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呂是一條魚（微篇小說）

老呂遠遠地看到幾個人把一簍魚倒在湖里。他走過去時，水面上已是一片白肚子，還有幾條半死不活的魚，懶洋洋地伏在湖邊的淺水里，一動也不動。一條一尺多長的鯉魚，臥在水面上，身子緩緩向一側傾斜，就像一艘將要側翻的小小的船。鯉魚像從噩夢中驚醒一樣，猛地顫抖一下，掙扎著恢復到一條魚該有的姿勢。老呂知道這條魚一旦肚皮朝天，生命就算到了盡頭，它現在的狀態就和自己一樣……

幾個月前，老呂到南方跋山涉水地游玩了半個月，回來后他覺得很累并伴隨著胸部不適，到市醫院做了CT。他多年的朋友——腫瘤科的主任醫師老丁仔細看了看片子說，肺部有一片雞蛋大的陰影，是癌的可能性很大，建議他到省里的醫院復查，做個活檢。

回到家，老呂思前想后，打定了一個主意：聽天由命吧。近幾年，他周圍已經有多個同事、親友患癌，看到他們化療后的樣子，他就心生恐懼。他曾說過：“我要是得了癌癥，死也不做化療。”沒想到一語成讖。

老呂想找個事干，分散一下注意力，省得整天窩在家里想得病的事兒。長河公園準備招幾個維護人員，老呂去報名就被錄用了。公園里有一個人工湖，老呂就負責管理這個湖，大多數時間是繞著湖轉悠。公園臨近永慶寺，經常有善男信女來湖里放生。放生人走后，老呂都會過去看看，尤其是那些成簍、成桶放生的魚，大部分魚一入水就翻著肚皮漂到水面上，只有一小部分生命力頑強的魚，一入水就游走了。還有少數半死不活的，它們滯留在岸邊的淺水里，再過一天或兩天，也會翻著白肚皮漂上來。最可憐的是那些泥鰍和鱔魚，它們拼命往水下扎，哪知岸邊的水下全是水泥和沙石，根本鉆不進去，折騰半天，它們像一根根棍棒直挺挺地漂在水面上。

老呂隨身帶一網抄子，把死魚撈上來，埋在湖邊的柳樹下。后來老呂覺得眼睜睜看著這些魚死掉太心疼了，應該想辦法救救它們。他咨詢了一些養魚的行家，掌握了基本常識后，開始了救魚行動。

湖邊有一個蓄水池。老呂借來了水泵，把蓄水池放滿了水，又用生石灰消了毒。再有人放生，他就把那些半死不活的魚撈起來放到池子里，往里面投速氧寶，讓魚先在這里面“休養”幾天，看哪一條歡實了再放到湖里。這一招果然很靈，那些半死不活的魚，在這里養幾天后，再放到湖里就哧溜鉆到深水里不見了。當然也有救不活的，老呂嘆著氣把它們埋在湖邊的柳樹下。對于那些泥鰍、鱔魚，老呂撈出來后放在水桶里，下班后提到河里放掉，那里可以任由它們折騰。

看著一條條瀕死的魚在他的努力下獲得新生，老呂很有成就感。他正沉醉在這種美好的感覺中時，老丁給他打來電話，催他去復查，他滿口答應著掛掉電話。

日子一天天過去了，老呂在悠然自得中，不知拯救了多少條魚。湖邊的那一排垂柳，因得了魚肥料的滋養長得特別好，明顯比其他地方的樹茂盛。領導對老呂也非常滿意，特意給他配了一臺制氧機，讓電工給他接上電，不讓他再花自己的錢去買速氧寶了。

三年多后，老呂正在湖邊遛達，迎面遇上老丁。老丁老遠就問：“老呂，你身體怎么樣了？”老呂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說：“太忙了，還沒去。”老丁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說：“老呂，你現在的氣色不像有病的樣子，不過，這個年齡了還是應該去查查。”

在老丁的再三勸說下，老呂只好又去市醫院做了CT。結果大出意料：老呂肺上的那片陰影不見了。老呂驚喜之余，問老丁是咋回事。老丁說：“這個不好說，你先前的陰影，可能是旅游時受的內傷……還有一種可能，就是你近幾年過得舒心，腫瘤自動消失了。”

出了醫院，走進熙熙攘攘的人流中，老呂忽然感覺自己就是一條魚，一條被老天爺放生的魚。

【作者簡介】邢慶杰，已在《人民文學》《中國作家》《北京文學》《紅豆》等刊物發表作品四百余萬字，出版小說集二十四部。作品曾被《小說選刊》《中華文學選刊》等多家選刊轉載。曾獲山東省“泰山文藝獎”（文學創作獎）、《小說選刊》雙年獎等多個文學獎項。

責任編輯練彩利

特邀編輯張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