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對母親說,我想學音樂,我想參加藝考,我想成為一名音樂家。母親愣住了,父親默默地注視著我,那年夏天,那個夜晚,沒有人說話,只有窗外綿綿不絕的蟬鳴聲和蛙叫聲,似乎在嘲笑著我的不自量力。那晚,17歲的我第一次失眠了。
沒想到第二天,母親答應了我。從此,我正式成了一名別人口中的“藝術生”。街坊鄰居知道之后,都對我家里人說,這可是個“燒錢”的事兒,父母卻笑著對他們說:“沒事兒,只要他喜歡就行。”身邊的朋友知道之后都忍不住問我:“還有半年就要藝考了,你現在開始學,還來得及嗎?”我沒有回答他們,因為我自己也不知道。
我將要離開家鄉,去省城學習半年藝術課程。離開家鄉的前一天,我和父母一起去拍了一張照片。我手里緊緊攥著打印出來的照片,生怕幸福就在不經意間偷偷溜走。去省城的巴士緩緩地開動,我最后望了一眼我的父母,望了一眼家鄉。車子顛簸,我帶著忐忑的心情,閉上眼,進入了夢鄉。一覺醒來,我便到了省城的新學校,我將在這里學習半年。
當我真正開始接觸藝術課程之后,我才發現一切都沒有我想象中的那么美好。作為一個零基礎的學生,老師上課講的很多東西我都不理解,跟不上,只能在課后不斷地鞏固練習。那么多課程,每一門都是這樣,它們就像一座座大山,壓得我喘不過氣來。比如視唱老師要求我們每天寫三條旋律,然后背唱下來,這對于當時連簡譜都不熟悉的我來說,簡直就像噩夢一樣,每一次我都是最后才通過的那一個學生。然而學音樂沒有什么特殊的技巧,只有通過反復不斷的練習,才能達到最好的效果。我只能流著眼淚,一遍遍把同一首歌唱上幾百遍、幾千遍。但是即使我這樣努力,往往還是達不到滿意的效果。我望著夜空中的星星,第一次問自己,我的選擇是正確的嗎?
那晚,我撥通了母親的電話,說我想要放棄了。母親對我說,這是我一直熱愛的東西,一定要對自己有信心,一定要相信自己的選擇,任何寶石都是經過精心打磨之后才價值連城的,他們永遠都會站在我的身后支持我。掛了電話之后,我想,那就再試一試吧,我不能辜負家人的信任,我也相信自己一定不是一塊平凡的石子。
第一次演出就在不久之后。我站在音樂廳的中央,緊張到忘了詞,張著嘴巴發不出一聲。我羞愧地低下了頭,感覺自己就像一個小丑一樣。后臺播放的優美的旋律與我的安靜形成了鮮明的對比。然而,當最后一個音符落下之后,全場卻爆發出了震耳欲聾的掌聲。淚水浸濕了我的眼睛,我想我的選擇是正確的。
從那天開始,我更認真地學習專業知識,每天晚上,等到路燈熄滅,我才回到寢室休息。走在寂靜的路上,黑夜將我團團包圍,而我卻感覺不到一絲害怕。在黑暗中,似乎總有光明陪伴著我,照亮我前行的路——或許是那場音樂會溫暖了我吧?又或許是母親的一番話,給我帶來了希望吧?至少,我是有目標了,有盼頭了,連同那一份被我丟失的信心,也重新找了回來。
半年的時光過得很快,轉眼間就到了藝考的日子。那天天還沒亮,我就被一陣《好運來》的歌聲給吵醒了,學校放這首歌,代表了對每一位考生取得好成績的期盼。坐在前往考場的巴士上,我的內心十分忐忑不安,今天考的是理論,是我最不擅長的,我害怕考砸。身邊的朋友一直安慰我說不要擔心,一定要相信自己。母親也給我打來電話,說不管考得怎么樣,只要考出了成績,那就是對自己負責、對他們負責了。
然而,事情總是不會按照人們所期盼的那樣發展。當我從考場出來,整個人都變得失魂落魄——我考砸了。在回去的巴士上,我忍不住流下了眼淚,我覺得我的人生徹底完了。
母親安慰我說沒事,還有主專業沒考,不要有太大的心理壓力,不管最終結果如何,他們始終都會陪伴在我的身邊。然而我卻對自己怎么也提不起信心來,我覺得我一定會失敗,我害怕失敗,我害怕別人看我笑話,我害怕失去所有的一切。后來,老師們又找我談過幾次話,但是我還是無法走出來。那晚我一個人再一次走在了小路上,寒冷的風從我的袖口鉆進來,讓我打了一個冷戰。我孤獨地站在黑暗當中,思考著我一路走來發生的一切,我想,我還是不能就此放棄。我調整好自己的狀態,決定在幾天后的主專業考試中最后一搏。
幸運的是,主專業考得還可以。不過當時,我情緒低落,自我感覺考得也并沒有很好。我在電話里對父母說,能不能考上就只能看運氣了。
回到家的那一天,母親遠遠地就沖了過來,接過我的行李,對我說:“回來就好,我們的‘音樂家’。”那一天,我剛好滿18歲,成為父母心中的音樂家,也成為我自己心中的音樂家。那晚,北風依舊在吹著,而我也洗了我成年之后的第一個澡,是一個冷水澡。冰涼的水從我的頭頂順著我的身體往下滑落,刺激著我的每一寸皮膚。回想著這一路走過來的點點滴滴,我想,失敗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失敗之后變得一蹶不振。或許失敗是每一個人都會經歷的考驗,只有通過了這考驗,才能散發出最耀眼的光芒。我堅定了信心,在之后的文化課學習中沉下心來學習,我的進步越來越明顯,未來也越來越光明。
成績公布的那一天,我看到了自己的成績,比我想象的要好,至少對得起自己的付出,對得起父母的期盼。離開家鄉去上大學時,我望了一眼父母,他們也望著我,不言不語間,我們完成了一種默契的溝通。我緊緊地抓住了自己的包,我想,這一次,我不會再迷茫。