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動貿易融資可持續發展

在全球經濟一體化的背景下，可持續貿易和可持續貿易融資的標準制定成為國際貿易發展的重要環節。國際層面，雖然存在一些可持續商品和服務以及金融產品的相關標準1，但沒有一個標準有力地界定可持續貿易。國際商會（International Chamber of Commerce，ICC）在制定全球可持續貿易標準方面積極行動，為銀行和企業提供了具有可操作性的指導框架。本文作者基于國際商會發布的第二版指導性框架文件，選擇紡織、農業、能源和汽車這四個行業中的代表性案例進行全球可持續貿易融資的案例分析2，通過探討這些關鍵行業如何實現并引領可持續貿易融資實踐，以期為未來的政策制定和行業發展提供啟示。由于篇幅較長分為上下篇。

一、關于可持續貿易與可持續貿易融資指導標準

為推動貿易融資可持續性，國際商會于2021年11月發布《可持續貿易及可持續貿易融資標準》3。該報告是國際商會開展“定義、認可和制定可持續貿易和貿易金融標準”項目的初步定位文件，其最終目標是制定全球廣泛認可的可持續貿易的標準和定義，其中提議的“可持續貿易”是指“積極支持一項或多項聯合國2030年可持續發展目標且不會對其他可持續目標造成破壞的商品或服務進出口活動”。相應地，對“可持續貿易融資”的定義為“包括通過使用受認可的貿易金融工具等為可持續貿易提供資金或便利”。 根據國際商會的標準，“可持續貿易”認定的關注點并不僅限于環?；蛱寂欧?，而是涵蓋了聯合國確定的17個可持續發展目標（SDGs）。

2022年11月，國際商會發布《國際商會可持續貿易和可持續貿易金融標準 第一版框架概述》4，在《可持續貿易及可持續貿易融資標準》的基礎上進一步完善衡量和評估可持續貿易的框架。在該框架中，國際商會為可持續性的定義提供了一個全面的視角，同時涵蓋兩個關鍵維度：環境可持續性及社會經濟可持續性。這一雙維度策略不僅評估交易的具體環境影響，也考察其對社會經濟的貢獻。此框架詳細評估了貿易交易中的五個關鍵組成部分：買方、供應商、交易的商品或服務、運輸及產品的最終用途。這種評估方法強調了每一個貿易環節在推動可持續貿易中的重要性，通過明確各組成部分在環境及社會經濟層面上的責任，推動整個供應鏈的可持續發展。

繼2022年11月推出第一版框架之后，國際商會與一些領先銀行、企業和技術參與者共同啟動了第一批試點項目，在真實的貿易環境中測試第一版框架。在采納了第一批試點的反饋意見后，國際商會于2023年12月發布《可持續貿易原則 第二版框架》5并同時啟動第二批試點項目。與第一版框架相比，第二版框架具有以下幾個顯著特點：一是擴大應用范圍，可持續貿易原則的適用范圍由原來的紡織品行業擴展到紡織品、農業、汽車和能源四個行業部門，增加了原則的普遍適用性。二是增加嚴謹性，通過引入更細化的分級制度，第二版框架加強了評估標準的嚴格性和精確度，更準確地反映實際的可持續發展水平。三是促進自動化實現，通過納入機器可讀的證據來源，第二版框架極大地提高了自動化的可能性，不僅簡化了數據處理過程，還提高了處理速度和準確性，為實現全自動的可持續性評估提供了基礎。四是納入配送內容，重點評估交易中主要運輸方式的可持續性。這一點對于理解供應鏈中的可持續性影響尤為關鍵，因為運輸過程往往是能源消耗和碳排放的主要來源。

紡織、農業、汽車和能源四個行業在全球經濟中占有重要地位，它們的生產運營活動直接關系到環境和社會經濟的可持續發展。紡織業和農業直接涉及大量自然資源和勞動力，汽車行業則是創新和消費模式變革的前沿行業，能源行業是溫室氣體排放的主要來源。下文將選擇這四個行業中的代表性案例進行分析，通過總結這些經驗，以期更好指導其他行業在可持續貿易融資方面的發展。

二、全球可持續貿易融資代表性案例

（一）支持孟加拉國紡織服裝業可持續融資

1.主要做法：紡織服裝行業是孟加拉國經濟的重要組成部分，服裝業每年約占孟加拉國所有出口收入的80%6。據孟加拉國服裝制造商和出口商協會（BGMEA）統計，目前孟加拉國有2000多家紡織廠和6000多家成衣加工廠，紡織行業就業人數超過500萬人，其中約80%為女性。7盡管該行業發展迅速，但在2012年塔茲林工廠大火和2013年拉納廣場大樓倒塌這兩次重大工業災難之后，其前景并不明朗。為了升級和建造符合國際標準的工廠，需要約10億美元資金，而當地銀行主要依賴國際金融機構獲得長期資金。因此，亞洲開發銀行（ADB，以下簡稱亞開行）尋求與合適的當地金融機構合作，滿足孟加拉國紡織服裝業的可持續融資需求8。

亞開行于2016年10月批準向孟加拉國東方銀行有限公司（EBL）提供2000萬美元貸款，用于支持孟加拉國紡織服裝行業可持續項目的融資，特別是建造或翻新工廠和購置機器設備，以滿足國際買家對勞工、健康和安全的高標準要求。該貸款的寬限期為9個月，之后將在未來五年內按季度等額償還。此外，鑒于服裝業女工占絕大多數，該項目還制定了一項旨在提升性別平等和婦女福利的性別行動計劃。此計劃包括以下幾個關鍵方面：為員工提供日托設施，確保工作場所有適當的保健中心，進行性別敏感的建筑設計，例如，為婦女配備合適的獨立衛生間，以及在工廠進行消防和建筑安全培訓，以提高員工安全意識。

2.主要成效：在貸款獲批初期，孟加拉國經濟迅速增長，其中2018年GDP增長率為7.3%，2019年為7.9%9。尤其是紡織服裝產業，憑借穩健的生產力和出口能力，就業機會亦顯著增多。該國紡織服裝出口額在2017年至2019年間由281億美元增至341億美元。10因此，孟加拉國超越中國，成為全球第二大服裝出口國，僅次于越南。孟加拉國作為優質且低成本服裝的供應源，深受全球市場的信賴。

此次亞開行資助了三個子項目：Urrmi服裝有限公司、ImpressNewtex復合紡織有限公司和 Pimpkie服裝有限公司，東方銀行有限公司基于亞開行資助條件，對三個子項目實施了環境和社會管理系統（ESMS），明確指派負責人監督執行。系統按照亞開行的《保障政策聲明》11（SPS）分類原則細分項目，Accord公司和 Alliance公司都派遣了專家前往子項目勘查，根據其標準檢查結構、消防安全和電氣設計的合規性，并針對問題推出糾正行動計劃（CAP）。三個資助項目均按照要求完成了初始改進。此外，每個子項目還設立了工人安全委員會，負責定期進行安全教育，監控事故，以及管理職業健康安全的投訴。

亞開行和東方銀行有限公司項目的成功實施進一步證明了銀行貸款用于可持續紡織服裝行業投資的可行性。2017年，孟加拉國銀行要求所有地方銀行采用環境和社會風險管理系統（ESMS）。

3.對標標準框架：通過亞開行的貸款，孟加拉國紡織服裝行業在提升項目安全與健康標準方面體現了環境與社會經濟的雙重可持續性，尤其注重性別平等和提升工人的安全意識。然而，該項目還需增強對環境影響的系統評估，如提出進一步的環保措施和減排目標，以滿足國際商會第二版框架中環境可持續性的要求。此外，雖然孟加拉國銀行要求所有地方銀行實施環境和社會管理系統，但如何通過這些系統實現長期可持續發展目標的具體措施尚顯不足，未完全展現框架要求的實用性和操作性。

（二）支持氣候智能型農業項目融資需求

1.主要做法：2024年1月，亞開行與英國國際投資公司（BII）啟動了一項貿易融資合作計劃，以促進亞太地區的可持續貿易12。該計劃由亞開行的貿易與供應鏈融資計劃（TSCFP）管理，將優先考慮可再生能源、能源效率和氣候智能型農業，以幫助減少對化石燃料的依賴。亞開行的貿易與供應鏈融資計劃通過擔保、貸款和知識產品填補市場空白，幫助各國實現可持續發展目標。自2009年以來，該計劃已為 45 510筆交易（60% 與中小型企業有關）中的 570 億美元貿易提供了支持。13該計劃得到了以下機構的支持：澳大利亞政府、美利堅合眾國政府、城市氣候變化復原力信托基金（UCCRTF）、金融部門發展伙伴關系特別基金（FSDPSF）及區域合作與一體化基金（RCIF）。

亞開行和英國國際銀行將簽訂風險分擔協議，幫助國際銀行增加對當地銀行的融資支持。這種支持最初將側重于越南的交易，隨后將擴展到其他國家。這一伙伴關系將為當地農產品進口商提供融資。

2.主要成效：亞開行與英國國際投資公司的合作通過亞開行的貿易與供應鏈融資計劃，專注于支持氣候智能型農業項目，顯著推進了可持續農業的轉型。與國際銀行簽訂風險分擔協議，有助于降低地方銀行在提供貸款時的潛在風險，加強了地方銀行的融資能力。此外，該合作不僅為亞開行和英國國際投資公司帶來了增強地區可持續發展的策略影響力，同時也助力當地農產品進出口商，支持他們在環保和經濟可持續性上取得進展，從而推動整個區域向低碳經濟轉變。

3.對標標準框架：在亞開行和英國國際投資公司的綠色貿易融資案例中，兩家機構的合作顯著支持了氣候智能型農業項目，這與國際商會的第二版框架中推廣環境可持續性和經濟可持續性的目標相符合。然而，案例中缺乏對環境影響具體減少量的詳細說明，這是新框架中對環境保護要求的一個關鍵部分。此外，盡管案例強調了對可持續項目的支持，但對如何具體評估這些項目的可持續性績效和長期影響的描述不足，未完全展示新框架要求的評估細化和自動化的高標準。因此，此案例在環境影響具體化和評估體系的完善方面還需進一步加強。

（三）汽車行業的可持續貿易融資實踐

1.渣打集團為領克完成首筆結構化可持續貿易融資14

主要做法：2020年9月，吉利汽車旗下的高端電動車品牌領克（Lynk & Co International AB）正式宣布了在歐洲以“訂閱制”為主的商業模式。用戶每月支付550歐元的汽車訂閱費用，就可以使用汽車及配套車輛保險、維修等服務，并加入領克用戶的社區網絡，如果不再續約，用戶可以將車輛退回。車主訂閱的汽車甚至可以二次分享給有需要的用戶，在車輛閑置時用來賺取傭金。2023年5月，渣打集團為領克完成首筆結構化可持續貿易融資，為領克出口歐洲市場提供金融支持。渣打銀行根據領克訂閱模式的特點，定制了結構性可持續貿易融資方案，該筆融資符合渣打集團的《綠色與可持續產品框架》。

主要成效：渣打銀行為領克汽車提供的結構化可持續貿易融資案例突顯了渣打銀行在綠色金融領域的創新與領導力，同時強化了其品牌的可持續性形象。該融資方案不僅支持領克優化現金流管理和建立穩定的上下游供應鏈協同關系，而且有效對沖了匯率風險，有助于領克在歐洲市場的擴展。通過這一融資項目，領克得以推廣其創新的訂閱模式，加速其在新能源汽車領域的發展，同時渣打銀行通過支持這種環保友好的解決方案，促進了可持續發展目標的實現。這一案例體現了通過綠色貿易融資工具，銀行與企業可以實現商業增長與環保的雙重目標。

對標標準框架：在渣打銀行為領克汽車提供的首筆結構化可持續貿易融資中，展現出了與國際商會的第二版框架的高度一致性。該案例通過為創新的汽車訂閱服務提供綠色資金支持，加強了渣打銀行在綠色金融領域的領導地位，并促進了可持續的貿易發展。然而，案例中未明確展示對供應鏈其他環節（如原材料的獲取或生產過程）的環保標準和社會責任的具體影響評估。渣打銀行可進一步加強信息披露，通過更全面地集成和展示所有供應鏈環節的環保和社會責任標準，以滿足更嚴格的國際可持續性評估要求。

2.中銀泰國首筆綠色人民幣貿易融資15

主要做法：在中國銀行（香港）有限公司的支持與指導下，中國銀行（泰國）股份有限公司深入挖掘泰國BCG（生物經濟、循環經濟、綠色經濟）經濟發展模式和中國“雙碳”目標的契合點，將新能源作為發展綠色金融和擴大人民幣業務的重點領域，于2023年8月8日同泰國Energy Absolute大眾有限公司成功敘做經獨立第三方機構認證的綠色貸款，并在泰國市場首次實現綠色人民幣貿易融資提款。這也是泰國當地首筆綠色人民幣貿易融資。

主要成效：此筆融資有助于減少泰國公共交通系統的碳排放，并成功通過國際獨立認證機構香港通用檢測認證有限公司（SGS）審核，符合2023年貸款市場協會（Loan Market Association， LMA）、亞太貸款市場協會（Asia Pacific Loan Market Association， APLMA）與貸款聯合及交易協會（Loan Syndications and Trading Association， LSTA）聯合發布的《綠色貸款原則》16并獲認證為綠色項目。該筆綠色貿易融資有助于泰國企業加速其在新能源領域，特別是新能源汽車和動力電池的產業布局。作為泰國當地首筆綠色人民幣貿易融資，推動了人民幣在國際貿易中的使用，有助于促進人民幣國際化。

對標標準框架：中銀泰國與泰國Energy Absolute的綠色貿易融資項目中，成功實現了綠色人民幣貿易融資，并通過國際獨立機構的認證，符合國際商會框架中對環境保護的推動和綠色金融產品的開展標準。

該案例可進一步加強對綠色項目的具體影響評估，如量化新能源汽車和動力電池產業發展對泰國公共交通系統碳減排效果。此外，可進一步探討綠色融資在促進人民幣國際化方面的作用及具體實施策略，以加強案例的戰略意義和示范效應。

作者簡介： 孫瑾，中央財經大學國際經濟與貿易學院教授，劍橋大學經濟學院訪問教授；魏冰慧，中央財經大學國際經濟與貿易學院學生。

基金項目：國家自科基金青年項目“區域貿易協定深度對中國企業產品質量的影響研究”（72103219）、北京市社科基金一般項目《區域貿易協定與中國（北京）自由貿易試驗區高質量建設的內外戰略對接研究》（21GLB021）、北京高校高精尖學科“戰略經濟與軍民融合”交叉學科支持項目（GJJ2019163）， “中央高?；究蒲袠I務費專項資金”。

編輯|胡文娟 wenjuan.hu@wtoguide.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