心網絡中移除華為的部件，并在2029年底前清除網絡管理系統(tǒng)中華為、中興等企業(yè)生產及中國制造的部件。自2019年美國政府全面封鎖華為以來，全球數字地緣政治的緊張態(tài)勢顯著加劇。這種緊張局勢不僅局限于5G領域，還逐步蔓延到芯片、數據等多個關鍵領域；同時，涉及的國家也從最初的“五眼聯盟”逐步擴大到更多的美國盟友國家。這一趨勢不僅嚴重撕裂了全球科技創(chuàng)新的生態(tài)體系，也沖擊了大國關系，甚而影響國際關系的穩(wěn)定與和平。

數字技術泛安全化的典型代表

此次德國政府出臺的這一政策是數字技術領域泛安全化的典型代表，因為無論是德國政府，還是美國政府，都拿不出任何華為5G設備存在漏洞，或者危害其國家安全的實質性證據。上述決策顯然是基于猜測和推測，違反了國際貿易規(guī)則，并且指向性和政治意味非常明顯。當然，德國政府的決定并不令人意外，在美國不斷推動對華“科技脫鉤”，歐盟加速對華供應鏈“去風險”的大背景之下，選擇華為5G作為打壓對象幾乎只是時間問題。

德國政府這一決定的背后，是美國政府持續(xù)不斷的施壓。美國政府固執(zhí)地將華為視為“獵殺目標”，投入了前所未有的政治和安全資源，在全球范圍內鼓動其他國家集體封殺華為。美國先從情報領域的“五眼聯盟”下手，迫使英國、加拿大、新西蘭、澳大利亞先后對華為進行封鎖。其次，美國逐步以盟友國家為目標，迫使日本和一些歐洲國家采取封鎖措施。最后，美國將目標放在德國這一具有全球影響力的大國身上。

這一事件也反映了德國政府在網絡安全方面的不自信。作為一直以來被美國大規(guī)模網絡監(jiān)聽的重點國家，德國政界不僅沒有勇氣反抗來自美國的網絡安全霸凌，相反，還不斷配合美國的霸道舉措。時任德國總理默克爾在斯諾登事件之后，曾經公開指責美國對其本人手機進行的監(jiān)聽違反了德國法律，危害了雙邊關系，并且要求美國停止對德國的監(jiān)聽。事實上，美國不僅沒有作出調整，反而進一步加大了“棱鏡計劃”的實施力度。德國網絡安全專業(yè)人士普遍對政府此次的決定嗤之以鼻，認為德國真正的網絡安全風險其實來自于美國，而非中國。然而，迫于德政府和美國的壓力，他們無法在公開場合指責美國。

引發(fā)對數字地緣政治的深層思考

數據顯示，歐盟因為禁止華為設備，不僅延緩了5G的部署速度，也大幅提升了采購成本。德國的決定不僅對華為在德國的業(yè)務帶來了負面影響，同時也給德國政府帶來了巨大的經濟負擔。這不僅包括拆除設備和采購新設備的短期成本，也包括未來華為撤出大量在德投資，對德國在信息通信領域研發(fā)、人才、就業(yè)所帶來的長期影響。

作為一項“雙輸”的決定，德國政府的行為引發(fā)了人們對數字地緣政治的深層次思考。5G領域出現的亂象不僅給各方帶來了巨大的經濟損失，也給中德關系植入了互不信任的種子。對此，中國政府發(fā)出嚴正聲明，認為德國這一舉措是不負責任的，并且破壞了中德關系。中國駐德大使館表示，開放是相互的，中國5G建設對諾基亞、愛立信等歐洲企業(yè)始終保持開放，從未將其視為安全威脅。德方此舉是赤裸裸的政治歧視，嚴重損害雙方互信，也將影響中歐未來在相關領域的合作。德方在北約華盛頓峰會召開之際宣布相關決定，更令中方嚴重質疑其決策的獨立性。

政治就是政治，有時“是非曲直”并不是決策的最重要依據。西方的一些政客們之所以會在網絡安全上“指鹿為馬”，一方面是基于政治目的，另一方面與數字技術安全的特點有很大關系。網絡安全和數據安全確實與國家安全存在密切關聯，但是這種風險往往容易被人為放大。不僅如此，網絡安全和數據安全與公眾隱私密切相關，煽動這一主題容易引起公眾的共鳴。由于公眾和媒體普遍缺乏網絡安全知識，很難判別政府發(fā)布信息的真?zhèn)危簿碗y以監(jiān)督政府行為，這給政客們留下了足夠多的操縱空間。政治操縱影響了安全技術的發(fā)展。但是，網絡安全和數據安全依舊是一個以技術為底層邏輯的安全問題。安全技術未來的發(fā)展會重新驗證今天的決策，那些操縱網絡安全議題的國家和政客終究會被歷史重新審視。

華為5G事件僅僅是一個開始，它只是揭示了數字技術領域大國博弈的冰山一角，而非終點。在5G之后，人工智能、量子信息等新興技術正迅速崛起，它們不僅代表著技術的未來發(fā)展方向，也蘊含著更為復雜和深遠的治理挑戰(zhàn)。這些技術具有強大的影響力和變革潛力，如果任由某些大國在這些技術領域開展“排除異己”的活動而不加以合理制止和規(guī)范，將會給國際關系帶來更大、更負面的影響。國際社會應該從5G的發(fā)展中汲取教訓，深刻反思數字地緣政治的本質和影響。我們需要重新思考技術與政治、技術與國家安全的關系，認識到技術不僅僅是推動經濟發(fā)展的工具，更是影響國家競爭力和國際格局的關鍵因素。因此，不能簡單地將技術問題與政治問題割裂開來，而應該在更廣闊的視野中審視技術的發(fā)展和應用。

為了應對數字技術治理的挑戰(zhàn)，國際社會需要從治理層面提出更加有效的應對方案。這包括加強國際合作，共同制定數字技術領域的國際標準和規(guī)則，以確保技術的公平、公正和可持續(xù)發(fā)展。同時，各國政府也需要加強自身的技術和監(jiān)管能力，建立健全的技術治理體系，以應對技術帶來的各種風險和挑戰(zhàn)。以人工智能為例，越來越多的科學家群體對西方政府存在著不信任，試圖擺脫政府對議題的操縱。他們更加關注技術給人類帶來的生存性風險，而非所謂的政治性因素。他們更加關注人工智能的技術安全而非國家安全，試圖建立全球統(tǒng)一的技術安全標準，測試、評估、認定規(guī)范，以此來建立人工智能的技術安全體系，從而避免由于安全技術存在的缺陷導致的泛安全化。這樣的努力不僅有助于維護技術的健康發(fā)展，也有助于促進國際關系的穩(wěn)定與和平。

（作者為同濟大學政治與國際關系學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