配方

一

實習民警小林最近攤上事兒了。那天執勤的時候，他路過菜市場，見一個農婦哭著喊著，把一把一把的野菜朝一個菜販模樣的人身上砸。那菜販不閃不躲，直到看警察來了，才訴說起自己的委屈。

原來，這個農婦挑著擔子在菜市場門口賣菜，因為沒交管理費和攤位費，所以她的菜價格低，菜販認為她影響了自己的正常經營，便和她商量，讓她離菜場遠一點兒，可那農婦不同意，這便起了沖突。

小林看農婦撒潑和菜販無奈的樣子，心中便有了基本的判斷，他警告了農婦，認定其為擾亂市場的行為，并驅趕了她，安撫了菜販，很快讓市場恢復了正常秩序。

小林心中期待的圍觀群眾歡呼鼓掌的畫面并沒有出現，整個執法過程反而被群眾拍下來發到了網上。短短的一分鐘視頻，引起了激烈討論。有人說，菜農挑擔賣菜不容易，小林硬套制度將其警告驅趕的做法不夠人性化；也有人說，菜販看人家野菜賣得紅火，出于嫉妒眼紅就刁難人家，小林是“助紂為虐”；還有人說，菜農要生活，菜販也要生活，規矩就是規矩，不能恃“弱者有理”就擾亂正常經營，小林依法辦事，沒錯。

眾說紛紜，整體來看，大家對小林的差評遠遠多于好評。

小林心里委屈，自己的執法操作明明是在維護正常的市場運營，圍觀群眾怎么就不明白呢？因為不服氣，小林用自己的社交賬號和那些網友們在評論區“互懟”，想幫人們“擦亮眼睛”，“撥開迷霧看清事實”，結果卻被“網暴”了。

小林把自己的迷惘告訴了隊長老霍，霍隊只回復他一句話，找機會多帶他出警，去體會如何成為一名合格的人民警察。

這天凌晨，所里接到報警求助，霍隊帶上了小林出警，目的地是東部山區，大概需要一個小時車程才能到達。

警車行駛在蜿蜒崎嶇的山路上，還沒到林區，導航就識別不出具體路況了，兩人卡在岔路口，不知道該往哪邊走。

霍隊摁了一下車喇叭，很快，遠處的空中升起一道亮光，亮光四散，瞬間鋪滿了那一小片天空，隨即散落下去。奇怪的是，那亮光竟然沒有發出爆破聲。

霍隊指著那個方向說：“目的地就在那里，咱跟著光亮走就沒錯。”

小林說：“您怎么知道那是事發地，也許是山民在放焰火吶。還有，林區不能燃放焰火，萬一引起火災，事兒可就大了！”

霍隊笑著說：“那是沉默的焰火，是守林員老耿在給咱們指路，你就別操心了！”

霍隊解釋說，沉默的焰火，沒有采用傳統的燃爆藥，所以不會產生較大的爆炸聲和煙塵，更符合環保要求。無聲，不會驚動林中動物；無煙，則不會污染空氣。火焰在高空中持續的時間雖然久，但未落地便熄滅，無殘留煙塵還安全。老耿的這項技術專利，在國際上都是獨一份。

小林頓覺“高手在民間”，頗為感慨，但還是半信半疑地說：“凡是焰火，yCeYVxityNuqGg2HS7VplA==都會有殺傷力，誰能保證不出事呢？”

霍隊說：“就因為必須精妙到能保證不出意外，才會有術業專攻的高手呀。”說著，霍隊一邊開車，一邊給小林講起了老耿的傳奇故事。

二

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一個夏夜，暴雨突降，上游堤壩崩潰，生活在下游的西槽村面對瞬間到來的洶涌洪水，一百多號人根本來不及逃離，整個村子被困在水中，成了一座島。

要說男女老少守在“孤島”高處等待解放軍戰士來救援，也不算多危險，但糟糕的是，在西槽村邊不遠處有一座老橋，水位線若是越過橋墩到達橋面，橋面定會阻攔泄洪，幾分鐘之內就會將上游水位抬高，導致村子被洪水徹底吞沒。

眼見村民腳下的水位以分鐘計算在升高，情況萬分危急。

這時候，卻見一個村民背著一個大大的帆布包，朝大橋方向游去。

過一會兒，他就游了回來，很快，他再次背著帆布包游向大橋。不久后，就聽見一聲巨響，大橋被炸出一個大口子，洪水及時泄去，已經到人們膝蓋的水位線退了下去。

大家都知道，能做到這一點的，只有老耿，他在村里是做鞭炮禮花生意的，家里存有大量的炮藥。

事實證明，在關鍵時刻老耿做出的決策是對的，因為當時洪水并沒有在短時間內退去，若不及時炸毀大橋，村子很快就會被洪水淹沒。其次，據說前來營救的解放軍戰士也接到了命令，要將大橋盡快爆破，無奈大雨和山路阻攔行程，部隊沒有及時趕到現場。多虧老耿，讓全體村民避免了一場滅頂之災。

故事到此還沒完。因為大概率還會有第二波洪水襲擊，情況依然不樂觀，暴雨已經引發了部分山體垮塌和滑坡，洪水還沖垮了大路，解放軍戰士不熟悉夜色中的山路，不是有人陷入泥坑，就是被落石砸傷，糟糕的是，聯絡方式中斷，大家找不到村子的具體位置，這樣耽擱下去，如果不及時救走村民，第二波洪水襲來，后果不堪設想。

這時，前來營救的隊伍突然看到遠處的夜空中射出一連串的焰火，絢麗的火花在空中炸開，照亮了山路，指明了村子的方向。

就這樣，在一枚一枚“照明彈”的幫助下，前來營救的解放軍戰士們躲過了泥潭以及滑坡的山石，及時趕到了村子，幫助村民轉移到了安全地帶。十幾分鐘后，第二波洪水襲來。大家都知道，如果不是那些連續不斷的“照明彈”，恐怕應急救援會延誤，后果不堪設想。

后來，大家才知道，村民的財產和人身安全在這次災難中都沒遭受多大損失，而老耿卻在這一夜將家里存的炮藥和焰火都用光了，村里就他損失最大。

因為此事，老耿得到了政府的嘉獎和補償，他的故事也被傳得神乎其神。

茶余飯后，人們還談論著一個話題：同樣的一批炮藥，怎么一會兒能把大橋炸出口子，一會兒搖身一變，又成了沒有任何殺傷力的“照明彈”呢？

坊間有比較靠譜的一個說法，老耿祖上專做煙花爆竹，據說烈的，能作為火藥抗擊外敵；柔的，能進宮為帝王家燃放禮花，如此絲滑轉換，有獨一份的祖傳秘方。

但耿家祖訓里也嚴令，不到關鍵時刻，具有破壞力的秘方是不能拿出來的，更不能外泄。

霍隊的故事講完了，小林感嘆道：“焰火配方不同，全看目的是什么呀。”

此時，最后一絲亮光在空中熄滅，霍隊說：“這照明彈的量剛剛好，咱就到這里。”

三

兩人下了車，只見一個老頭等候在那里，正是守林員老耿。

霍隊急忙問：“老耿，山里有動靜？”

老耿點點頭，說：“前幾天飛來了一群鳥，停下之后沒有繼續走，我根據經驗判斷，它們是選擇了在這片林中棲身。”

霍隊說：“是新聞報道的那群國家一級保護鳥種？”

老耿點點頭：“這鳥一落戶，定會生蛋繁衍，但現在也是山猴下山獵食的時候，那鳥是群居，山猴若是發現了鳥群，恐怕還不給連夜端了。倘若鳥不在咱這兒安家落戶，飛過幾座山，就跑到外國去了，那多可惜呀。剛才我聽見山中有響動，懷疑是山猴。”

老耿說著，拿出上樹工具和幾個刺鏈，補充說：“我現在的體力上不了樹了，所以勞煩你們上山找到鳥窩，將刺鏈纏繞在鳥窩所在的樹上，山猴怕刺不能靠近，自然就不能掏窩了。”

小林和霍隊聽明白了，但抬頭朝山上看去，眼前夜色茫茫，誰知道哪棵樹上有鳥窩？老耿見狀一笑，拿出來一把自制的只能發射煙火、沒有殺傷力的獵槍，拉過霍隊，附耳說了幾句，霍隊點點頭，便帶著小林上山了。

這下，小林不痛快了，這老頭兒，怎么有事還瞞著自己這個警察？

他心中嘀咕著，走了大概半小時，就聽到樹梢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

霍隊把獵槍拉了一下栓，對著天空放了一槍。果然，那焰火幾乎是悄無聲息地朝著天空而去，幾乎與此同時，樹梢上閃爍著星星光斑，霍隊指著一棵參天大樹，說：“鳥就棲息在那棵樹上。”

空中的照明還在持續，小林套上工具，帶上刺鏈開始爬樹，爬到樹上才發現，那些鳥的羽毛在火焰照射下能反光，難怪霍隊很快就發現了。

忙活了一陣子，樹上的鳥兒總算是安全了。

小林從樹上下來，對霍隊埋怨說：“也沒看見山猴啊，大驚小怪的。”

霍隊沒回答他，而是警惕地看著四周，低聲說：“看這動靜，可能不是山猴……”

霍隊又拉了一下槍栓，這次他朝前面發射了一枚焰火，那光照亮了前面一片樹林，立刻，兩個鬼鬼祟祟的人影清晰地暴露在他們眼前。

那是兩個手里拿著鳥槍的盜獵者，突然暴露在亮光下，他們條件反射似的把槍口對準了小林他們。

霍隊厲聲說：“把槍放下，我們是警察！”

對方聽到這句話，反而朝這邊放了一槍，火星子跟兩人擦肩而過。

隨之響起的是對方的叫囂：“那鳥兒還沒碰到一只，就放了我們吧！別看我們手里是鳥槍，真拼起來會死人的！”

卻見霍隊端起獵槍，拉了一下栓，冷冷地說：“危害人民生命財產安全的，那就是犯罪！哪來商量的余地？”

霍隊這是要拿照明彈和盜獵者火拼？

小林沒見過這樣的場面，低聲說：“霍隊，照明彈沒用的，反而會暴露我們的弱勢。”

霍隊笑著說：“我手里拿的是照明彈還是殺敵的火藥，那要看情況而定！”說完，一枚子彈發射出去，頓時“砰”的一聲巨響，爆炸的響聲中，濃煙滾滾沖上天際，火光也迸發出來。

霍隊喊道：“再來一槍，我可就不會故意打偏了！”

那兩人被這炸藥的威力嚇得渾身哆嗦，又被煙嗆得咳嗽不斷，流淚不止，只得從草窩里爬出來繳械投降。

小林驚呆了，這槍猶如一個戰士，面對同志就暖如春風，面對敵人就如秋風掃落葉！太神奇了！

很快，霍隊就把這件事解釋清楚了。

原來，上山前，老耿對霍隊附耳說，這槍有三個掛擋，第一檔是照明找鳥的，第二檔，不到萬不得已不能用，若真遇到了壞人，就派上用場了。

二人把盜獵者押上警車，小林問霍隊：“一檔指明方向，二檔消滅壞人，那第三檔呢？”

這時候，就聽到車外砰的一聲禮花響，空中綻放出五彩繽紛的焰火。

霍隊笑道：“這就是答案。歡慶勝利的禮花！”

表彰大會后，小林面臨新一波新聞評論，這次，小林得到了網友的一致好評。

“同樣是焰火，是變成炸藥排除困難，消滅敵人，還是變成照明彈揭穿黑暗，照明方向，那就要看服務對象的需要了。配方不能亂，檔不能掛錯呀。”霍隊拍拍小林的肩膀說。

小林恍然大悟，自己那幾天遭遇差評一片，不就是因為死搬規矩一刀切，亂了套嘛。

小林忙說：“前陣子的事兒，該反思的是我。我后來調查清楚了，菜農挖野菜賣，是因為著急用錢，撒潑是因為菜販仗勢欺人，掀翻了她的菜擔子，矛盾才升級的。菜販看起來無辜，是在賣慘博同情。而且他雖然占理，但態度囂張，以暴力壓人，得給予適當警告。”

霍隊點點頭，說：“人民警察這枚焰火，要烈還是柔，配方就是——得聽人民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