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股市暴跌釋放了什么信息

8月5日，全球股市出現大規模下跌，市場遭遇“黑色星期一”。其中，日本股市領跌，跌幅達12.4%；韓國綜合指數跌幅達8.77%，觸發熔斷機制。美國市場亦不能幸免，波動率指數觸及四年來最高水平。土耳其、沙特阿拉伯等新興市場國家的股市同樣遭遇歷史性下跌。股市是經濟的晴雨表，全球股市暴跌的原因是什么？其釋放了什么信息？美國科技股為何在此次股災中損失慘重？為此，本刊記者采訪了中國社科院亞太與全球戰略研究院研究員鐘飛騰。

引起全球股市暴跌的三大因素

世界知識：此次全球股市暴跌的原因是什么？

鐘飛騰：首先，投資者對美國經濟放緩的擔憂是最直接和主要因素之一。8月2日，美國勞工統計局公布美國7月非農就業新增11.4萬，遠遜于預期，失業率再度上升超過4.3%；在此之前，美國不少高科技企業因收入虧損，已發布了裁員信息。這些壞消息導致投資者對美國經濟疲軟的擔憂加劇。一直在投資者中醞釀的失望和恐慌情緒，經過周末的發酵，在8月5日星期一股市開盤后導致全球股市大幅度下跌。

其次，美聯儲未能如市場預期的那樣快速降息，阻止經濟下滑。7月31日，美聯儲公布了7月貨幣政策委員會會議聲明，將美國經濟增長態勢從“強勁”改為“有所放緩”，對就業市場面臨的風險持謹慎態度，但仍然維持利率政策不變。而在投資者看來，經濟放緩的速度一旦超過預期，美聯儲就應該宣布降息，以刺激經濟增長。

第三，日本加息導致全球套利交易快速平倉。3月19日，日本央行結束自2016年以來實行的負利率政策，將利率從-0.1%提高至0%～0.1%區間。7月31日，日本央行宣布第二次加息，上調利率至0.25%。在這兩次加息政策的指引下，投資者形成的預期是日本貨幣政策將收緊。日本貨幣政策收緊將導致日元升值，而在日元升值預期下，不少投資者取消日元套利交易，從而引起了股市的大幅震蕩。

世界知識：日本央行加息在這次股市震蕩中扮演了重要角色，日本央行加息的原因是什么？

鐘飛騰：今年以來，日經指數走勢經歷了過山車一般的動蕩，反映出日本經濟復蘇前景并不明朗。今年3月日本央行加息之前，日經指數一路上揚，一度突破39000點，超過經濟泡沫破裂之前的最高點。日經指數上揚的主要原因一是日元持續貶值，提振了日本出口型公司的效益；二是由于全球地緣政治局勢趨緊，一些投資者出于避險考慮，將資金轉向日本市場。

日經指數超過1989年的峰值，是日本央行決定加息的重要推動力之一。此外，日本長期實行超寬松貨幣政策，以及美聯儲從2022年開始持續加息等，造成日元大幅貶值，也促使日本央行采取了加息措施。實際上，日本央行自去年開始就在尋求貨幣政策正常化。推動日本央行加息的另外兩個重要因素，分別是2%的通脹目標有望達成，以及春季工會順利實現名義工資上調。

2022年3月美聯儲宣布將利率上調25個基點至0.25%～0.5%之間后，日元很快貶值。至當年10月，日元貶值近30%，從1美元兌換115日元縮水至148日元。雖然日本央行在今年3月提高了利率，但在第一次加息之后，日本央行反復向外界確認，不會很快再次加息，因而市場對日元匯率升值的預期并不強烈。再加上美聯儲一直表示，要將美國的高利率維持一段時間，因而投資者仍然傾向于出售日元，買入美元。今年6月底至7月初，1美元兌換日元多次突破160日元。

日元貶值對日本的資源能源進口產生很大的壓力，輸入型通脹導致日本民眾陷入生活成本上漲、實際收入下降的困境，民眾的消費意愿進一步下降。這不僅不利于日本經濟復蘇，也使岸田政府的支持率進一步下滑。在此背景下，日本央行于7月31日進行了第二次加息。

股災對美國高科技公司造成重創

世界知識：在這次股市震蕩中，美國科技股為何大幅下跌？

鐘飛騰：美國科技股大幅下跌的原因之一是前文提及的套利交易問題。由于日本實行超寬松的貨幣政策，投資者可以較低的成本借入日元并兌換成美元，投資于美國的高科技企業，以期獲得較高的回報率。

多數人都認識到，高科技競爭是中美戰略博弈的核心組成部分，因此在本輪股災發生之前，很多投資者均押注高科技企業股，由此導致高科技股虛高，并帶動美國股市虛假繁榮。當前在美國股市結構中，高科技股占比非常高，特別是英偉達、微軟、谷歌、特斯拉、亞馬遜、蘋果以及Meta（原臉書公司）等七家公司被譽為“七巨頭”，占美國標普500指數市值增幅的2/3。股災后，上述高科技巨頭的股價受到了重創。在本輪股災首日，道瓊斯指數下跌2.4%，標普500指數下跌2.6%，而以科技股為主的納斯達克指數下跌3%。

這些高科技大公司之所以遭遇股價嚴重下挫，很重要的原因之一是人工智能的熱潮正在消退。面對越來越高的高科技公司股價，公司經營者面臨著越來越大的利潤轉化壓力。當多數資金都投往高科技時，這些堆砌的資金是如此之大，不免降低了單位資金的利潤。在日元升值之后，一部分借入的資金撤離高科技企業，加劇了悲觀情緒。著名投資人巴菲特也大幅度削減持有的蘋果制造商的股份。

但從歷史數據看，這一輪股災對美國的影響并不算大。20世紀80年代以來，美國載入史冊的股災發生于1987年10月19日的“黑色星期一”，當日道瓊斯指數下跌22.6%，標普500指數暴跌20.3%。正是在1987年這次危機之后，美西方監管當局發明了“熔斷機制”，允許交易所在股票價格大幅下跌期間暫時停止交易來防止大規模恐慌性拋售。這一制度創新，一定程度上可防止股市暴跌對經濟產生強烈和長期的破壞性作用。2020年3月16日，由于受新冠疫情的影響，美國股市再次受到重挫，道瓊斯指數下跌12.9%，標普500指數下跌12%，并觸發熔斷機制，這也是20世紀80年代以來美國股市的第二大跌幅。顯然，與上述兩次股災相比，8月5日的股價跌幅并不大。

世界知識：美國經濟是否會陷入衰退？

鐘飛騰：從目前情況看，美國經濟雖有放緩的跡象，但還沒有發生衰退。7月25日，美國商務部公布了美國經濟季度增長數據，第一季度美國國內生產總值（GDP）增長4%，第二季度初步估算為2.8%。按照美國經濟學界對經濟衰退的一般定義（兩個季度GDP增速連續下降），美國經濟沒有進入“技術性衰退”。人們對美國經濟實現“軟著陸”的前景仍然充滿期待，甚至連美國總統拜登都表示，第二季度GDP數據表明美國擁有世界上最強大的經濟。

不過，就在美國第二季度GDP數據發布后一周，美國勞工部發布的非農就業數據不及預期，這一事實印證了多數美國投資者的擔憂：美國經濟“硬著陸”的可能性大幅度上升，降低通脹最終會導致經濟放緩。硬著陸指的是通脹被控制，但失業率穩步上升，經濟步入衰退邊緣。與硬著陸相對的軟著陸，指的是價格下降后，整體經濟形勢仍有好轉。目前，美國經濟大概率處于放緩階段，但不屬于官方定義的衰退。

美國經濟走勢對新興市場經濟體影響很大

世界知識：在這次股市震蕩中，土耳其、沙特等新興市場國家的股市也遭遇歷史性下跌，如何看待這些新興市場國家的經濟前景？

鐘飛騰：美國經濟走勢對全球主要國家的宏觀經濟影響很大，此次股災引發全球股市震蕩再次表明了這一點。除了土耳其、沙特等國之外，亞洲很多經濟體的股市在此輪股災中也經歷了較大幅度的下挫。目前，全球經濟并未走出低谷，比1980年以來的世界經濟年均增速仍低0.1個百分點。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7月中旬發布報告預測，在新興市場經濟體中，除了中國和印度經濟增長前景被調高之外，沙特、墨西哥、巴西等國的經濟增長前景均被下調。土耳其經濟放緩態勢較為明顯，IMF預測今年將比2023年下降約1.5個百分點。土耳其統計局公布的數據顯示，6月工業生產同比收縮4.7%，7月制造業采購經理指數為47.2%，低于全球平均水平。新興市場實體經濟不振，加上為克服通脹而提高利率，致使經濟增速有所回調。

盡管當前新興市場和發展中國家的發展速度有所下降，但仍顯著高于發達國家，其崛起的勢頭不會改變。

世界知識：當前復雜的地緣政治形勢對全球經濟復蘇將產生怎樣的影響？

鐘飛騰：IMF在7月預測全球經濟形勢時使用了“裹足不前”這個詞，并認為短期風險凸顯，其中包括地緣政治形勢緊張所帶來的風險。目前，美國選舉正步入膠著狀態，共和黨候選人、前總統特朗普多次揚言當選后要加征關稅。從實際來看，拜登政府和歐洲等國已經對中國的一些新出口產品加征了關稅，推升了其進口貨物的成本，增加了其短期通脹上行的風險。如果美國通脹繼續高企，美聯儲可能還會維持高利率，這將進一步增加資金的借貸成本，增加市場波動性，不利于經濟增長。

從更廣闊的背景看，無論是烏克蘭危機還是巴以沖突，其對全球糧食安全、能源供應穩定等均造成了重大沖擊。地緣政治形勢的復雜化，勢必延緩經濟交易的頻率、降低交易的穩定性。經濟下行對相關國家的國內政治構成了很大挑戰，使其更趨極端，國內政治極端化也會在對外政策上有所體現，引發國家間爭端。當前，政治和經濟的相互影響正持續強化。美國兩黨在對華政策上保持了高度一致，無論2024年美國大選結果如何，美國遏制和打壓中國的政策不會改變。中美戰略博弈加劇，對兩國經濟不是好消息。讓人略感放心的是，中國作為世界第二大經濟體，在推動全球經濟增長、維護世界和平穩定方面一直將發揮積極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