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霧的早晨
淡藍色的晨霧,裹著鄉(xiāng)村少年的
呼喊。環(huán)繞著距離飄蕩河三華里的
無名山岡。小白樺濕漉漉的身子
我用臂膀用力一撞,就下起了急雨
這雨并不是來自天上
當(dāng)我氣喘吁吁地走上山頂
那河流仍有幾分羞怯
微風(fēng)里,草叢里,仍然潛伏著
我看見過的和仍未看見的,這一切
此刻都在沉默著,移動著
風(fēng)的韁繩
年邁的馬,沒人能說清它的歲數(shù)
在蘆葦蕩里若隱若現(xiàn),最凜冽的風(fēng)
都沒讓它叫聲苦。大雪落在它的眼睛里
很快又長出更多的雪。腐爛的馬蹄鐵
月光照著斑斑銹跡。已經(jīng)沒有人為它的
存在而感到驕傲。僵硬的塔頭
沒有任何暗示。沼澤和延綿的荒野
我們的肉身充滿冰封的河流,萬物靜止
唯有它在踽踽獨行,牽著風(fēng)的韁繩
冰涼的濤聲
我們的手里,都捧著一塊
沒來得及融化的冰,三月的郭爾羅斯
射出去的箭,懸在半空
我們依靠著駁船,空酒瓶發(fā)出嗚嗚的聲響
戀人們還沒有帽子,撿柴火的老人
摳著指甲縫里的泥土,聽冰涼的濤聲
我們假裝在劃船,長堤上孩子的
腳尖踢著翻滾的烏云,那是
我們心頭冰涼的濤聲
水的心是怎樣變硬的
在松花江和嫩江的交匯處
一條堅硬的繩索,把兩條江捆在一起
水聲止步于寒流,我們在水文站的
小屋里點著燭火。誰也不能躲過這個嚴(yán)冬
誰也不知道水的心是怎樣變硬的,在某一個
秘而不宣的時辰,僅剩的柴火被月亮照著
包括那些成為灰燼的部分
寒鴉一動不動
冰涼的枝條上,許多消息相互糾纏著
寒鴉一動不動。雪地上落滿了黑色的翅膀
時間的殘骸。去供銷社打酒的
少年,帶走了整個冬天
單薄的影子被風(fēng)吹著,雙腳依舊沾滿了
寒霜。沒有人捎來任何一個口信兒
天越冷,這世上的人就越難以遇見
麥子正在悄悄長高
大地上的人越來越少,恍惚中
有一只手不停地抖動著
在黃昏的眼窩里,風(fēng)被月光文身
流星在倏忽之間落下
卡在一只鳥的喉嚨里
麥子忽然間又長高了一寸
落日正在升起
爐膛里沒有干柴
眼睛里沒有淚水
瓷罐里沒有糧食
風(fēng)里沒有顛簸的鳥
徒步穿過沙漠的人
沒有任何光亮
他干枯的眼睛
還要喂養(yǎng)正在升起的落日
野生的水
挖掘機一次次探出頭顱
像祈禱者不停地把頭磕在地上
我擔(dān)心它鋼鐵的額頭會淌出血來
腳下的凍土只留下一道淺淺的疤痕
萬物都不為所動,只有這些野生的水
還在很深的地方,起伏著
翅膀搬動著烏云
沼澤在兩座山之間
塔頭上的荒草,跳躍的長喙鳥
藏在水里的魚咬著月亮的碎片
那一直被雕琢的是記憶
那一直被遮蔽的是生死
一前一后,我們從一個塔頭
跳到另一個塔頭
在狹長的暗影中,鷹的翅膀
扇動著烏云,最先到達山腳的人
剛好接住了它的第一聲長嘯
想到那些已不在人世的朋友
影子半跪在荒草中
冬月的野菊,只剩下一瓣花葉
被折斷的莖稈,流出清冷的光
此時想到那些已不在人世的朋友
面目無比清晰,江堤上有人抽陀螺
月亮紋絲不動,仿佛也已作古
寫到一半的信
小花貓?zhí)叻瞬A粽?/p>
寫到一半的信突然沒了蹤影
字跡們紛紛逃竄,跑得最慢的那一個
手指佝僂著,漆黑中沒有響聲
那些碎玻璃悄悄站起身
緊緊抱住那個寫信的人
荒原上只有
荒原上,只有一只豹子一棵樹
風(fēng)吹著它們的額頭
荒原上只有傾覆的鳥巢
唯一的鳴叫懸浮在空氣中
荒原上只有被折斷的枝丫
雪白的傷口,正在我的眼里下大雪
風(fēng)中奔走的母親
夢見風(fēng)中奔走的母親,夢見一場大風(fēng)
吹著屋檐下的燕窩,夢見老馬臥在田埂
夢見干枯的樹,被風(fēng)反反復(fù)復(fù)抽打
夢見當(dāng)兵的兒子,守護這祖國的邊境線
夢見年邁的母親,在風(fēng)中四處奔走
雨聲斷斷續(xù)續(xù)
夜晚的雨聲被一只小花貓
踩得細碎
一只手不停地打探虛實
閃電時隱時現(xiàn)
照出一張蒼白的臉
在斷斷續(xù)續(xù)的雨聲里
【作者簡介】趙亞東,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詩歌散見于《人民文學(xué)》《詩刊》等刊物。出版詩集《稻米與星辰》《石頭醒來》等多部,作品入選多種選本。曾獲蕭紅青年文學(xué)獎、黑龍江省文藝獎優(yōu)秀青年作品獎等多種獎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